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夫人的言行舉動自然很快被傳到長興伯夫人的耳中。一開始,听說李夫人訓斥李如錦,長興伯夫人還滿心以為計謀得逞。
可是後來听說暖閣內斷斷續續傳出來的怒罵,以及臨走前當著眾人留下的那句
話,長興伯夫人略一琢磨,當即黑了臉,感情人家這是母女倆聯合起來了。
長興伯夫人恨得心肝都疼了。一旁的吳儀容見狀,連忙上前安妖,又出主意道︰「表姑母,少夫人這是鐵了心要和您作對呢。少夫人既然不同意納妾,那您何不讓表哥休了她?就像您先前對李夫人說的那樣,以無子的名義休妻,豈不正好?」
長興伯夫人怔了一怔,雖說李如錦屢屢阻撓納妾的事,還挑唆兒子和她作對,十分可惡,可李如錦好歹也給她生了三個孫女,休妻怕是不好吧?再說,休妻的事,豈是她說了就能作數的?關鍵還得看兒子的心意。但是,很明顯,兒子是絕對不可能休妻的啊。
吳儀容見長興伯夫人搖頭,不待她開口,便搶著說:「表姑母,我知道您心善,不忍教少夫人和三個女兒分離。可是您想想,現在您還掌管著長興伯府,還是長興伯府的當家夫人呢,她就敢仗著表哥的寵愛跟您叫板。若是有一天,表哥繼承了爵位,她成了當家夫人,您豈不是要看她的臉色過活?」
過往的經歷始終讓長興伯夫人心里對當家作主存著一份難以磨滅的芥蒂。吳儀容這話,明顯戳中了她的要害。
吳儀容再接再厲道︰「再說,您不想看看在表哥心里到底是您更重要,還是少夫人更重要嗎?您可是表哥的親生母親,難道就甘心這樣被少夫人壓下去?」
長興伯夫人深以為然,可還是忍不住擔心,「可要是振兒他寧可與我決裂也不休妻,那該如何收場?」
「不會的,表哥可是您生的,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分,難道遷比不上和他成親才五年的李如錦?」
思及此,長興伯夫人心中大安,終是露出笑容來,「說得也是。」
晚上,覃振回來後,李如錦將李夫人來過的事告訴他,只說長興伯夫人找李夫人來是勸說她同意納妾的事,但是被她拒絕了,李夫人見她心意已定,也沒過多為難便回去了。至于李夫人過激的言行,李如錦則隱下沒說。
覃振自然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也知道這是母親刻意為難,但是事情已經過去了,他也不好再多做什麼,只得好生安慰李如錦一番,按下不提,只是心里的擔憂卻更甚。他不知道母親還會使出什麼手段來逼迫他們就範。
臘月初五,覃振二十二歲的生日。
當初長興伯夫人選定臘月初六為納妾的日子,未嘗沒有雙喜臨門的意思。只是,如今,覃振的生日到了,納妾的事卻被擱置了。
因為不是老人不能過壽,加之又不是什麼整數生日,所以覃振這個生日並沒有請外人。到了臘月初五這天,長興伯夫人在府里設家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頓飯,就算是過生日了。
長興伯領著覃振和其它幾個兒子坐了主桌。長興伯夫人領著李如錦和幾個兒媳婦坐另一桌。各房的孩子在各自的女乃娘的服侍下又坐了一桌。
入座的時候,主桌和孩子那一桌都很平常,和往年一樣,各按各的位置坐下。可到了李如錦這里的時候,卻出了點狀況。
往年,長興伯夫人坐在正位,她身邊的兩個位置自然是老大媳婦和李如錦的。可今年,老大媳婦依舊例坐在她左手邊,而她右手邊的位置,她卻留給了吳儀容,這個本不該出現在長興伯府家宴上的表小姐。
李如錦看著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吳儀容,神色尷尬,正要說話緩解一下氣氛,卻見大嫂蘇幕朝她招手,「二弟妹,來挨著我坐。」
李如錦感激地沖蘇幕笑了笑,緩步走到她左手邊坐下,由衷地說了聲︰「謝謝大嫂。」聲音很低,可是語氣卻十分真誠。
蘇幕回給她一個微笑,淡淡地搖了搖頭。
原本屬于老三媳婦和老四媳婦的位置,因為李如錦位置的變動而略做了調整,不過都是無傷大雅的事,兩人也沒放在心上,反倒是長興伯夫人的態度讓兩人興起了坐等看好戲的。
這個小插曲,除了李如錦這一桌的人,其它人都沒怎麼在意。
很快,酒菜上桌,長壽面也端了上來。覃振在眾人的恭賀聲中率先吃下小半碗的長壽面,宴席正式開始。
作為壽星,覃振端起酒杯給長興伯敬了一杯酒,說了些感激父親大人教養的話。
長興伯雖然覺得覃振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兒子典範,可好歹沒給他添過什麼亂,又是嫡子,加上今天又是覃振的生日,歷來嚴肅的長興伯難得地神色柔和,說了一些勉勵的話,便把酒喝了。
覃振端著第二杯酒來到李如錦這一桌。他坐到長興伯夫人面前,笑著說︰「娘,這一杯兒子敬您。沒有您,就沒有兒子。」
長興伯夫人臉色柔和,正要端起面前的酒杯,手還沒踫到杯子,坐在她身旁的吳儀容卻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
長興伯夫人一怔,隨即面色漸冷,語氣有些僵硬地說︰「你是真心要敬為娘這杯酒?」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愣,原本和諧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滯。
