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妍芝十分意外,她師傅竟然要見金桐蕊,還說越快越好。
拖了兩天之後,她才不情不願的到了凌雲軒,茶都喝了兩盞,不爽利了半天之後才道︰「弟妹,我師傅說要見你。」
金桐蕊原是不知她獨個兒前來,連貼身丫鬟也沒帶是何來意,忽然听見她這麼說,她差點蹦跳起來。「何時?何時能見我?」
王妍芝撇了撇唇。「我師傅說越快越好,你若現在無事的話,我就帶你去見他。」
「天大的事也得放下。」任容禎見自己媳婦兒興奮過度了,便取下架上的披風給她系上。「走吧,我陪你去一趟。」
金桐蕊已經跟他說過了,王妍芝的師傅可能在金園工作過,也可能是金園的熟客,所以才會做那些金園的獨家菜色,若真如她所料,她大慨會開心得昏過去,他自然要陪著一塊兒去了。
夜幕四合中,馬車很快到了相府,他們雖然只有三個人,卻是分乘了兩輛馬車,因為王妍芝現在跟他們還很別扭,同坐一輛馬車令她渾身都不舒服。
進了丞相府,大總管驚詫的迎了上來,他先是對任容禎施禮,「見過小王爺。」
才對王妍芝道︰「大姑女乃女乃怎麼這個點回來了?相爺和夫人都在房里,是否……」
王妍芝揮了揮手。「不必稟報我爹娘了,我就是有點做廚上的問題要問我師傅,也別驚動其它人,我見見師傅就走。」
大總管點了點頭。「老奴明白了。」
大總管派了兩個丫鬟提燈籠開路,王妍芝走在前面,三人往相府後園而去。
王妍芝柳眉蹙得死緊,邊走邊說道︰「我師傅好靜,這兩年隱居在翠竹軒,從來不出相府一步,也不見外人,有人想拜師學廚藝,他也婉拒,我真不知道他為何肯見弟妹。」
那翠竹軒很快便到了,果然幽靜,王妍芝讓兩個丫鬟在外間候著,自己領了金桐蕊和任容禎進去,進到廳里,又讓他們先等著,自己進去里間。
不一會兒,一個梳著矮髻的中年婦人端著茶盤出來了,她溫和的朝他們笑了笑,用手語請他們喝茶。
金桐蕊見她十分客氣和善,也對她笑了笑。
茶喝了一半,王妍芝出來了,神情仍舊是不情不願的。「師傅說讓弟妹一個人進去。」
她以為這麼晚來,擾了她師傅歇息,她師傅會大發雷霆,把他們趕出去,沒想到她師傅卻是極為熱切的要見金桐蕊,這可教她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了。
為什麼啊?她師傅的脾氣可是以暴躁著稱的,以往在廚房里,哪個廚娘失手打翻東西會被他數落半天,他也最討厭人家打擾他歇息,相府上下,他就只有對她格外溫和可親,自小便手把手的教她廚藝,真真把她當作自己的閨女疼愛。
她自認是最了解師傅的人,今兒卻是對這點產生了莫大懷疑,若她真的了解師傅,為何會不知道她師傅要見金桐蕊的理由?她適才都拉下臉來問她師傅為何要見金桐蕊了,她師傅卻是不肯透露半句,讓她心里更是介意。
「進去吧。」任容禎握著金桐蕊的手緊了緊,給她鼓勵。
金桐蕊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撩了簾子進去。
她一見到坐在坑上的那個人,淚水霎時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老爸……是她老爸!
