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消息正確嗎?」
自暗處幽幽傳來蒼老的嗓音,昏暗的落地燈光線投映在說話的男人身上,陰影交疊,投射兩路秀麗門上,灑出一抹單薄身影。
放眼望去秀麗門上由同一幅墨跡大筆揮灑行草圍繞而成,合室內擺設風格看得出主人為人沉穩內斂。穿廊外另一名男子恭敬地正座著,等著下一步指示。
「給菅野義行吃點苦頭。記住,不要弄出人命,給他一點警告,要他收斂鋒頭,早已退休的右派大臣不應該再干涉選務。」
「是。」
為首的男人,仙谷房彥,乃左派人士,因家世背景燻陶,年輕時從選務基層人員做起,在政壇上一路平步青雲,少有挫折。參與選務以來,仙谷房彥在民間已累積不少好評,與當時鋒頭正健的菅野義行並稱「左右雙雄」。
菅野義行在參眾兩院中右派風格十分顯眼,也從不掩飾自己強硬的革命派作風,他們常在議會上針鋒相對,他視菅野義行為可敬的對手,加上菅野義行比他年長六歲,他對菅野義行是抱持尊賢心態。四年前菅野義行無預警宣布自政壇引退,不再參加選務,對外宣稱是自己年事已高,想好好享清福。
但知曉內情的人都知道,菅野義行極欲栽培孫女菅野悠子成為他的接班人;菅野悠子從助理做起,正要在日本政壇中嶄露頭角時,卻突然失去蹤影,曝光率過低結果就是漸漸被民眾遺忘。菅野悠子不在菅野義行身邊出現的那段日子,明眼人都看得出菅野義行有多麼的憤怒和痛心。政商名流的聚會上,菅野義行必定將孫女帶在身邊,以便在政商間擴展她的知名度和重要性。菅野悠子或許是可造之材,但他看得出她的心並不在政治上,眼里只有平和的人,是無法在斗爭激烈的政壇立于一地。青澀的女孩,向往的是更自由更開闊的無拘束生活。聰明如菅野義行,又怎會看不出孫女的心並不在政治上,無論她對經濟趨勢的掌握多麼敏銳,心不在此,也是徒勞矣。
莫許是愛賢心切,菅野義行太過信任自己的直覺,忽略了人性本善的力量。一個人的本質是哪種型態,本性便足以用信念扭轉一個人的一生。菅野義行慣以軍事作風行事,才讓菅野悠子這只小兔子誤闖政治叢林後,逼得她遠離這塊是非之地。
兔子適合的是能夠愉快奔跑的青青草原,而非危機四伏的叢林。
直至前一段時間,菅野義行召開記者會宣布孫女即將下嫁內閣里極有可能擔任財務大臣的櫻井博之,時間點太過巧合,加上櫻井博之與菅野悠子相差二十三歲,菅野義行的行為,令他不得不為下屆內閣改選的選情擔憂。
櫻井博之是內閣改選當選呼聲最高的人選名單,他在兩院中的聲望不錯,處事中派,無偏左右政黨色彩。櫻井博之喪妻多年,他愛妻如命,妻歿後未再娶,也從未沾染花邊新聞,清廉愛妻形象深植人心。如今突然傳出即將再娶消息,對象還是年紀足以當他女兒的菅野悠子,教人如何不起疑竇。
唯一的可能,便是菅野義行想拉攏無左右色彩的櫻井博之成為他在內閣的心月復。以菅野義行在政壇的聲望,櫻井博之向他靠攏並無壞處,反而省去許多麻煩事。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菅野義行為了達成自己的野望,連孫女的幸福也可犧牲。
如此戀棧這讓他叱 風雲的位置嗎?仙谷房彥扯嘴冷笑,歲月並未磨損他的眼神,冷銳眸光在陰暗底下顯得特別神亮,滄桑歲紋在他臉上推出一條又一條的皺褶。
年老,並未損折仙谷房彥的意氣。他與菅野義行的棋盤仍未到終局之刻。
菅野悠子便是他和菅野義行再一次對決的籌碼。
小女孩,要怪就怪疼你至親的祖父吧,他若不將你拉下這蹚渾水中,你的婚宴不會諸多波折……
去參觀北野天滿宮的游若雷一行人,正好趕上天滿宮綻放早梅的季節,神社進行祈福儀式,現場有為數不少的祭師和巫女,以及靜肅觀禮的四方游客。
游若雷在參觀的途中一直感受到一股視線,他忍不住回頭往身後張望,身後只有和他們一樣觀禮祈福儀式的游客。
「你在看什麼?」站在他身邊的樂悠悠見他怪異舉動,輕聲問。
「你沒感覺到一種很不舒服的視線嗎?像窺探般的……」游若雷兩眉一蹙,這種視線太不懷好意了,從他們離開菅野家後,這視線一直尾隨著。
樂悠悠也朝身後望了望,對他莞爾一笑,「我倒是看見巫女和神官一直盯著你瞧呢,該不會……」
她湊近他耳旁,嘻聲道︰「巫女的靈力發現你其實是人魚偽裝的吧?」
「我跟你說認真的,你還有心情開我玩笑……」
樂悠悠笑容可掏的說︰「我也跟你說認真的呀。」
游若雷將她拉近身前,兩手護箸她,又往後偷偷瞄去,看見遠方有亮光微微閃爍後立即隱去。這異狀讓他全身神經都緊繃了起來,下意識將她摟得更緊。
「若雷,你真的怪怪的耶……」她抱住他的手臂,在他懷中仰首探問他的舉止。
「我真的感覺到有人在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
「喔,你說這個啊,」她拍拍他的手,輕松安撫他,「應該是爺爺派的保鑣暗中保護我們啦!」
「……你確定?」但這視線讓他感覺並非善意之流。