「當然。」覃振笑容不改,可是心底卻生出一股不安。
長興伯夫人神色平靜地說︰「既然如此,那你就應我一事。你若應下,我便喝了這杯酒。」
覃振臉上的笑容拴不住了,有些不自在地說︰「娘,今天是我的生日,大家都在呢。不開心的事,我們等下再說好不好?」
「不好,這里又沒有外人,有什麼事說不得?」長興伯夫人堅持道。
「娘,如果是納妾的事,我還是那句話,我絕不納妾。」覃振收起笑容,語氣堅定地說。
長興伯夫人得嘴角拴起一抹調刺,冷聲道︰「我要說的不是納妾。」
「不是納妾?」覃振眼中閃過一抹驚詫。除了納妾的事,他想不出母親還能提什麼要求。
長興伯夫人神色傲然地說︰「不是納妾,是休妻。」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時間,偌大的廳堂里落針可聞。
李如錦得面色瞬間變得怪白,覃振的臉色也變得十分難堪。
覃振強抑住內心的憤懣,語氣壓抑而沉痛地低吼出聲,道︰「娘,您知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我說,我要讓你休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既然不能為你綿延子嗣,你就有理由休了她。」長興伯夫人振振有詞,卻不知除了李如錦,坐在她身邊的大兒媳婦蘇幕也已經變了臉。
「您知道,我是不可能,也絕對不會休妻的,您還說出這樣的話,是故意想讓我為難嗎?」覃振心中微痛。
曾經那樣回護他、關愛他的母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明知道李如錦是他此生最愛,沒有李如錦他甚至生無可戀的啊。
「為難?」長興伯夫人冷笑道,「我是你親娘,是我拼著命把你生下來,也是我含辛茹苦地將你拉拔大。如今不過是讓你休掉一個生不出兒子的女人而已,你竟然說為難?難道在你心里,我還比不上一個李如錦?」
「娘,您明知道這是不一樣的!您是我最敬愛的母親,如錦是我此生摯愛,你們對我而言都很重要。明明可以共處的,您為何要讓我抉擇?」覃振眼楮發紅,喉嚨微微發堵。
長興伯夫人原本或許還有一絲的猶豫,可是見到覃振如此維護李如錦,她把話都說到這分上了,覃振居然絲毫不肯松口,當下也是悲僨難當。她哭著道︰「我,還是她,你今天必須給我作出選擇!」
此時的長興伯夫人哪里還有什麼別的計較,她只知道,兒子這是娶了媳婦兒忘了娘,要是不把話說清楚,她不甘心。
李如錦咬著嘴唇,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著轉。她看著覃振,看著覃振神色間的為難和痛苦,她心里一陣陣發疼。都是因為她,相公才會和婆婆鬧得這樣不可開開交。
李如錦默默地走到長興伯夫人面前,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速給她磕了一個響頭,然後轉身,仰望著覃振,說︰「相公,你休了我吧,別和娘爭吵了,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剎那間,覃振心如刀割。她總是這樣,犧牲自己,成全別人。他說過再也不會讓她受委屈的啊,可如今他又食言了。
幾乎是李如錦的話說完的瞬間,覃振已經雙膝著地,跪在了李如錦身邊。
他緊緊地牽住李如錦得手,不容她掙扎,再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覃振面對長興伯夫人,磕了一個頭,決然道︰「娘,請恕孩兒不孝。如果您容不下如錦,如果這長興伯府容不下如錦,孩兒在此請求帶著如錦和三個女兒分府獨居。」
「你說什麼?」長興伯夫人瞪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看著覃振,甚至都忘了哭。
雖說父母在,兄弟不分家。可覃振素來執拗,要是他真的鐵了心要分出去,只怕也沒人攔得住。
如果他真的分出去單過,也就意味著他主動放棄了承繼長興伯府的權利。
她大費周章,又是納妾,又是休妻的,無非是想讓他有個兒子,討了伯爺歡心,也好讓伯爺將這長興伯的爵位傳給他。若是覃振此時分出去,那她所做的一切豈不是都沒了意義?
就在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長興伯豁然起身,怒斥道︰「胡鬧!好好一個生日家宴,非要鬧得烏煙瘴氣的。」
長興伯發話,長興伯夫人和覃振都雙雙住了嘴。
「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非要鬧成這樣?」長興伯無奈至極。這段時間關于納妾的事,長興伯並不是不知道,只是覺得這都是後宅之事,無心過問罷了。
殊不知,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卻鬧得家宅不寧,又是休妻,又是分府的,成何體統?
