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過完年不久,二月初三,大婚之日到來,這日大雪紛飛。
端瑞郡王迎娶康親王的孫女,婚事的規格自是比先前迎娶隨茵時要盛大許多。
王府聯姻,京里泰半的王公貴族和朝中官員,頂著大雪,絡繹不絕前來賀喜。
然而新郎官臉上卻沒有半分喜色,自始至終繃著張臉,宛如不是在辦喜事,而是在辦喪事,之後宴席上,他也只敷衍的飲了幾杯酒便逕自離開。
有人打趣他這是迫不及待要去與美艷的新娘子洞房。
可新郎官並未去喜房,而是去了隨茵的寢房。
隨茵還在女眷的座位那兒接待前來賀喜的官員女眷,因此房里空無一人。
月兌掉身上的吉服,恆毅躺在他睡了數個月的床榻上,蓋著一條錦被,回想著他頭一回成親的事,當時他迎娶的是琬玉格格,但她命薄,嫁進來沒多久便病逝。
第二次是迎娶隨茵,她是他為了為難額娘,弄巧成拙不得不娶,在那之前,他從未想到她會成為他這一生唯一想要的妻子。
而這第三次成親,他滿心不甘,連喜房都不願去。
因為他的妻子有隨茵一人便已足夠,再多,他的心也容不下。
半晌,隨茵回來準備就寢時,被床榻上那悶不吭聲的人影給嚇一跳,看清楚後,才發現是今天該待在喜房里的新郎官。「你怎麼在這里?」
他拉著她的手,堅定地道︰「我同你說過,我不會去她房里。」
她微一猶豫,吞回想勸他的話。 他不想去,她沒寬大到主動將自己的丈夫推過去。
隨茵上了榻,在他身側躺下,定定的注視著他,認真的道︰「恆毅,哪天若是你的心已不在我身上,只要告訴我一聲,我會放手。」
恆毅臉色一沉,正要開口,又听見她說——
「但我會記得你曾對我的這份心意,因為我明白你在這一刻,對我是真心實意,毫無虛假。」
說完,她輕輕吻上他的唇。感情之事不走到頭,誰也無法得知究竟能持續多久的時間,所以她把話先挑明了說,給他們都留一條退路。
他抬手扣住她的後腦,加深這個吻。有些事嘴上承諾得再多也無益,他會用實際的行動向她證明他的心意。
這晚洞房花獨夜,新娘子久等不到新郎官,而後在陪嫁的嬤嬤打听之下,得知她的新郎官將她獨自一人了在喜房里,去了他側福晉那里,她勃然大怒的砸爛了喜房里的物品。
「恆毅,你竟敢這麼對我!」她這輩子沒受過這種氣,沒被人這般輕忽過,她絕不原諒那將她丈夫勾走的賤女人!
