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宋殊華……找過宇哥兒?」
聲調冷硬,一字一句如冰珠相擊。玄武肅穆地侍立一旁,不說話,也不表示意見,只安靜地等待主子令下。
他知道今日為主子帶來這消息,主子必有決斷,無須他提醒什麼,主子也必然清楚孰輕孰重。
紅顏禍水,可不能為了一個女子令整個北境及鐵甲軍陷入險境。
待室內只余他一人獨處後,傅雲生才允許自己丟開兵書,蹙攏劍眉。
窗外一片琉璃白雪,今晨一早,朱妍玉見外頭積雪有幾寸厚,興致勃勃地跟他說要堆雪人玩,此刻想必與她的寶貝弟弟玩得正瘋。
若是真將宋殊華透過宇哥兒開出的條件放在心上,她該是不會再有這般閑情逸致堆雪享樂吧?
他相信她,不,應該說是他想相信她。
相信她不會背叛自己,相信她決定跟隨自己是真心實意,相信他們之間那些小小的調情與曖眛都不是虛假。
宋殊華可以給她的,他也可以給。
只要她坦白地對自己開口,不說謊。
「朱妍玉……」傅雲生抬頭望著窗外,目光悠遠,神情略微迷離。「你會怎麼做呢?」
元宵節這天,朱妍玉號召田莊的下人們共襄盛舉,做了各種各樣的燈籠,一一掛上庭院屋檐,琳瑯滿目,五彩斑斕。
入夜,廚房煮了一大鍋熱騰騰的湯圓,眾人聚在廊下,一面吃著湯圓,一面賞燈猜燈謎,加上又有傅雲生提供的金銀玉帛作為彩頭,更是競爭激烈,玩得不亦樂乎。
熱鬧的元宵節過去後,這個年也結束了,傅雲生帶著一群人回到都督府,朱妍玉跟著住進了松柏園,傅雲生親自發話,許她在書房服侍筆墨。
除了她以外,就連他的親衛也不能擅自出入書房。
朱妍玉不明白為何傅雲生給了自己這樣的特權,他難道就不怕他放在書房里的那些機密文件與信函被她發現嗎?
據說傅雲生自建了情報網,每隔半月都會有來自各地的眼線細作送來機密軍情,若是你姊有辦法偷得信函,龍心必定大悅!
這是宋殊華托宇哥兒傳來的原話。
也就是說要她當個間諜,向皇上告密。
皇上早就對傅雲生有所猜疑,若是能抓到切實證據,還她和弟弟一個良籍身分算什麼?甚至連他們朱家整個家族都可能將功贖罪,起復官場。
只要她當個告密者……
自從宇哥兒將宋殊華這番話轉告給她後,朱妍玉心情一直很忐忑,只是克制自己不去想,強顏歡笑,但如今,她知道自己到了該做抉擇的時候。
是繼續留在傅雲生身邊當個沒名沒分的女人,或是奮力一搏,為自己和弟弟求一條青雲之路?
答案似乎很明顯。可為何要她做選擇會如此艱難?
他相倌她,對她毫不設防,她的回報竟然是背叛他嗎?
她真能做到嗎……
姊,你真打算一輩子就這樣了?
我知道姊姊都是為了我才委身于都督大人,可我不願總要姊姊為我犧牲啊!宋七哥哥說,他可以保我們姊弟倆重見光明,我們不必再像這樣躲躲藏藏地當個鼠輩!
是啊,誰能受得了一輩子隱藏身分,不見天日?
她曾經立誓,這一世有了宇哥兒這樣的弟弟,她一定要好好疼他護他,好好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親情……
尋思至此,朱妍玉深深呼吸,寧定心神,端著茶盤,掀簾走進書房里間。
傅雲生正在看信,分明察覺她進來了,卻沒反應,直到連續讀完了幾封快馬送來的機密信函,他才將信函收入一個古樸厚實的木盒里,落上了機關鎖。
那鎖據說出自一個手藝精湛的老工匠,精細而繁復,尋常人即便有開鎖的鑰匙,不得要領也打不開。
傅雲生就這樣當著她的面,大大方方地落上鎖,鑰匙則收進他隨身掛著的小豬荷包內。
她垂下細密的眼睫,將茶盤放上桌,斟了杯清香的龍井茶。「大人案牘勞神,想必累了,歇一會兒吧!」
「嗯。」傅雲生微微頷首,雙手卻不是伸向茶點,而是巧妙一拽,將她拉到自己膝上坐下。
美人在懷,他好似心情不錯,親了親她柔女敕的臉頰。
「你干麼啊!」她推了推他,心韻凌亂如麻,卻不是因為害羞,而是緊張。
他抬起她小巧的下頷,幽深的墨眸審視她。「你這幾天怎麼了?好像不太高興?」
她心跳更亂了。「有、有嗎?」
「是不是在府里待得悶?想回田莊?」
如果可以回去那該有多好!至少她可以離這松柏園遠一點,也就有理由拿不到他的機密情報了。朱妍玉幽幽地嘆息。
傅雲生緊盯著她,那過分深邃的眼神看得她更加心慌。
他該不會……都看出來了吧?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一笑,又親了親她額頭。「來替我更衣,我要沐浴。」
「是。」
她傳令小廝在澡間備好熱水,接著服侍他更衣。他月兌下外裳後,僅穿一件單衣就進澡間了,而她送給他的那只小豬荷包就那樣隨手擱在軟榻上。
她瞪著那荷包,感覺那顆圓滾滾的豬頭彷佛朝她咧開嘲諷的笑容,許久,她終于顫著手拾起荷包打開。
一支造型奇特的鍍銅鑰匙落入她掌心。
她的手抖得更厲害了,連續握了幾下,好不容易才收起拳頭,握緊了鑰匙。
她來到書案前,回憶著之前看過他開鎖的步驟,將鑰匙插入不規則的孔洞里,左轉三次,右轉兩次,接著再左轉一次。
叮!
