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地,小手拂上了額頭。他能感覺到小手抹去了額上的熱件,帶來一陣舒適的冰涼,讓他嘆了口氣。
小手的主人嘀咕著離開,不久後又把一塊冰過的濕毛巾放到他額頭上。
她每個小時都會跑來檢查他,每四個小時就會把他醒,給他東西吃,要他喝水吃藥,還不知從哪弄了溫度計測他的體溫。
他有一點輕微發燒,但那微熱的體溫沒有繼續往上升。
他很好,他不是第一次受傷,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但他也了解她為什麼這麼緊張,所以她叫他干嘛,他就干嘛,完全不抿杭。
黃昏時,他醒過來,看見她拖來了一張大椅子,整個人蜷縮在上頭睡著了,曲起的雙腿上擱著一本翻開的書,小手松松的抓著一條毛巾。
毛巾是給他用的,她一直在幫他擦汗。
躺在床上,他看著她,清楚曉得她其實大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雖然他救過她,但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懂得知恩圖報,大部分的人為了自保,還是會當沒看到他的情況,避他唯恐不及,更別提她還單身一個人住在這里。
她腿上攤開的書,是那本他特別帶來還她的游記,那泛黃的老游記,讓他想起那天她傳來的簡訊。
日日平安就四個字,簡單到不行,沒有多余的問侯,沒有拉拉雜雜的閑聊,沒有追著要他還書,沒有半點客套,有著的,就只是一句用中文打的簡單祝福。
那時間點,倫敦是半夜三點。因為那四個字,他才順手帶上了那本游記,因為想起她,他才貼身帶上了那本游記,才沒有被那只鱷魚一口咬破肚子。
她的游記救了他一命,早成了破爛,她腿上的,是他上網在美國找到的另一本二手書。
但他想,她不會介意。她是個好人。不自禁的,他揚起嘴角。
夕陽透窗,斜斜灑落,微風吹拂進來,揚起她被夕陽染成金紅的發絲,讓她擱在書頁上的粉女敕指尖看來也像被光穿透,微微發亮。
情不自禁的,他伸手輕觸她的手指。因為一天一夜沒睡,她累到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將她粉女敕的小手輕輕攏握在手中,她的手真是又小又軟,即便在他手中,看來也像在發光。莫名的心安,涌上心頭。這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她是個運動白痴,根本不可能有能力保護他的安全,但那心安感卻仍在,好像她指尖的光,點亮了他的掌心一樣。日日平安……
輕輕的,他放下她的手,讓那柔軟的指尖,重新落在泛黃的書頁上。
他把手收了回來,看著她在夕陽下的小臉,然後閉上了眼,想著。
日日平安。
到了晚上,他的體溫恢復正常,她總算沒有一直跑來對他做突擊檢查。
他曾想把床還給她,但她堅持他不行,整個人暴躁得就像一頭小敝獸,所以他繼續霸佔她的床。
第二天早上,她把他醒,告訴他水和食物都在床頭櫃上,她得去上班。
「我也可以請假。」她站在床邊,彎腰看著他說。
「不用,我很好。」他告訴她。
「你要是不舒服,就打電話給我。」
「好。」他點頭承諾。她把他的手機塞到他手里,再三交代︰「我幫你充好電了,你要是不舒服,一
定要打電話給我,或者打九九九。」
「所以英國不是打九一一。」他笑問。
「不是。」她查過了,「是九九九。」
「好,九九九。」她皺眉眛眼,看起來還是十分焦慮,「我還是去請假好了。」
「不用。」他笑了出來,「我很好,你去做你該做的事,等你回來的時候,我還會在這里。」她抿著唇,深吸口氣,直起身子,警告他。
「你最好會,不然我會去報警。」撂下這句狠話,她才腳跟一旋,快步走了出去。
他呆了一下,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牆上那兩幅長著翅膀的泥板怪獸盯著他瞧,他忽然想起來它們的名字。
拉瑪蘇和阿帕莎蘇。
而且它們不是怪獸,是守護神。當她關上大門時,他下床去上廁所,然後回到床邊,看見她在桌上替他留的食物不只面包,還有熱湯和水果。
他吃了面包,喝了熱湯和水果,他甚至乖乖吃了藥,跟著再次倒床,這回無人打擾了,他卻因為在陌生環境,神經繃著而無法徹底睡著。
恍惚中,什麼也在眼皮子底下亂轉。展翅的怪獸、原始的呼號咬喝、鱷魚的大嘴利齒、墨綠的叢林藤蔓、掃射的子彈、飛舞的火焰,所有的一切全混成一團,讓他不時會小小驚醒過來。中午時,手機響了。
他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伸手撈起在床邊的手機,睜眼看了一下來電號碼,是那頭焦慮的小敝獸。
不由自主的,他揚起嘴角,按下通話鍵。
「喂?」
「你在做什麼?」
「睡覺。」他張嘴回答,听見自己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睡意。
手機那頭的女人一陣沉默,然後才道︰「你吃東西了嗎?」
「吃了。」
「藥呢?」他忍不住笑,但仍乖巧的回答︰「吃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
「一點也不。」
「你真的不需要去看醫生嗎?」
「不需要。」她又沉默,然後咕噥了一句什麼不清不楚的話。
「你說什麼?」
「你最好不要死在我床上。」這次她太聲了一點。