兩名陪嫁的年輕丫鬟遭她遷怒,被她拳打腳踢,其中一人的額頭還被她拿花瓶給砸破了。
然而她們的嘴早在安雅動手時,就被那些嬤嬤們利落的拿布巾給塞住,不讓她們叫出聲,被外頭的人听見。
翌日,前來為兒子主持婚事的東敏長公主,身上披著件白色錦裘,坐在前廳,望著向她請安後,神色各異的兒子與兩名媳婦,心里無聲輕嘆。
她看得出來兒子的心如今都在隨茵身上,皇上突然將安雅指給他當嫡福晉,對他們三人而言,實在不是一樁好事。
安雅即使滿肚子怨怒,但在東敏長公主前也不敢造次,論起身分,婆婆比她還尊貴,縱使她對隨茵暗恨在心,也沒有表露出來。
「恆毅,如今你嫡側福晉都有了,往後要好好善待她們,最重要的是處事要公允。」東敏長公主這話是在提醒兒子,莫因寵愛隨茵便偏頗于她,這對隨茵而言並非好事,只會令她招來安雅的嫉妒。
一個女人在得不得丈夫的寵愛下,難免會嫉妒受丈夫疼寵之人,做出或說出刁難的言行,當年她就是如此,所以才會讓宜琴對她懷恨在心,導致那一場憾事。
她看的人和經歷的事多了,一眼就看出安雅脾性比起明芳更加驕縱蠻橫,她擔憂安雅在嫉妒之下會失了理智,攪得這府里不得安寧。
恆毅嘴上應著,「這事兒子明白,額娘放心。」但他心里則是想著,既然安雅不听他的勸告,執意要嫁給他,那麼除了嫡福晉這個身分之外,她別想從他這里得到一絲呵寵。
東敏長公主何嘗看不出兒子的陽奉陰違,她私心里也偏向隨茵,可娶都娶了,總不能虧待了安雅,她只好看向兩個媳婦兒,囑咐她們,「安雅、隨茵,你們都嫁給了恆毅,希望日後你們能如親姊妹般和睦共處,齊心協助恆毅管好郡王府。」
安雅那張美艷的臉龐堆著笑,脆聲應道︰「額娘不用擔心,既然我嫁給了恆毅,往後這後宅和郡王府我定會打理得井井有條,不讓您和恆毅操心。」
她看了隨茵一眼,接著又道︰「我听說在我嫁過來前,郡王府的中饋是由妹妹代為主持,這陣子可辛苦妹妹了,以後府里的中饋有我掌著,妹妹就能輕松許多。」
見她一嫁來就急著要掌中饋,東敏長公主眉心微蹙,她尚未開口,便听見兒子冷冷出聲「你才嫁過來,還不熟悉郡王府的一應事務,中饋暫時仍先由隨茵主持,待你熟悉了之後再說。」
當著婆婆的面,安雅不好發作,絞著手里的絹帕,忍住怒氣,勉強擠出一抹笑,「難得王爺這般替安雅著想,我會盡快熟悉府里的一切,不讓王爺失望。」
接著,她瞅向坐在一旁的隨茵,「王爺這般心疼我,這幾日只好再勞煩妹妹了。」
隨茵輕點螓首,她都看得出來恆毅不想把府里的中饋交給安雅主持,才拿那理由來敷衍她,她不相信安雅听不出來,不過她想自欺欺人,與她無關。
隨後東敏長公主表示她明日就要回明若庵。
安雅語氣殷切的挽留道︰「以前恆毅未娶嫡妻,您跟前沒人侍奉,如今媳婦既嫁進來了,怎能再讓額娘回明若庵,求額娘留下來,讓媳婦好好在您跟前盡孝。」
她這話自然是在貶損隨茵,既點明她只是個側室,還指她不孝。
隨茵提醒道︰「我記得恆毅以前娶過一名嫡妻。」說起來安雅算是續弦。
被她這麼一提,安雅也想起這事,臉上的笑一僵,她暗暗剜了隨茵一眼,再看向婆婆時,臉上又堆滿了笑,「額娘,媳婦剛嫁過來,還有許多事想向您求教,等著您教導,求您留下來讓安雅好好孝敬您。」
「你能有這份孝心,額娘很欣慰,不過我已習慣庵里清靜的生活,往後你們三個和和睦睦的過日子,我就能安心了。」
再說了幾句,東敏長公主讓安雅和兒子退下,留下隨茵。
東敏長公主語重心長的道︰「恆毅的性子頑固,他一旦認定了一件事就不容易改變,他現下肯听你的話,往後你跟在他身邊,多提點提點他,讓他哄著安雅,免得安雅做出什麼事來。」
隨茵卻拒絕道︰「我無法把我的丈夫推去哄別的女人,這話您該對恆毅說。」
