「京城那麼遠,師父真的要去嗎?咱們皇朝不知有多少大夫前僕後繼的到晉王府替人看病,也沒人看好她啊。」
「樂樂這是瞧不起為師了?」
「不是,眾所周知,楊苓珊乃相府千金,身分嬌貴不說,還是晉王的心頭肉,可她中毒都一年了,也沒人治好,可見這病情很棘手,師父去湊什麼熱鬧?」
「也許為師就是看中晉王開出的優渥條件︰任何人在三個月內治好楊苓珊,就可以向他要三個願望,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罔顧人倫、不欺國背叛百姓,他絕對是有求必應。」
「可是師父,妳在我們這個皇朝根本也沒什麼想望,晉王能幫妳回到妳的異世界嗎?妳的徒弟我又不是笨蛋。」
春末夏初,南方寧城一座開滿芍藥花的雅致院落內,一個清脆帶著不滿的年輕嗓音,與一個嗓音略帶滄桑的低啞女聲在寂靜的子夜時分,已來回交談不下兩個時辰。
屋內,剛滿十五歲的丁樂樂睜著一雙明亮大眼,雙手支著下顎,倔強的看著坐在對面的師父,不舍亦不願離開,圓桌上,淌著蠟淚的燭火熒熒亮著。
她的師父——葛品君兩鬢斑白,臉蛋布有皺紋,看起來就是個相貌慈祥的平凡老婦。
但丁樂樂知道,還有她的爹娘也知道,年已五十的葛品君一點也不平凡。
葛品君曾是江湖上頗負盛名的俠女,武藝高強、無人能出其右,但她卻在二十五歲時,不明原因的匆匆隱退江湖,從此不知去向。
直到十二年前,爹娘帶著三歲的她到鎮長山的別莊小住時,她跟隨侍的丫鬟在後山玩捉迷藏,發現了倒臥在湖畔,奄奄一息的葛品君。
丫鬟嚇得要抱她離開,她卻倔強的不肯離去,還要丫鬟去將爹娘找來,小小身子守著僅存一口氣的葛品君。
後來,她爹娘急匆匆地跑來,將葛品君帶回別莊,找來了大夫,及時把人從閻王老爺的手上搶救回來。
當時他們一家人還不知葛品君的身分,只瞧她傷重憔悴,看來就像一名可憐老嫗——
「當年樂樂救我時,還是個三歲小娃吧。」葛品君凝睇著坐在對面那粉雕玉琢的少女,突然覺得時光飛逝。
「師父,我們好有默契,我也正想著過往呢。」丁樂樂笑了。
這一笑,原就是美人胚子的她更添一抹嬌柔,彷佛墜入凡塵的仙子,但葛品君也清楚這只是表相,縴柔嬌小的丁樂樂絕不會是柔弱的仙女。
天資聰穎的她有一對開明爽朗又交游甚廣的父母,或許因為夫婦二人也曾浪跡江湖的關系,他們並不希望獨生女成為一個不諳世事的小泵娘。
所以,他們將一些該看該听,不該看也不該听的,像是宅門的斗爭、宮廷奪位、後宮爭寵、武林爭主求利等當故事般的說給女兒听,也常邀三教九流的朋友到宅第小住,讓當時還年幼的丁樂樂與他們朝夕相處,听他們道來各種人生見聞。
再加上她這個從現代穿越而來的中醫權威,靈魂還附在一名有著一身出神入化般好功夫的女俠身上,經年累月,丁樂樂就像塊海綿吸收每個人的人生閱歷。
于是,一個身段嬌小、五官精致的美人兒,卻擁有古靈精怪的靈魂,她有點嬌蠻但絕對仁慈,很聰明卻不驕傲。
她與丁樂樂近十二年的相處,將自己所學全數教授,也將一些現代觀念灌輸給她,她相信丁樂樂在這古代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就不知老天爺安排了怎樣的天之驕子來擁有她?
