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站——飯館。
「恩公非常謝謝您,但是我今兒早起吃了朝食了,還吃得特別飽。」常峨嵋站在羊肉店子前,聞著混合著濃濃辛辣孜然胡椒花椒茴香的烤羊肉香氣,暗暗吞了口口水,努力作出一本正經面不改色。「我已經準備好受訓當差了,真的。」
「我說要請你吃嗎?」豻斜睨了她一眼,哼了聲。
「呃,抱歉。」她訕訕然地模了模頭。「那、那咱們來這兒是為了……刺探軍情嗎?」
他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笑得她心髒怦怦怦亂跳,險些回以暈陶陶花痴的傻笑。
「進來。」他率先踏入充滿西域風情的店子,在其中一只矮案前膝坐了下來。「坐。」
「諾!」她趕緊收束蕩漾亂亂飄的心神,屁顛屁顛跟上,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他面前,小手還特別恭謹地貼放在大腿上。
一個留著大把落腮胡的大漢走了過來,笑咪咪地問︰「兩位客倌吃點啥子?今兒燒了一頭好肥羊,女敕得很,餅子也是剛剛烙好的,還有上好滑溜溜的酥茶,可好喝了。」
咕嚕嚕嚕嚕……
常峨嵋心虛地悄悄吸氣,摀著肚皮往後縮了縮。
「給我們來上三斤烤羊腿子肉,四斤烙餅,一壺酥茶。」豻好看的嘴角嚴肅地緊緊抿著,免得下一刻就不小心笑出來了。
這小樣兒,還裝呢!難道他還會不知道她的吃貨本性嗎?
「好咧,馬上來。」大漢高高興興地回頭侍弄去了。
這羊肉店子極大,約莫有十來張矮案,坐了六七成滿,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幾乎人人面前的矮案上都堆著烤得金黃流油的羊肉和雪白透著焦黃的烙餅。
空氣中,滿滿是豐衣足食的人間煙火味道……
常峨嵋深深吸了一口氣,樂呵呵地露出了一朵幸福的甜沁沁笑容。「真好啊!」
他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她,心下莫名也微微喜悅起來。
豻不知道自己這是什麼毛病,可總覺得喂養她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和快活——養得肥肥的,女敕女敕的,臉蛋粉致紅潤,笑起來眉眼彎彎,這才是小嬌嬌應該有的模樣兒。
「恩公……」
他濃眉一蹙,微露不悅。
「呃,」她忙改口。「宗師……」
「咳。」他還是不爽。
她仰望著他,面露苦惱。「阿嵋不知該怎麼喚您了。」
「主子。」他鷹眸熠熠生光,故作沉吟後傲嬌地道︰「不是從今日起便歸入我麾下了嗎?」
「諾!」她大喜,就要磕頭下拜。「謝主子收留,大恩大德,阿嵋無以為報,日後定會竭誠效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什麼死不死的?」他面色陰沉,「死了還怎麼為我效力?往後多的是活兒給你做,爭氣點。」
「好呀好呀好呀。」她憨憨傻笑。
他想笑,更想嘆氣,暗忖自己這是撞了什麼邪,竟還真胡里胡涂就收了她。
烤羊肉烙餅和酥茶一一擺將上來,常峨嵋忍不住對著外酥內女敕、色呈紅粉,不斷在流肉汁的羊腿片子流口水。
……不能怪她,她上輩子是餓死的嘛!
豻嘴角抑不住頻頻往上揚,溫言道︰「先吃吧,吃飽了好干活。」
「謝謝恩……主子。」她眉開眼笑,不過還是沒忘先幫他撕開烙餅裹了一大片烤羊肉,一抹、再抹、三抹上辣津津的甜醬,再覆上另一片軟女敕的羊腿肉,而後卷起來殷勤送上。
豻心念一動,有些詫異地接過那卷子羊肉烙餅,眸底掠過一抹深思。「你——」
如何知曉我食此味時的癖好習慣?
他暗自搖了搖頭,當是誤打誤撞吧。
常峨嵋抬頭,黑白分明的杏眼含帶詢問地望著他。「主子?」
「無事。」他眸色低垂,掩住了幽微復雜光芒。
她又替他斟好了酥茶,自然直覺地順口問︰「您喝不慣這個女乃味兒,還是請店家上幾斤青稞酒?」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不慣酥茶味兒的?」他話一月兌口而出就後悔了,揮揮手道︰「肯定又要說是上輩子什麼什麼的,我還真多問了。」
「原來您到現在還不怎麼信我呀?」她水汪汪大眼楮巴巴兒地望著他。「我真——的一點都沒有騙您的理由啊!」
豻沒來由被看得一陣心虛內疚,眼神飄了飄,嘴唇不動,傳音入密道︰「先談談這第一關任務吧,如果能過了此次的考驗,本宗師便正式將你排入女暗衛育秀大營,開始習得琴棋書畫、暗器毒物等等文武技,三個月一考核,直至一年後,如次次考核皆列優等,便能接最低階的任務。」
常峨嵋滿眼驚嘆,他雖然沒有開口,可是低沉渾厚的嗓音卻清晰地鑽入她雙耳間,而且四周人等無一人發現……
不愧是大宗師,好厲害!
