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絛月每天有很長的時間都待在廚房,她手藝佳,性情和善,王府上上下下沒有人不喜歡這位待人和氣、不端架子的福晉。
玉春嬤嬤還說,別說是人,就連王府養的狗都愛她。
因為她的存在,從前死氣沉沉的王府,如今經常是歡聲震天,笑語繞梁。
現在絛月每個月可去百味珍三趟,于是她開始致力研發新口味的糕點,只要試成,便會將成品跟食譜交給陸老夫人。
陸老夫人總覺得自己失去一個女兒,卻又得到一個女兒。
她們雖然身形不同,樣子不同,卻有著相同的性情、興趣及專長,有時看著她,陸老夫人會感到困惑及混淆,可也因為有了她,陸老夫人漸漸走出喪女之慟,臉上慢慢有了笑容。
此同時允肅漱出的探子也回報了消息,所以這一夜二更天,領有通行令牌的允肅,由著前鋒營的副都統岳琪帶路,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到養心殿。
他每次入宮,為避人耳目,都是如此。
來到御書房,皇上已在那兒候著他。
「臣參見皇上。」他下跪行君臣之禮。
皇上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都跟你說幾次了,這兒就只有你跟朕,咱倆是兄弟,兄弟不必行此大禮,快起。」
「臣弟遵命。」允肅拱手一揖,然後起身。
皇上若有所思地睇著他,然後深深一笑。「老十六,你變了。」
他微怔,「皇上是指……」
「你……」皇上比劃著,「眉眼之間的戾氣少了許多。」
「臣弟不懂皇上的意思。」
皇上直視著他,富含深意的笑道︰「老十六,朕也是男人,很清楚只有一種東西能化解一個男人的戾氣,那就是女人。」
聞言,允肅微微一怔,不做反應。
皇上定定的注視著他,問道︰「老實說,你抱了塔格爾的女兒了?」
允肅點了點頭。
「對她動了心?」
允肅面上沒有太多的表情,既不否認也沒承認。
「老十六,她是塔格爾的女兒。」皇上提醒著他,接著續道︰「當初對皇子施咒術的薩滿達哈是老六的走狗,要不是為了化解咒術必須斬下其首級,未能留其狗命以指證老六,朕早就辦了他!老六跟常善結黨多時,朕始終睜只眼閉只眼,沒想到他們竟想咒殺皇子……」
他說到這兒,不禁有點咬牙切齒。
允肅濃眉一擰,「皇上,直至目前還不能確定塔格爾是否參與其中。」
「常善經常出入塔格爾府邸,又跟他的女兒私通,且塔格爾知悉此事後卻沒有加以阻止,朕無法相信他的清白。」
允肅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皇上稍稍平復一下情緒,定定的看著他,思索須臾,然後嘆息一聲,「朕明白朝夕相處,難免動情,但她畢竟是常善的女人。」突地,他目光一凝,「這一點,你別忘了。」
「皇上,」允肅抬起眼簾,直視著他,「她是處子。」
聞言,皇上陡地一驚。
「她還是處子?你是說常善沒踫過她?這、這不可能,咱們明明……」
「這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我們得到的情資錯誤。」他說。
皇上斷然頭,「不可能。」
「是不可能,所以只剩下第二種可能。」
皇上眉梢一揚,「什麼?」
「她不是絛雪。」
皇上一震,「你是說,塔格爾弄了個女人假冒他女兒,嫁進肅親王府?」
「這女人也不是胡亂弄來的。」允肅回道︰「她是塔格爾的另一個女兒。」
皇上驚疑地問︰「另一個女兒?他哪來另一個女兒?」
「關于這件事,臣弟已經查探過了。當年正庫倫跟恩庫倫姊妹倆先後嫁給塔格爾,因此傳為佳話,恩庫倫難產而死,當時塔格爾聲稱母女倆都未能保命,但事實上恩庫倫的女兒活下來了。」
「什麼?!你是說……」皇上慍惱得眉頭皺得死緊。
「他們將恩庫倫的女兒當婢女般養,外面的人從來不知道她的存在。」
允肅續道︰「絛雪跟絛月的母親是姊妹,兩人生下來的女兒也長得十分相似,加上年紀相仿,因此,塔格爾才能用絛月頂替絛雪而不被發現。」
皇上懊惱一拍案,「好個塔格爾,竟敢騙朕!」
見皇上龍顏大怒,允肅倒是平靜。「皇上可信我?」
「朕便是信你,才委你擔此重任。」皇上說道︰「這事得悄然解決,否則會演變成另一場政變。」
「既然如此,請皇上假裝不知此事。」他說。
皇上微頓,「這是為何?」
允肅保證道︰「皇上請寬心,臣弟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或任何事危及皇上的江山。」
迎上允肅堅定的目光,皇上回道,「朕信你。」
允肅願意用性命保護他,他有什麼不能相信?若不信,他也不會讓允肅擔此重任了,不過他不忘叮囑道,「但朕還是要提醒你,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切莫感情用事。」
他恭謹一揖,「臣弟遵命。」
允肅自紫禁城北邊的神武門出宮,一路步行返回肅親王府。
為了不引起注意,他每回進宮出宮都不騎馬、不乘轎,而是做尋常百姓的裝束,以步行的方式往返。