她听見卡榫松開的聲音,嚇了一跳,不知不覺地後退一步。
她呼吸急促,心韻亂不成調,這比之前為了帶弟弟逃月兌,在那些兵丁的湯里下藥更令她驚惶。
那次她是為了求生,不得不放手一搏,而這次……
是為了什麼?她怎麼想不起來了?
朱妍玉撐起發軟的雙腿,重新回到案前,打開木盒,里頭壓著一疊厚厚的信函。
他總不會每天都仔細數過這里頭究競有幾封信,所以她隨便抽幾封出來,他應該一時也不會發現吧?只要拿出來給宋殊華看過,接著再找機會放回去……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吧?
可以吧?
她猶豫著,究竟該從這里頭抽出信函來,還是將木盒關上?
經過一番煎熬,朱妍玉終究還是關上了木盒,將鑰匙放回豬荷包里。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做出這種決定?只是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她想起那宛如殺神的男人也有溫柔微笑的時候,她忽然……很舍不得……
簾後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跟著沐浴餅的男人濕著發來到她面前,水珠一滴滴落到地上。
她一凜,逐去腦中紛雜思緒後,轉過頭來,對他俏皮一笑。「怎麼也不擦一下頭發就出來了?瞧你把地上都弄得濕答答的!」
她發著嬌嗔,一面拿起一塊干淨的布巾,拉著他在軟榻坐下,欲替他拭發,他卻陡然拉下她的手。
「怎麼了?」她訝異地望他。
他不答話,一雙湛幽的墨眸亮晶晶的,如暗夜里的黑色明珠,閃爍著她從未見過的光彩。
「到底怎麼了?」她更奇怪了。「你好像很高興?」
他依然默不作聲,只是用手捧起她的臉蛋,細細地看著,看得她粉頰羞紅。
「干麼啊?大人今天怪怪的……」
「為什麼縮回了手?」沉啞的嗓音在她耳畔磨蹭著,磨得她粉頰羞羞地發紅,可念頭一轉,領悟了他問的話,臉色又瞬間刷白。
她震驚地揚起羽睫,眸光明滅不定。「你……」
「我看見了。」他靜靜地盯著她。
他看見了?真的都看見了?
她神色倉白,又驚又疑,胸臆隱隱地痛著,像陡然伸出一只大手,擰住了她柔軟的心。
「你分明有機會拿那些信的,卻還是縮回了手……為什麼?」
為什麼?他怎能這樣問?
原來他竟是在試探她嗎?分明就看出她的掙扎與猶豫,卻一直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著?他是不是打算只要她一拿了信,就將她處以極刑,打入十八層地獄?!
她想起初次見他時,他一刀毫不留情地砍下了那個世子爺的頭顱……
她驀地哽住呼吸,身子陣陣顫抖起來。
傅雲生察覺她的異樣,眉宇一擰。「你怎麼了?」
她怎麼了?
「哪里不舒服嗎?」
她是不舒服,從頭到腳都不舒服!
「妍兒!你說話啊!」
妍兒?他第一次開口叫她名字,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朱妍玉抬眸,忿忿地瞪視面前的男人。他一臉惶惑與焦急,看著似乎很為她心疼,這令她更委屈了,眼眶澀澀地刺痛著,心海卷起千堆雪。
「你這……壞蛋!大壞蛋!你壞透了、壞透了……」她握起粉拳,一下下地擂著他胸膛,重重地,使了全身的勁,可打在他鋼鐵般的肌肉上,只猶如小貓爪子在撓。
她更恨了,淚珠紛然碎落,明知打不痛他,卻還是徒勞地用力槌打著,「你不相信我,你像只野獸一般防備著我,在一旁等著我落入陷阱……如果我真的掉進去了,你會怎樣?殺了我嗎?像你當初砍了那個世子爺的頭一樣,也砍了我的頭嗎?你是不是就想這樣做?是不是就想這樣對我!」
傅雲生整個傻住了,生平初次一個女人在他面前這般莫名其妙地發著瘋,張牙舞爪地挑釁著他,而他竟不知所措,竟還怕她小貓般嬌弱無力的雙手受了疼!