她崇拜得五體投地,杏眼亮晶晶地發光。「好哇好哇好哇!」
他濃眉糾結,卻還是險些被她逗笑了,修長食指毫不留情地戳了戳她瑩然光滑的額頭。「說什麼都好好好,那把你賣了好不好?」
「好……不好。」她回過神來,趕緊猛搖頭。「不好不好。」
他緩緩別過頭去,大袖掩面,肩膀微微聳動了好一會兒,才默默放下袖子,再轉過來時已恢復正色如常,只不過眸底笑意殘存蕩漾,怎麼也抹不去。
「你呀。」他拳頭抵在唇邊,換了口氣才道︰「收你,不知是在為我部增添猛將,還是在給我自己找麻煩。」
「您只管安心用我,我很好用的。」常峨嵋極力說服他,嬌憨小臉蛋正經八百的只差沒有指天誓日剁雞頭燒黃紙了。「您不信的話只管試我——呃,是、是試她嗎?」
「誰?」他見她小臉忽然變色,有一剎的愕然、激動、怨怒、歡喜和……深深黯然。
豻心中說不出何種滋味,他彷佛可以在這一瞬間,感受到她內心翻江倒海的酸澀喜怒悲苦惶惶……可,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只想看見她沒心沒肺樂呵呵,或是她精靈詭詐算計人的狡猾小模樣兒,甚至是吃得跟小彘仔似的捧著滾圓肚子滿足打飽嗝。
「原來如此。」她眼神悵然,又有種恍然大悟後的釋然與解月兌。
他本想伸手揉去她眉宇間的苦澀糾結,可更惱怒于究竟是誰令她突然變成這樣子?
豻眸光冰冷銳利地掃向她視線所及的那人——
身姿婷婷,清麗中透著濃濃書卷味的女子戴著頂帷帽,垂落的輕紗半掩映地遮住了清晰的五官,卻掩不住那奪人的秀色。
女子身旁是個一身白袍的年輕男子,舉止間盡顯爾雅,對女子滿眼都是寵溺親近之色。
「小妹,這家烤羊肉店子看起來雖粗獷了些,可一手烤羊肉可是絕活兒,你平日喜食清淡,飲食之間未免也太無味,堂兄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為何魚羊謂之『鮮』了。」鐘漣笑道。
鐘漪不著痕跡地皺了皺柳眉,卻還是好脾性地隱忍道︰「大堂兄,你只管吃吧,妹妹在這兒陪等著你便是了。」
豻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對風采頗為出眾的兄妹,正想開口對常峨嵋說一句︰那女子惺惺作態甚是厭人,還是你這小吃貨爽快多了……
常峨嵋急促地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會幫您引開鐘漣的,這一次您只管放心和鐘家嬌嬌邂逅——別擔心,我絕不會讓鐘漣再成為您們倆決裂的原因!」
他滿臉錯愕,隨即氣急敗壞。「你在說什麼鬼話,誰要跟誰邂逅了——」
她深吸一口氣,靈巧如小蝴蝶兒般旋身而起,小臉綻放嫣然燦爛媚人笑容,目標直往鐘漣而去!
「你給我回來!」豻肝膽俱震,差點心髒都給氣裂了。
鐘漪和鐘漣有些迷惑地看著那個突然蹦起往自己這頭沖來的小娘子忽又被個高大健碩男兒捂住嘴巴一臂勾拖了回去。
「嗚嗚嗚……」常峨嵋掙扎起來,心急地對他擠眉弄眼嗚嗚直叫。
好不容易有別于上輩子那血淋淋的邂逅開場,這一世她也希望他和鐘家嬌嬌有好的開頭,幸福的結局,可他一直把她壓制在懷里是是是怎麼和老情人重拾舊夢啊啊啊啊?!
常峨嵋嬌小的身子被他牢牢禁箍在寬闊堅實的胸膛前,鼻息間嗅聞到的都是他濃厚的陽剛氣息,胸肌賁實堅硬熱氣騰騰,緊緊挨著她……
她小臉轟地炸紅了,腦子嗡嗡嗡一片空白!