「我一出門爺爺一定會派保鑣跟著我,保護我,但我跟他提過我不喜歡被人跟著,很不自在。有一陣子我常跟保鑣大玩捉迷藏呢。」
「是這樣嗎?」游若雷仍是不甚放心,牽著她的手,囑咐她跟在他身旁。
「呵呵,被你這麼細心保護著我也很開心。」
她在他懷里感受這份窩心幸福,他低首深情一笑,完全忘了有旁人在場,又開始釋放億萬伏特的超級大閃光。
秦淑芬和游霆瑞不約而同拿出墨鏡戴上,以便阻擋身旁兒子發出的甜蜜光芒。
「兒子啊,要恩愛也要看場合。」看看住持都朝他們這邊猛瞪了呢。
菅野義行招待貴客來訪,那人正是被他無辜拖下水的櫻井博之。
「博之,很高興你願意賞臉。這次因悠子關系讓你當了擋箭牌……」
「不,您千萬別這麼說。當天若非有記者埋伏,又恰巧拍下我出入菅野家的照片,媒體捕風捉影下……」
兩人相互客套寒暄一番,菅野義行難得斂下嚴肅氣息,親昵地拉著櫻井博之的手,不斷歉訴自己無奈的私心之舉。
「我明白您的心意,所以當您主動發布悠子將下嫁于我時,我深覺必有內情,面對媒體詢問也並未多做回應,當日您也親自跟我說明事情原委,我了解愛之深責之切的道理。」
「博之,你雖不怪我擅作主張,把拖你下水,我始終卻對你抱著一份愧疚。」
「就當作政圈一場娛樂效果戲也無妨,」櫻井博之雙手合握,神情泰然。
「這件事也替這次內閣改選增添一些喜氣插曲,無傷大雅。」
菅野義行坐在櫻井博之的對面,想象著當媒體知道真相時會有多麼的錯愕,他也忍俊不住地笑了。
菅野義行看著櫻井博之不禁覺得惋惜,以他的成長背景和政治手腕,若做菅野家的乘龍快婿未無不可,只是……博之年長悠子二十三歲、加上喪妻這點,真是可惜他了。
想到游若雷,他早已將他的來歷背景細細檢查過,經濟能力條件都不錯,相貌嘛……這點是出乎他意外的英俊,那張臉很容易博得女性欣賞,倘若那小子婚後敢對不起悠子,他絕對會打到那張俊臉變豬頭。哼哼哼……
「您笑得如此開懷,想必是想到您疼愛的孫女。」
「讓你見笑了。」菅野義行尷尬的笑了笑。
「您十分疼愛孫女悠子這點,大家都知道。」
菅野義行听他這麼說,忍不住靶嘆了起來,「連你這外人都看得出來我對悠子的用心,但悠子總認為我對她太過嚴苛,我為她安排的一切並非是她想擁有的。」
「子女該有子女們自己的人生。」
菅野義行聞言,抬眸看著他,靜默不語。
「我想無論悠子多大,她在您眼中仍然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
「這是當然,當年有仁和沙也加不幸飛機失事罹難,留下悠子一個人,她才五歲,小小年紀便失去了父母。我給她最好的、最安全的生活、接受最好的女子高等教育,無論時間經過多久,悠子在我眼中依然是當年在夜里哭著要爸爸和媽媽的小女娃。」
「小女孩長大了,懂得追逐自己真正的夢想,這是值得慶幸的事。」櫻井博之侃侃而談,他雖然膝下無子,但也是做人子女,一路走來的心境轉讓變他深深體會。
「悠子的夢想是擁有屬于自己的家……前些日子無意中從悠子口中得知,我的心情真是五味雜陳。從小悠子就特別黏秋月,我懂得,秋月身上有一股家的氣息,洋溢溫馨的和平感,待在秋月身邊總能讓我感到安心和放松。」
「唯有最愛,才能讓自己得到那份獨有而珍貴的情感。」
「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談情說愛什麼呢。」
「我認為情愛和時間並無沖突,就拿我自己來說,一直到此刻,我仍感受得到我的妻子仍在我身邊,即便我觸踫不到她。」
「想不到你是個浪漫的男人。」菅野義行訝異地注視他,在政壇上只看見櫻井博之可圈可點的表現,卻聯想不起他與浪漫竟能畫上等號。
「您不也是?」
是愛,或是時間,奪走不了珍貴的記憶。
菅野義行閉眸回想,這屋子里有太多屬于他和秋月的回憶,在每一個角落的回眸里,總見秋月含蓄凝望的淺淺微笑。
「我懂你話中所指,莫許是這原因我跟你特別投緣,你與我某種特質上特別接近。」
在台面上,菅野義行和櫻井博之的交情並不熱絡,但誰也不曉得他們私交篤厚,櫻井博之時常向菅野義行請教一些棘手問題,在菅野人脈的打通下,許多事情也得以安然解決。菅野義行是值得櫻井博之敬重的重要人物,無關派系色彩,單純是指菅野義行的本格色彩。
「我必須提醒您一些事情,這是我最近接到的消息……」
櫻井博之臉色突然凝重了起來,菅野義行也收起心情,專注聆听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根據我的人探查到的消息,仙谷房彥的人私底下開始進行某件黑函任務,我想應該是與悠子的婚事有關聯。」
「仙谷那家伙……」菅野義行听到仙谷房彥的名字,眉宇一皺,心頭不禁沉了半分。
他和仙谷房彥在政壇上足足纏斗了二十多年,至今未有勝負,他人都昵稱他們是永不妥協的敵人。
而如今……仙谷房彥仍是要與他一決高下嗎?