今晚,也沒例外。
他沿著牆邊,以穩定的速度及步伐前進著,忽然,夜色中出現了近十名黑衣人,猶如閃電旋風般的向他逼近。
來者不善,他立刻抽出隨身軟劍迎敵。
幾番纏斗,對手未能得逞,可他也中刀負傷。
對手乘勝追擊,朝他展開更猛烈的攻擊。
但他畢竟征戰多年,即使負傷,依舊全力反擊,不束手就擒,也不卸甲而逃。 他幾個劍式回擊,咐的一聲,削下其中一人的左手食指。
此人左手持刀,鮮血刷的一噴,手中的刀子也離了手。
旁人立刻上前,驚急地喊著,「大人!」
那人蒙面,只露出兩只眼楮,他牛鈴般的眼楮一瞪,怒斥道︰「混帳!」
顯然地,他是這幾名殺手的頭兒。
他這聲混帳罵的不是傷了他的允肅,而是那個出聲的人。
「撤!」一聲令下,他領著所有人分頭逃竄,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允肅神情凝肅地望著那空無一人的前方,而後收回軟劍,一手捂著中刀的腰部,一手拾起敵人遺落的刀,調整呼息,慢慢的走回王府。
回府後,江硯發現他負傷而返,十分緊張。「王爺,您這是……」
「路上遭到伏擊,沒事,只是小傷,把金創藥拿來便行。」
「是。」江硯立刻取來金創藥,將藥涂抹在他脖際的傷口上,並進行包扎,卻發現他臉色泛白,額頭上不斷冒出汗珠,難掩憂心的問道︰「王爺,您真不要緊?」
「不礙事,本王受過更重的傷。」允肅有些虛弱地道。
「這……」江硯面有憂疑。
是,王爺是受過更重的傷,不說王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就說臉上那個就夠折騰人了,不過王爺過往是在沙場上,現在可是在府里呀!
「你出去吧,我有點頭暈,先歇一下。」允肅打發了江硯,躺了下來。
江硯不放心,一出房門便立刻去康寧苑通知已經就寢多時的絛月。
絛月得知他負傷而返,心急如焚,立刻起身著裝趕至玉書苑。
自與他成為名符其實的夫妻後,他們早已同宿康寧苑,不過因為他常有公事要辦,偶爾也會睡在玉書苑,因此當她發現他沒回康寧苑就寢,也不覺有異。
趕至玉書苑,進到房中,絛月見他躺在床上,雖不動,卻隱約听見他在喃喃自語。
她急忙上前,看他光著上身,腰際纏著幾圈紗布,受傷的部位微微滲出帶黑的血水,她緊張極了。「允肅?允肅?」
她喊著他的名字,這是他們的默契,只有兩人時,她會如他所願的喊他的名字,而不是叫他王爺。
她輕輕的踫觸他,卻發現他全身冰冷盜汗,且意識模糊,她雖不是練武之人,也非大夫,但直覺告訴她事不尋常。
「允肅!允肅,你醒醒,別嚇我。」她急忙擦拭著他臉上及身上的冷汗,為他蓋上錦被,並朝外面喊著,「來人,快去東交民巷找太醫! 」
太醫院于正陽門以東,東交民巷內,太醫都在此辦公學習,並為文武官並及皇親貴冑們醫病療傷。
這時,允肅突然瞪大了眼楮。
她一怔,疑惑的看著兩眼充血的他,「允肅?」
他醒了,但看著她的眼神像是見了仇人或敵人,目露殺意。
她心頭一驚,正想做出反應,他突然彈起身,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桉壓在錦榻上。
「啊!」她尖叫一聲,驚恐的看著他。
他自床架上抽出一把短刀,惡狠狠的瞪著她,聲音低啞地喊道︰「殺!」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手中的刀要落下之際,經江硯通知而趕來的蘇克哈及時攫住他的手臂。
「王爺!」
一旁的護院也速速上前,將允肅給拉住。
「福晉!」蘇克哈拉起因驚嚇過度而動也不動的絛月,「您沒事吧?」
絛月兩眼茫惑,眼底滿呈恐懼,眼淚奪眶而出。剛才的那一瞬間,讓她想起她目擊允肅殺人的那一夜……
剛才,他幾乎要殺了她,就像他殺了那個人一樣。
允肅失去理智,猶如瘋了般的嘶吼,完全變了個人。
護院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按壓在床上,並以繩索綁住了他。
因為掙扎拉扯,他的傷口不斷流出黑色的血水,蘇克哈一看,大膽分析他是中了毒,而且可能是讓人喪失心志的劇毒。
「王爺中毒,快請太醫。」說罷,他將呆站在一旁發抖的絛月帶到外面,「福晉,您沒受傷吧?」
絛月慢慢的回過神來,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流。「蘇克哈,王爺他……他不會死吧?」
「不會不會,」蘇克哈安慰道︰「再重的傷都奪不了王爺的命,王爺不會有事的。」
說完,他看向一旁的喜福跟春壽吩咐道︰「先扶福晉回康寧苑歇著。」
「不,」絛月堅定地道,「我要守在這兒,我不走。」
蘇克哈見她心意堅決,也不多說了。房里,允肅不斷的咆哮嘶吼,那聲音里夾雜著痛苦及憤怒,絛月听著,心揪得死緊,也揪得死疼。
允肅,別離開我……她在心里不停地祈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