「哇!」她的情緒瞬間爆發,大哭著沖過去投入金不煥的懷里。「老爸!老爸!老爸!真的是你!」
「丫頭,你也來了。」金不煥也是喜悅與淚水交織。
其實他心里早有了底,當京城開起了金園火鍋城和金園頂太豐時,他已覺得蹊蹺,讓府里人想辦法去外帶一份火鍋,嘗過之後,他肯定了有人與他一樣穿越而來,但那時他還沒聯想到是點點,直到前兩日,王妍芝回來向他抱怨,說有人實在卑鄙無恥,偷了她的菜譜,在老太君的壽宴上做了跟她一樣的十全十美,當下如同有道焦雷在他頭上滾動似的。
他忙問是何人,王妍芝說是她弟妹,也就是景親王府過門才幾個月的小王妃,還說那人真是好笑,想要見他一面。
當他從王妍芝口中听到點點兩字時,那心情筆墨難以形容,高興的是女兒沒死,也來到大齊朝了,這里聖上英明,少有戰火,百姓豐衣足食,穿來這里不會吃苦。
另一方面,心中有些不舒坦的是女兒竟然來這里就嫁人了,她還那麼小,他心中憤憤不平,很想將那染指他寶貝女兒的家伙拖來打上三天三夜,若不是筠姑說這里的姑娘到了十五、六歲沒嫁人是要受人指點的,他還真不能釋懷。
「老爸,你怎麼到這里的?你的外表怎麼一點都沒變?不不,有變啦,就是老了那麼一點點,可是……」金桐蕊拉著老爸左瞧右瞧。「老爸,你看看我,我附在別人身上,外表都不是自己了。」
金不煥笑了笑。「你是魂穿,老爸是整個人穿過來了,外表自然一樣。」
「整個人穿了過來?」她瞠目結舌。「那……沒個身分,你是如何過的?還能住到丞相府來?」
金不煥娓娓道來。
原來他們兩人雖然是在同一日的同一場地震中穿越的,不過金不煥來到大齊朝的時間早了十五年,也就是說,他已在這里待了十五年。
才听到這里,金桐蕊就很驚訝了。「十五年?老爸,你是說十五年嗎?不會吧,你已經在這里住十五年了?那你的肺癌……」
金不煥又是一笑。「興許是這里空氣好,水質好,也沒有煙可以抽,來到這里之後我的咳嗽漸漸好了,其它不舒服的地方也不藥而愈,我年年都請大夫診脈,說我沒啥問題,還可以再活三、四十年。」
金桐蕊眼楮一亮,歡天喜地地道︰「真的嗎?太好了!直是太好了!」
他接著又道︰「我自個兒一人在這里活上三、四十年有什麼好的?能再見到我的寶貝女兒才是真正的好。」
她急切地追問道︰「那老爸,你是怎麼到丞相府來的?快,快說給我听听。」
金不煥緩緩地道︰「我初穿來那會兒,很是狀況外,身無分文,也不知身在何方,十分茫然,對這里的人來說,我奇裝異服,沒人敢靠近我,我差點餓死在路邊,是王丞相的馬車經過,王丞相救了我,我跟他回了相府,他發現我廚藝過人,便留我在相府做廚子,我稱失憶不知自己是哪里人,王丞相就給我弄來了戶籍,讓我安心在相府住下。」
金桐蕊揚了揚眉。「這麼說來,那王丞相是個好人嘍?」
他正色道︰「相府由上到下都是好人,對我很是尊重,妍芝是嫡女,受寵長大,難免驕縱了些,但她本性純良,我和她已經相處十五年了,她是個好姑娘,你們現在是妯娌,你要與她好好相處,像姊妹一般。」
她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看來你很喜歡她嘛,快要比親生女兒還喜歡了,還教她做十全十美,難道她的廚藝會比我好嗎?」
「都嫁人了還這麼孩子氣,你羞不羞?」金不煥笑著揉揉女兒的頭。「我來相府時妍芝還小,對廚藝有興趣也有天分,時常黏在我身邊學做菜,大齊以食立國,也以食揚名海外,凡廚藝了得者都能教人高看一眼,尤其是女子,若能有一手好廚藝,可比知書達禮好用多了,議親時都能佔上風,因此相爺和夫人不但沒阻止妍芝跟我學廚,反而請我收妍芝為徒,我看見她,就像見了小時候的你,便答應了,只不過妍芝畢竟是相府千金,不能像對你那麼嚴格,她的廚藝自然學得沒你好了。
「這十多年來,老爸確實把妍芝當成你的替代品,如此才能稍稍安慰我思念寶貝女兒的心,也才能咬著牙活下來,你不知道老爸多懊惱地震當時沒拉到你,我以為只有我活了下來,這些年來,沒有一天不牽掛你,生怕你死了,又生怕你沒死,一個人面對金園倒塌的殘局要如何善後,你一個人要怎麼過日子,要是你被社福機構送到寄養家庭,寄養家庭有人欺負你怎麼辦……我很後悔那天早上叫你起床,要是沒叫你,你在家里睡得好好的,也不至于在金園里遭遇地震,老爸常常想這些,想得輾轉難眠。」