「您能否听听博之的看法?」櫻井博之建言道。
「但說無妨。」
「以我的判斷,該是和下屆選舉有關聯。仙谷一直很忌憚您拉攏我傾向右派,對局面而言不利于他們。」
「莫非他們想破壞悠子的婚禮?」
「我認為還有更大的負面效應。」
「負面效應?」
「是的。您應該已將正確的婚禮消息發布給媒體記者了吧?」
「沒錯,文宣和邀請帖都已交代屬下處理妥當,這一兩天就會有媒體記者收到消息。」
「那就沒錯了。」櫻井博之神秘一笑。「無論如何,我和您的關系早已曝光,仙谷應會抓穩這次機會,一擊一石二鳥。」
「連你也不放過嗎?」菅野義行撫著下巴,深思盛大舉行婚禮的嚴重性。
「我這部分已是無可避免,最重要的是,如何杜絕讓仙谷的人制造負面新聞,達到影響選情的效果。」
「這次連累你的大選……」
「您無須為選情罷礙,難打的選戰贏二才特別豐碩不是嗎?何況,我並不認為這事件足以動搖我這些年在民間和兩院奠定的基礎。」
菅野義行擊掌朗聲大笑。「不愧是博之,我就是欣賞你豪氣不輸人這點。」
「您過獎了。」
菅野義行心思一轉,兩眉深擰,再三躊躇後,仍覺疑慮與不妥,他說︰「不如折中,將婚宴改為全程在台灣舉行,你覺得如何?」
「我認為全程該盯緊的是悠子的行蹤,仙谷的人應該會在台灣下手。」
「台灣也有仙谷的暗樁,這真讓我驚訝。」
「根據我方得到的線報,仙谷有一心月復大將與台灣黑道某組織交情匪淺。」
「哪一組織?」菅野義行神情凝重。
「三方大會之一,玄武會。」
「居然是玄武……」菅野義行起身,來回踱步,越想越不妥,轉身道︰「不,我不能讓悠子有任何閃失,那是她一生中最美麗的婚禮,我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您是否考慮將這件事告訴悠子和游家人?讓他們有心理準備,也好有個對應防範……」
「不,這怎麼行!」菅野義行立刻否決,「讓親家知道這場婚禮充滿危機,我這張老臉往哪擺?行不通,這事兒一定要對他們保密。尤其是悠子,她根本瞞不住心事,倘若讓她知道她的婚禮或許有大事發生,她絕對會露了馬腳,豈不是如了仙谷的意。更何況,游家沒什麼傲人背景,只是普通人,我可不想弄糟親家對我們菅野家的印象。」
「這的確棘手萬分了。」櫻井博之為難道。
「博之,為了悠子的婚禮,該去請軒轅再幫忙這一回了。」
「軒轅?莫非是……」櫻井博之難掩驚訝之情。
「D.T.B境外者。若能得到境外者的援助,管他玄武還是鳳凰都不必擔心悠子的婚禮會有什麼風波。」
「但傳聞境外者的人脾氣古怪、性情難以捉模,行事以自我好惡為準則,想請動境外者的人前來援助,恐怕不易。」
「上次找回逃家的悠子就是軒轅黑將她從台灣帶回日本。菅野家與軒轅家族也算是有一段淵源……就算是賣我這老人的面子,也必須讓軒轅黑再幫我這一回。」
「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協助您的,盡避開口,我非常樂意。」
菅野義行頗感嘆地伸手搭上他的肩輕拍示意,並道︰「博之,仙谷那方面請你替我多加留意,對方有什麼動靜請立即回報,還有……台灣那方若能得到白道的支持,那當然是再好不過!」
「博之懂得,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