想到這里,葛品君忍不住自嘲一笑。她那無可救藥的浪漫魂啊,這也是她以為自己會平靜的在古代過完一生,卻突然想進京救治楊苓珊的真正原因。
葛品君收斂思緒,丁樂樂也再度開口,「師父明日就要出發了,我跟爹娘也說好了,我就當妳的貼身丫鬟一起去。」
「傻丫頭!我們這一老一少怎麼看,妳都不會是我的丫鬟。」葛品君笑道。
「那我們就是師徒關系,反正晉王允許每個大夫可以帶一人進府,因為一進去,可得關在府內三個月,大夫是不得外出的。」
「這麼嚴謹代表的是什麼?危險!要知道如今的太子是大皇子,但皇帝卻又封了二皇子為晉王,兩兄弟間的恩怨情仇,妳爹娘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可沒跟妳少說,晉王威脅到太子的地位,明里暗里手段不少,」葛品君搖了搖頭,「所以,要進晉王府的大夫都得過五關斬六將,就怕太子的人馬混進去,危機重重的,我若帶妳進去,可無法專心治病。」
「原來師父也清楚,那干麼去?萬一被利用怎麼辦?」她當然也知道兩個皇子間的權力斗爭,所以就更不明白,一向明哲保身的師父為何要去沾惹一身腥?
「就是怕被利用,所以我到晉王府時會化名為『葛舒』,一個浪跡天涯的女大夫,不會提及這里的一切,免得連累到你們。」葛品君雲淡風輕的笑說,一看丁樂樂氣呼呼的又要勸說,她又道︰「我知道我在自找麻煩,可是,楊苓珊貴為相爺千金,卻甘願為了心愛的晉王試毒,她救了身中奇毒的晉王,自己卻余毒纏身一年多——」
這事,丁樂樂也知道,「對,晉王憐惜,將其帶回王府,不惜以三個願望廣求天下名醫進府救治,師父太感動了,所以想去救治?師父,我從小到大,听爹娘那些老朋友口中最多的感慨是,眼見為憑都不見得是真,更甭提晉王跟楊苓珊那些流傳在民間的虐愛情史,誰知是真是假?」
「但晉王廣求天下名醫診治是真,」葛品君也清楚丁樂樂在擔心什麼,但她耐心的說起曾經身處的那個異世界,要找個深情又專一的男子不算太難,但在這個可以三妻四妾的金聖皇朝,卻是鳳毛麟角。
然而那晉王可是皇帝最疼愛的皇子,也是文武百官眼中,比大皇子更適合當太子的人選,他曾帶兵征戰、立下戰功,深得人心,這樣如天神一般的俊美男子,一年多來卻只守著一個纏綿病榻的女子,光憑這一點,她便深受感動的想幫他。
葛品君說完時,聲音已帶了點瘖啞。
丁樂樂知道師父是想起她在異世界的愛人,「師父——」
葛品君勉強一笑,「我沒事。」
但她也知道,丁樂樂是懂她的。在丁樂樂七歲時,她就向丁樂樂坦承,她只是穿越而來的一縷幽魂,但這一點,她卻無法跟丁家夫婦坦白,這或許是原主的孤傲個性使然。
原主無法相信任何人,縱使贏得江湖俠女之名,卻是名憂郁癥患者,選擇隱居後自盡,這些是她後來根據江湖傳聞以及原主居所留下的紙本推敲而來的。可她穿來後渾渾噩噩的過了十多年也沒能為自己解套,本想投湖自盡,異想天開的以為如此便能回到現代,卻讓三歲的丁樂樂救了。
當時,稚女敕的娃兒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不顧大人的勸說,硬要守著她,口中說著,「她好可憐,只有一個人,可是樂樂有爺爺、女乃女乃、爹、娘——」
娃兒一臉認真的數著胖胖的手指頭,這樣溫暖的心意穿透了原主那顆層層封閉的心靈。
于是,在丁樂樂的纏功下,她留下來了,為了報恩,她將自己所學的一切教給丁樂樂,並在她七歲時坦承自己的真實身分,因為她知道丁樂樂可以信任,可以替她保密,讓她得以繼續教授一些屬于現代的醫學。
她並非不信任丁家夫婦,事實上,他們待她如家人,不曾刻薄怠慢,對于她為何能教授樂樂醫術,她以退隱多年習醫做解釋,二人也不曾懷疑。
或許是原主根深柢固的自閉與孤僻,她就是難以對他們交心。而丁樂樂也的確守信,這十幾年,她從不曾向她爹娘提及她的事。
這一晚,丁樂樂是窩在她身邊一起入睡的。
南方的晚秋,厚厚雲層遮掩明月,涼風掃起,卷起一地枯黃落葉。
葛品君這一去就去了半年,音訊全無。
丁樂樂有預感,師父出事了。
她以師父有難,弟子不該安逸度日為由,挑起父母的俠義熱腸,答應讓她進京探探消息。
于是,春節過後,丁樂樂帶著她的貼心丫鬟曉妍上京城,勇闖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