「別胡鬧!」他因一時情急將她緊攬入懷,先是啼笑皆非又懊惱,可漸漸地,豻卻敏感地察覺到懷里粉撲撲、嬌女敕女敕,軟玉溫香的小東西……
他倒抽了口涼氣,幾乎失控逸出了一絲低啞申吟!
驚覺到身後強壯男性體魄驀然僵住,她不禁嚇得不敢動彈,臉蛋越來越紅、越來越臊。
「別動。」他一雙鐵臂緊緊箍著她柔軟的腰肢,氣息滾燙低啞地命令。
她大氣喘也不敢喘,小臉紅透如嬌艷欲滴的果子,弱弱地嘀咕,「我,我沒動啊!」
豻這輩子從未這般狼狽過,自幼修練至今,內外功已直晉大造化境界,黑夜視物晰如白晝,隨手摘花掠葉即可傷人,一揮袖掌風輕易裂山碎石。
他素來修持己身清靜空明,身居高位,閱人無數,再多艷色粉紅佳人于他眼中猶如木石,不說動心了,便是連能讓他多瞧上一眼的興趣也無。
可此時此刻,這樣的豻宗師卻在大庭廣眾之下……
「再緩緩,你再容我緩緩……」他耳朵燒得慌,英挺臉龐嚴肅得咬牙切齒,熱汗自胸膛和背脊不斷冒出、滾落,在她耳畔沙啞低語,隱帶懇求。「對不住,我並非有意唐突于你,該死的!皆是兀那『兄弟』太不爭氣——」
「是『太』爭氣了。」她羞赧害臊得腦子一時管不住,沖口而出。
等等!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可豻腦子已是轟的一聲,剎那間,所有理智死死壓制住的那把火……全部狂炸焚燒得一塌胡涂——
操!
豻緊摟著她,大袖一拍騰空而起,在眾人目瞪口呆的驚呼聲中,杳然消失無蹤。
若不是碎了一地的矮案殘片和杯盤狼藉,見證方才確實有一男一女在此吃喝過,所有人還以為自己剛剛在作夢呢!
落腮胡大漢聞聲而出,瞪大牛鈴般的黑藍色異瞳,喃喃︰「乖乖,難怪巍扮通令我等,往後見了小師妹千萬得眾星拱月馬屁齊拍……這根本不是小師妹,這壓根兒就是未來的主母呀,我的娘喂!」
鐘漪神思有些恍惚,怔怔地回想著方才那幾幕……身為太傅之女,自小飽讀詩書,以嚴謹禮教而言,她自是看不慣那女子的輕佻不自愛。
可不知怎地,親眼目睹那般高大出色卓絕的男子,看著就非是泛泛之輩,卻對一個女子著緊在意至斯,甚至不顧眾人側目,這般耳鬢廝磨輕憐蜜愛舉止纏綿,她心下竟好生艷羨起來。
「那男子……似有些面熟?」身旁的鐘漣自言自語。
「堂兄,您識得那位郎君?」鐘漪心一跳,臉頰莫名發熱,強自鎮定淡然地開口。
「隱約有些印象,然,這怎麼可能呢?」鐘漣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應是疑心太過,想多了。「不可能,若是那人,神出鬼沒如暗夜中的影子,已是逼近傳說中的人物了,又怎會如此隨意出現在此處?」
「堂兄說的是誰?」鐘漪心下越發好奇。
「那人,也絕不會與女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多作糾纏。」鐘漣松了一口氣,露齒笑道︰「王爺此前送了多少絕世尤物都被扔出來了,這女子不過略有嬌憨俏艷之姿,又豈能俘虜那等人物的心?嗯,確是我想多了。」
「堂兄!」鐘漪有些跺腳,面色微沉。
「小妹莫惱。」鐘漣連連陪笑,拱手作揖。「堂兄方才只是認錯人了,並非有意不理會妹妹的。」
鐘漪一時語塞,心底沒來由淡淡發苦起來。
唉,她這是怎麼了?怎地這般不知羞,竟還對一個陌生郎君上了心,險些就失了女兒家幽賢貞靜的矜持與教養。
鐘漪甩了甩頭,揮去那莫名其妙涌現的失落感,對著堂兄輕輕一笑。「堂兄不是說要請妹妹品嘗魚羊之鮮的美味嗎?」
常峨嵋就這樣咻地被抱著飛出了羊肉店子,一路騰雲駕霧般只覺疾風在耳邊颯颯刮過,最後當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三清老祖觀後頭供雲游或香客掛單的雲堂中。
他、他怎麼知道她現下便寄住在此處的?還有,主子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