他笑了出來,他可以听得出來她的惱怒、擔心和憂慮。
「魏小滿。」
「干嘛?」
「謝謝你。」她掛了他電話,但他幾乎可以看見她漲紅的小臉,讓他在床上笑得樂不可支。這女人真是超可愛的。
超級可愛。他坐起來,到浴室里拆開繃帶,檢查傷口,確認它們沒有惡化之後,順便擦了個澡,然後從行李中,拿出新的繃帶纏上。
手機又響了,他走出浴室,看見來電無顯示號碼卻仍接了起來。
「喂?」
「你不是要過來?」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
「怎麼,你想我啊?早知道我昨晚一下飛機就先殺過去。」他拿著手機,離開她的房間,朝廚房異去。
「去你的。」男人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小肥打電話來找你,她以為你在我這里。」
「我本來要過去的,但有一頭小敝獸把我關了起來。」他邊說邊打開她的冰箱,里頭的東西少得可憐,基本上就是做三明治的材料,他把手機開擴音,放到桌上,半點不客氣的拿冰箱的材料為自己做了一個三明治。
「那頭怪獸三圍多少?」男人冷冷的開口嘲諷。
「哇靠,阿萬,你好下流——」
男人二話不說掛了他電話。他按回播,男人沒接,他被轉入了語音信箱,他半點不介意,只張嘴留下搞笑的語音留言。
「親愛的阿萬大人,我需要一些小東西,防止小敝獸凌辱我,麻煩你有空幫我送來好嗎?」
跟著,他就留下了一長串的名單和這里的地址,然後才掛掉電話吃三明治。
他三明治還沒吃完,手機就再次響了。
只是,這一次,是訊息。他打開來看,那男人傳了一張照片給他,照片里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只特別比出朝天中指的右手。
他大笑出聲,結果扯到了受傷的肋骨,大笑轉成苦笑,他趴在餐桌上休息了一下,才爬回房間去躺下。
一個小時之後,他听到引擎聲,下慶掀開窗簾一角,看見一位嬌小的騎士把一輛重型機車停在門口。
騎士穿著黑色的皮農,是個女的,她動作利落的把車停好,下了車。
不是小敝魯,他知道。魏小滿連走路都會跌倒,她搞不好連爬上那輛機車都會摔得鼻青臉腫,更別提要騎它了。
女人摘下安全帽,露出冷漠的面孔。
啊,是她。
太久沒來倫敦,他都忘了阿萬收留了這個女人。
看來,那家伙不爽歸不爽,還是沒有棄他于不顧,果然是好兄弟啊。
面無表情的女人,提著一袋東西,走到門邊,伸手去按電鈴。
他離開房間,穿過客廳去幫她開門。
女人看見他,一點也不驚訝,也沒有和他寒暄幾句,烏黑的雙眸里沒有一絲情緒,她只是就這樣把那沉重的提袋交給了他,然後朝他伸出手。
他收了提袋,以為她開竅了要和他握手,才要伸出手禮貌性的和她寒暄一下,就听這女人開口。
「三千。」
「什麼?」
「這些要三千英鎊。」她眼也不眨的說。
他傻眼,錯愕的月兌口︰「阿萬要你和我收錢?」
「三千。」她伸著那只小手,看著他重申。
雖然擱在眼前的那只手又小又白,但他非常清楚眼前這個頭不到他下巴的女人,能用那只手做出什麼事,她看起來雖然不起眼,身手卻高強得嚇人,之前她幫阿萬收帳時,直接就把客戶送進了醫院,那位客戶還是一位擁槍自重,一呼百諾的黑道大哥咧。
「我沒帶那麼多鈔票在身上。」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說。
「他說借據也可以。」她還是伸著那只手,說出男人交代的話︰「這是生意。」
真是他媽的好兄弟啊。念棠臉歪了一下,咬牙笑著說。
「OK,借據就借據。」他轉身把提袋放到客廳桌上,拿來紙筆,立下借據,寫到金額時,他不甘心的對她露出自認超無辜、超帥氣、絕頂可愛的微笑,道︰「就這幾樣東西,三千也太貴了,根本坑我吧?可不可以算便宜一點?」她直直的看著他的眼,對他的微笑完全免疫,只吐出兩個字。
「不行。」可惡,阿萬這王八蛋,哪個不學,學武哥那麼小氣。他死心將借據交給她,好氣又好笑的道︰「喏,借據。」女人低頭查看字條,確定金額沒錯,這男人也簽了名,才將這手寫的借據小心收到皮衣口袋里。
見她辦完事,轉身要走,他忍不住開口叫她。
「霍香。」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你覺得阿萬和我哪個比較帥?」
「什麼是帥?」她面無表情的回問。他一愣,跟著大笑出聲,邊笑邊揮手。
「哈哈哈哈——算了,這一點也不重要,你回去吧——」她听了也沒追問,轉身回到機車旁,戴上安全帽,同時跨上重機,利落的發動引擎之後,就驅車離開了。
大笑讓他再次扯到了肋骨,他卻還是停不下來,只是邊笑邊捂著胸口,一邊關上了門。
欸,如果阿萬真的如武哥說的那樣,遇到像她這樣一位天兵,那就是命,他現在真的很同情他那位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啊。
笑著轉身,他回到客廳,打開提袋,拿出里面那些小玩意兒,繞著屋子內外晃了一圈,又在她門上敲敲打打了一陣子,這才回到她的臥房。牆上那對怪獸看著他。
「說真的,既然是守護神,它們應該要盡責一點。」
他將那兩塊泥板拿了下來,把東西藏在後面,再一一掛回去,然後他退後兩步查看。
它們看起來很好,感覺更威了點,沒有任何歪斜不平。
他心情愉快的坐回床上,吃了藥,喝了水,再次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