見她如此誠實,連敷衍一聲都不肯,東敏長公主無奈一嘆。
隨茵想了想,接著又道︰「我知道額娘是為我好才這麼說,但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已把自己的孩子拉拔長大,盡到自已該盡的責任了,其它的就別操心太多了。」
望著她那雙清冷的眼神,東敏長公主沉思片刻,頷首道︰「你這孩子看事情通透,以後這府里的事我也不多管,就交給你們了。」
隨茵說的沒錯,兒孫自有兒孫福,唯有讓孩子們自個兒去經歷波折和磨難,才能將孩子們淬鏈得更加睿智成熟。
隔天,送東敏長公主離開後,恆毅也外出了。
安雅便趁機去找了隨茵,輕蔑的問︰「我听說你是瓜爾佳大人的私生女?」
「這事全京城的人應當都知道,福晉現在才听說嗎?」隨茵淡淡的回道。
見不僅沒羞辱到她,還被她反刺了句,安雅惱怒的撂下話,「以前郡王府是什樣子我不管,但既然我嫁過來了,以後府里的事就由我說了算。」
「這里是端瑞郡王府,主子是恆毅,福晉是當王爺死了嗎?」
安雅怒道︰「府里的主子自然是恆毅,但我是他的嫡福晉,就是這郡王府的女主人,而後宅一向由嫡福晉掌管,你若是再敢挑弄我與恆毅的事,可別怪我拿出家法來懲治你。」
「我記得府里的中饋王爺仍是交由我主持,福晉當時應當也听見了。」隨茵的言下之意就是她沒有權力用家法責罰她。
「你這是在向我炫耀嗎?」安雅氣得兩眼都要噴火了。
「我沒必要炫耀,只是實話實說,但若福晉听不進實話,就別听。」
「你——」被她連番的冷言冷語給氣得肝疼,安雅在陪嫁的嬤嬤和丫鬟們的簇擁下,拂袖離去。
小艾跟在自家主子身邊,見她幾句話就把嫡福晉給氣走了,拍手叫好。「哼,才剛嫁進府里就想給您下馬威,她不知道您那張嘴,可是連拂春格格和王爺都拿您沒轍。」
「這很值得驕傲嗎?」隨茵淡淡地掃了小艾一眼。
小艾趕緊涎著笑臉,討好的說道︰「奴婢的意思是,誰都說不過您。」
「回去吧。」看安雅那咄咄逼人的性子,她已預測到自己與她約莫無法和平共處,以後只怕被她刁難的事少不了。雖然麻煩,可事到臨頭,她也不會逃避。
掌燈時分,恆毅回府,卻被安雅給攔住,他不耐煩地道︰「你做什麼?」
「我讓下人三番兩次請你過去我那兒,你都不肯來,我只好親自過來見你。」
安雅臉上流露出一抹怨嗔。當初她滿心期待著嫁給他,可他竟然如此無視她,對她一再冷待,他怎能如此傷她?
「有什麼事?」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你當真拿我當仇人嗎?我之所以嫁給你,也是傾慕你,你就這麼狠心地對我?」
「我早就勸過你去求皇上收回聖命。」恆毅冷著臉道。
「聖旨都下了,我哪敢去求皇上,你這不是在為難我嗎?」她滿月復委屈的又道︰「額娘離開前,你親口答應額娘要好好善待我,可你卻對我置之不理,我知道你是怨我擅自求皇上給咱們賜婚,可咱們婚都成了,你就不能好好待我嗎?我也只不過想同你好好過日子而已,真有那麼罪大惡極嗎?」
「你究竟想怎麼樣?」
額娘離開的那天早上,私下里告訴他,要他以她和他阿瑪為監,莫要再像他們那般,釀成不可挽回的憾事,現在的他終于能夠理解當年阿瑪在已有心愛之人的情況下,卻被逼著娶自個兒不喜愛的嫡妻回來的心情,他在面對不喜愛的人,甚至連和顏悅色都難以做到。
「我不求別的,只求你至少能公平的對待我和隨茵。」
看著她那張艷麗的臉龐,恆毅實在生不出一絲喜愛和欣賞,最後只能盡量讓語氣平和一些地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