金桐蕊早听得淚眼汪汪,她一抹淚水,哽咽道︰「不要說了啦,害人家都不知道該如何數落你了。」
金不煥臉上添了濃濃笑意。「來日方長,你想怎麼數落就怎麼數落,現在咱們父女重逢了,不要再分開了。」
她紅著眼眶,重重一個點頭。「那是自然。」說完,她又破涕為笑,甜甜地說道,「老爸,我在這靠吃食賺了大錢,以後換我養你。」
他滿眼寵溺地瞅著寶貝女兒。「老爸都听說了,你開了火鍋城,又開了頂太豐,客似雲來,老爸以你為榮。」
金桐蕊驕傲地道︰「不止呢,我還跟人合伙了餅作坊,賣的是月餅,也就是這里說的團圓餅,也開了醬作坊,對了對了,我還發現了辣椒。」
這下子金不煥的眼楮也亮了。「當真?」
「比珍珠還真!」她興匆匆地道︰「我有一塊地,專門在種辣椒,以後打算買更多地,種更多辣椒。」
他喃喃道︰「不可思議,我來這里十五年了,都未曾看過辣椒,許多要用辣椒才能入味的菜也沒法做,你竟然能找到辣椒,還種辣椒,若不是此刻天色已晚,我還真想去看看。」
金桐蕊十分得意。「我也是因緣際會才得到那些辣椒的,現在去確實太晚了,明天一早就去如何?我來接你,咱們一塊兒吃早點……不不,到頂太豐去,我做早點給你吃。」
金不煥滿意地道︰「就這麼說定了,明早你再過來,我洗漱好等你。」
她突然想到什麼,微微皺眉。「不過話說回來,老爸,你的廚藝比我好幾百倍,為啥不去外頭開飯館,甘心窩在這相府里隱姓埋名的做廚子,這未免太委屈你了。」
「老爸不像你,有個光明正大能行走的身分,我怕招人起疑,從未興起到外頭開飯館的念頭,一直低調的待在相府里,頂多就是妍芝要斗廚時,再另外教她些絕活,有時要和他國賽廚,派出的是御廚,相爺也會來問我意見,對我十分敬重,老爸在這里不愁吃穿,還有自己的獨立院子和伺候起居的下人,已經很滿足了,也沒有什麼地方感覺到不方便的。」
「老爸,你說咱們是不是很幸運?要是到那以農立國的地方可怎麼辦,咱們兩個都不會種田,到那以文治國的地方更糟,咱們倆都不會讀書,會教人看扁,來到這里,真是老天對咱們的眷顧。」
金不煥認同地點了點頭。「確實幸運,在這里能發揮所長又能兼顧興趣,你還嫁了如意郎君。」
金桐蕊臉一紅。「老爸。」
他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你以前不是常嚷著要老爸牽你的手走教堂紅毯,這下泡湯了。」
她俏皮的眨了眨眼。「可以再結一次啊。」
「胡鬧!」金不煥斥了一聲,「你夫君是堂堂景親王府的世子,再結親一次成何體統,況且老爸去你的婚禮,你又要如何對你夫君解釋我是何人?」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金桐蕊嘿嘿一笑。「他知道。」
他十分驚詫。「他知道?」
金桐蕊便將任容禎是如何懷疑她身分,以及自己是如何主動告知的過程詳細說給老爸听,說完,她淺淺一笑,「就是這樣,我在他面前什麼都不必偽裝,也不用擔心說錯話,心里揣著個大秘密太辛苦了,在我還沒向他坦白之前,老是怕東怕西的,現在都不必怕了,說夢話也不怕露餡。」
金不煥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如此看來,你倒是嫁對人了,他既然能接受你是魂穿而來,未曾大驚小敝,必定不是庸俗之輩。」
「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是誰選的人。」金桐蕊嘴角彎起,心里得意。「他今天也陪我來了,老爸,你要見見他嗎?是你的女婿喔!」
他馬上板起臉。「拐走我寶貝女兒的男人,我自然是要見的。」
金桐蕊嘻嘻一笑,歡快的出去喊人了。
一見她出來,王妍芝猛地驚跳起來,差點灑了杯里的茶。
金桐蕊偏不看她,只對任容禎眨眼道︰「進來吧,要見你。」
任容禎擱下杯蓋起身。
王妍芝氣急敗壞的問︰「弟妹,我師傅沒有叫我進去嗎?沒有要見我嗎?」
「沒有,沒找你。」金桐蕊很爽快的給了答案,又順便道︰「大嫂,我們還要聊很久,若你想回王府就先回去,留個丫鬟給我們領路就行了,不送了啊!」
王妍芝快氣炸了肺,還不送哩,這里是誰府上啊?