「妍兒,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你的手會痛……你讓我瞧瞧,是不是哪里受傷了?」他急著握住她雙手來看。
她如何肯乖乖听話,反倒更像野貓似地撒潑起來,小手被他擒住了,索性就張嘴來咬,狠狠地在他頸間咬下一個牙印。
「我咬了你了,冒犯你了,現在你想怎樣!把我打入大牢嗎?要了我的命嗎?」
他怎麼舍得?
莫說要她的命了,就連現在見她披頭散發地發著狠勁,淚水卻猶如斷了線的珍珠直落,他只覺得這心口一揪一揪的,痛得發慌。
所以,即便她真拿了信,真把信給了宋殊華,他又能如何?
能打她嗎?能將她下大牢嗎?能舍得要了她的命嗎?
這一刻,傅雲生腦海無比地混沌,卻也十分地明晰清澈。
他終究是拿她沒轍的……
「別氣了,妍兒,是我錯了,我不該試探你,不該懷疑你……」他摟抱她,俊唇一下一下地啄吻她小巧玲瓏的耳朵,像是道歉,又像是安撫,「妍兒是我錯了,是我不好,別生氣了……」
她不是生氣,是傷心,是自從來到這個異世所累積的委屈與恐慌,在這一瞬間激烈地爆發。
「不許你叫我妍兒!你憑什麼這樣叫我?」
「那我該怎麼叫你?難道跟那個宋七一樣,叫你「玉娘」嗎?」提起「情敵」,傅雲生口氣又陰沉了起來,悶悶地磨著牙。
「也不準叫我「玉娘」!」
「那我該叫你什麼?」
「都不準叫!誰讓你叫的?我跟你很熟嗎?我就是你一個丫鬟、一個女奴而已,你叫那麼親密做什麼?」
「誰說你是丫鬟、是女奴?」
「那我是什麼!」
「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最在乎的女人!只屬于我的女人!」
咆哮如雷,震動了室內,也同時震動了兩人的心。
朱妍玉傻住了,不敢相信地眨著淚眼,透過一片迷茫的霧氣,她看見男人如雕刻般冷峻的臉龐,此刻竟似隱約泛著紅。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伸手揉揉眼楮,再看了一眼,又再揉再看。
「你看什麼?」他被她看得不自在,粗粗地問。
「我看你……是不是臉紅了?」
「誰說我臉紅的!我沒有!」
他愈是粗聲反駁,愈是顯得色厲內荏,朱妍玉愈發能肯定自己沒看錯,男人的確是臉紅了。
為什麼?因為他親口承認了對她的在乎、對她的獨佔欲嗎?
「傅雲生,你喜歡我嗎?」
第一次,她不喚他都督,不敬畏地稱一聲大人,只是叫他的名字,彷佛兩人是平等的,沒有主僕之分和上下之別,只是單純的男人與女人。
她緊緊地盯著他,執著地想從他眼里看出任何一絲感情的變化,而他被她看得心韻狂跳,比在戰場上廝殺更緊張憤亂。
「喜歡……又怎樣?」半晌,他低低地咕噥一句。
她沒听清,又覺得自己似乎听明白了,前一刻還淚光盈盈的雙眸此時已不由自主染上了笑意。
「傅雲生,你是喜歡我的,對吧?」她眉眼彎彎,像貓兒般又狡黯又氣,撩人心扉,勾得人難受。
男人忿忿地大手一收,狠狠地攬住她後腰,她驚叫一聲,還來不及說什麼,櫻唇已教他堵住,一陣蹂躪。
「傅……唔……」她被他吻得透不過氣來。
也太快了吧!
她為他的熱情如火感到羞赧,心口卻也興起一股惡作劇的快意。
他倏地倒抽口氣,低低地在她耳畔喘氣。「妍……」
「不許你這樣叫我。」她嬌嬌地抗議。
「妍兒!」他又喚了一次,這次還順帶咬了下她的耳垂,彷佛懲罰似地。「我要叫,這名字只許我叫。」
意思是這是專屬于他的名?
她心頭一軟。
「妍兒……」他又在她耳邊柔柔地呢喃,溫熱的氣息吹得她全身酥麻。
明明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為何被他喊起來會如此扣人心弦?
她幾乎想求他別喊了……
「大人……」貓咪似的嗚咽模糊地逸出她的唇。
他不顧她的求饒,方唇重重地吻著她柔細的脖頸,直到吮出一朵朵粉紅的櫻花瓣。
她有些承受不住了,玉手不覺緊握住他那物,撫弄揉捏。
他卻猛然抓住她的手,不許她動。
她範然,睜大一雙氤氳著水煙的眼眸,迷離地睇他。
「妍兒,今晚……」他咬著她耳珠,低低地哄著。「給我好不好?」
給他什麼?
她不懂。
他不說話,俊頰逐漸染上一抹奇異的紅暈,也不知是或赧然。
她眨眨眼,正欲打趣兩句,他忽地開始釆取行動,大手靈巧地解她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