「你都一把年紀還這樣折騰,也不怕小輩們見了笑話你。」長興伯斥責長興伯夫人,道︰「不就是納妾嘛,納一個就是,別動不動就說什麼無子休妻。」要知道,老大兩口子成親的時間比老二兩口子還長一些,如今卻只生了一個女兒。要是照長興伯夫人的話,豈不是老大兩口子也該散了?
長興伯夫人最初的目的也不過是讓兒子納妾,如今長興伯親自開了口,她自然不會再多說什麼。
安撫下長興伯夫人,長興伯又對覃振說︰「你照你母親的意思納個妾。」
本以為很簡單就能搞定的事情,不料,覃振卻堅持道︰「父親,孩兒絕不納妾,若是二老不能接受,孩兒懇請分府而居。」
「你……」長興伯也動了怒,這小子是油鹽不進啊?又不是讓他休妻,只是納個妾而已,至于這麼堅決反對嗎,「胡鬧!老子還沒死呢,你就想著分府單過了?」
「求父親成全。」覃振神色堅毅地仰望著長興伯,絲毫沒有轉圜的余地。
長興伯也是沒轍了,看了看覃振,又看了看長興伯夫人,最後怒氣沖沖地丟下一句,「你們母子自己看著吧,我不管了。」說完,拂袖而去。
見長興伯離開,長興伯夫人心里突然有些發慌。長興伯的意思是讓他們自己解決矛盾,可她就是解決不了,才擺上台面,希望能逼迫兒子妥協的啊。
如今倒好,長興伯甩手不管了,兒子又搬出分府來脅她,別說休妻了,現在連納妾都徹底成了奢望。
兒子這是拿捏住了她的要害啊,她費盡心力想讓他繼承爵位,可他卻以分府主動放棄爵位為要脅。
想明白了一切,長興伯夫人站起身對覃振說︰「好、好,算你贏了!」語氣充滿了無奈和不甘。說完話,也和長興伯一樣,揚長而去。
「相公?」李如錦不安地看著覃振。
覃振捏了捏她的手心,回給她一個微笑,「別擔心,一切有我。」
生日宴剛剛開始便不歡而散。
長興伯夫人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砸了丫鬟奉上來的茶盞,又摔了顧媽媽吩咐小廚房做好送上來的吃食,這才稍稍捎了氣,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在兒子心里,她終究還是抵不過一個李如錦啊。思及此,長興伯夫人黯然垂淚。
一直伺候在側的顧媽媽見狀,正欲上前勸慰,卻見一直跟在長興伯夫人身邊的吳儀容搶先走到長興伯夫人身後,一邊輕輕地給她捶著肩膀,一邊說︰「表姑母,您別生氣了,都是容兒不好,不該給您亂出主意的,讓您當眾難堪。」
長興伯夫人沒有說話。老實說,她確實有幾分遷怒的意思,若不是吳儀容信誓旦旦地說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分肯定勝過五年的夫妻情分,她也不會真的當眾逼迫兒子,壞了母子情分。
吳儀容見長興伯夫人不說話,知道她心里在責怪自己,也不點明,只接著說︰「可是表姑母,今天的事您沒有看出里面的門道嗎?其實,表哥只是抓住了表姑母的軟肋,所以才會這樣有恃無恐地頂撞您、違拗您。」
長興伯夫人皺眉,這個她當然知道。
「若是,您能反過來轄制住表哥,表哥還敢這樣忤逆您,對您的意願視若無睹嗎?」
「這話什麼意思?」
吳儀容俯身湊近長興伯夫人的耳邊,小聲說︰「您猜,要是您出點什麼事,表哥會怎麼做?母子連心,真到了那個時候,表哥哪里還會在乎一個李如錦?」
長興伯夫人愣了一下,還沒表態,一旁的顧媽媽已經听不下去了,插話道︰「表小姐,您這是又要給夫人出什麼歪主意呢?」
聞言,吳儀容面露不悅,高聲道︰「顧媽媽,我知道處在你的位置,你當然希望息事寧人,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今天的家宴上,李如錦挑唆著表哥讓姑母當眾下不來台,別說是表姑母了,就是我看了都替表姑母難堪。
你是表姑母身邊的老人了,你不想著怎麼替表姑母排解煩憂,卻一味地做好人,兩邊討好,你不覺得愧對表姑母這些年對你的厚待嗎?」
「夫人,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顧媽媽本欲勸阻吳儀容,反而被教訓了一通。
長興伯夫人正在氣頭上,哪里能體會顧媽媽的一番好意,反覺得吳儀容說的話在理。不過,還是念在顧媽媽伺候她多年的份上,沒有太下她的面子。只揮手示意讓她別說了。
顧媽媽只得悄聲候在一旁,有苦難言。
「你接著說。」長興伯夫人示意吳儀容繼續。
吳儀容便俯身湊到長興伯夫人耳邊,接著出謀劃策。只是這次她說話的聲音越發小聲,就連站在三步遠的顧媽媽都沒能听清楚,只隱約听到什麼自殺、什麼相逼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