她偏不走,看他們能聊多久!
她又坐了下來,氣得揚聲道︰「筠姑,給我再換壺熱茶來!」
適才金桐蕊一進去就是半個時辰,她已覺得有古怪了,如今任容禎又進去了,卻獨獨不叫她進去,這表示他們談話的內容是不能讓她听的。
究竟在談什麼?為何要避著她?
她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他們三人是何時相識的?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金桐蕊和任容禎才出來。
王妍芝立即擱下杯盞。「我去見見師傅再走,你們要走可以先走了。」
她有太多疑問了,非要當面問清楚不可!
金桐蕊輕描淡寫地道︰「大嫂,金師傅已經歇下了,讓大家都不要打擾。」
「歇下了?」王妍芝無法相信,揚聲又喚道︰「筠姑!」
筠姑,也就是先前那來奉茶的婦人,匆匆由內堂出來,用手語詢問什麼事。
王妍芝擰眉道︰「你去看看我師傅是否真歇下了。」
筠姑去看了,出來對王妍芝點了點頭,又做了入睡手勢。
王妍芝滿肚子的疑問無人可問,她又不願意問金桐蕊,不想讓金桐蕊佔了上風,最後自個兒氣鼓鼓的走了,也不等他們,到了小門停馬車處,也是咻地就上了馬車,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讓車夫起駕回府。
金桐蕊朝那絕塵而去的馬車扮了個鬼臉,哼道︰「你以為是你師傅,他可是我爸!我才是親生的,我爸自然站在我這邊!」
任容禎好氣又好笑的戳她腦門。「別孩子氣了,適才沒听到岳父大人的吩咐嗎?讓你把大嫂當作姊姊,要和平相處。」
她不以為然地道︰「你看她脾氣大的,誰能跟她好好相處?」
「還不是你故意激大嫂生氣。」他笑著拉她上了馬車,兩人坐定後,他才又道︰「在村里時,你做的菜我以前幾乎都嘗過,自然都是出自大嫂之手,唯獨你做的邢團圓餅,我從未見大嫂做過,今日我才知曉原因。」
「哦?什麼原因?」金桐蕊從衣袖里取出油紙包的酥餅來吃,這是她老爸剛剛塞給她的,是她老爸親手做的糕點。
「你說過你們那里的中秋節是你爹娘的成親紀念日,因為你娘與人私奔,你爹傷心,再也不肯做月餅。」
金桐蕊點了點頭。「我是說過,這又怎麼了?」
「岳父的手藝都傳給大嫂了,唯獨他不做月餅,大嫂也就沒學到這項糕餅手藝。」
「沒學到最好,如此我的團圓餅才是獨家。」金桐蕊擱下吃了一半的酥餅,有些憤憤不平地道︰「不是我小肚雞腸,我真真覺得我老爸不應該把手藝都傳給王妍芝,她和我們非親非幫的,憑什麼學我金家的手藝?」
「你又小器了。」任容禎笑了。「別忘了,王丞相可是岳父大人的救命思人,若是沒有王丞相,如今岳父大人不知流落在何方,你們父女也別想重逢,單憑這一點,岳父將畢生絕學傳授給大嫂都值了。」
她有些煩躁,一邊往嘴里塞酥餅一邊說道︰「我知道,我就是不開心嘛,老爸說他把王妍芝當我的替代品,可見得也是很疼她的,而且還疼愛了十五年,我只要一想到就不平衡,那是你不知道,我老爸都沒疼過我,他表達愛的方法就是鐵的紀律,當我是阿兵哥似的,每天凌晨四點吹哨子叫我起床……」
任容禎有疑問。「阿兵哥?」
「就是軍人啦!」
他好笑地道︰「岳父大人那麼嚴格嗎?」
「不知道有多嚴格呢!」金桐蕊不滿的哼道︰「還說什麼妍芝畢竟是相府千金,不能太嚴格,所以學得沒我好,那可想而知了,是用愛的教育去教王妍芝的,听在我耳里,我這個親生女兒怎麼開心得起來?」
听著她抱怨,任容禎的注意力倒是在別處。「點點,你是不是吃太多了,車里又沒有備茶水,小心噎著。」
她臀著眉頭回道︰「不知道啊,這陣子肚子里好像住了個乞丐,老想著吃,又老想著睡。」
任容禎將視線從她的臉移到了她平坦的小骯上。
他這個除了精于廚藝,其它各方面都少很多根筋的媳婦兒,會不會自個兒有了身孕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