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盧燕兒站在灶房門口旁,看到里頭廚娘連淘個米都隨便,荷葉花樣的瓷盤上又放了慎余每次都原封不動送回的醬瓜跟花生,一個沖動涌上,她走近廚娘,按上廚娘水濕的手背,指了指盆中的米後,將盆子輕輕端走。
「你要洗?」廚娘問。
盧燕兒點點頭。
「竟然要幫少爺洗米?」她听到蔚娘心底的聲音。「是安什麼心眼啊?莫不是要討好少爺?」
她並沒有要討好慎余的意思,也知道廚娘是想偏了,認為她另有居心。
過去被放到香榭居的丫鬟都是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廚房給啥她們就給少爺吃啥,即便少爺是那麼易怒,讓人膽戰心驚,卻沒想過要花一點心思了解他的喜好,只想著能趕快有個倒霉鬼來代替,月兌離爛缺。
但她並不想這樣敷衍了事。
對于慎余,她覺得她可以了解他的心情,畢竟,她也曾經是「多余」的人,也曾經害死了至親。
他或她,肯定老天爺若慈悲給予選擇,皆是願意代受娘親一死,母親的橫死,讓他們的天空從此烏雲罩頂,未見晴朗。
因為這樣的同理心,所以她想為這個長年不被慎老爺喜愛的少年,多一點關心跟溫暖,也許可以降降他如刺蜻般的戾氣。
她輕巧而用心的淘淨大米,放上灶爐時,緩緩而溫柔地攪拌,希望慎余吃下的每一口,都能充分享受到那份暖意。
他不喜歡醬瓜,花生也不愛,所以她將這兩份小菜都放回原處,她改煎了兩顆蛋,以及放上兩顆酸梅。
以前娘親說過,秋天要吃酸,她也不曉得是啥意思,畢竟她太小,對這方面?*???? 庋?擔?隙ㄓ興?牡覽恚?鑾宜?約閡埠芟不凍運幔??艽俳?秤??萌宋縛詿罌??蚴竊謔澈缶換?誶黃?叮?芯跏嫠? br />
昨日扭傷的腳未愈,故她走路仍是一拐一拐的,嚴重拖慢了她行進的速度。
昨晚青青看到她受傷回來,內心十分驚恐,以為這下可能得換她去服侍少爺了,所以拉著她的手,要她勇敢堅持下去。
她一直覺得青青是個很愛大驚小敝的人,故也只是笑笑,沒有任何回應。
因為早膳是她親自煮食,手腳自然沒有廚娘那般麻利迅速,加上腳踝受傷,故當她回到香榭居時,就看到一個已經沖過涼,換好衣服的男人,一臉盛怒等著她。
她注意到他穿著一件淺綠色的長衣,再想到昨天慎余身上的那件湖水藍衣服,猜想他應該喜歡淺色系的衣服,所以衣箱內的寶藍色衣服讓他十分的鄙棄。
「動作這麼慢!」一個瓷杯飛了過來,因為早就洞悉杯子飛來的方向,故她閃過了。
慎余黑眸一瞬,心想這好家伙,反應挺靈敏。
盧燕兒會閃,是怕那杯子打中她的手,萬一因此翻落了食盒,她一早的苦心就白費,要不,在不會造成大傷害的情況下,她通常都會硬生生接下的。
她干笑著朝他點頭,滿臉歉意,踏入廳房。
慎余心想欺負一個啞巴真是毫無成就感,听不到她哀號哭泣跟大叫……不對,她好像曾經大叫過?
在後院摔倒的時候?
可是啞巴會大叫嗎?
他滿心納悶。
他心里連番冒出的疑問讓盧燕兒在心底打了個突,暗叫不好。
她昨日因為不小心踩到圓石,再加上突然看到少爺luo了上半身,以及清清楚楚的男人線條,讓她太過心慌意亂,不小心就喊出聲來了。
裝了多年的啞巴,話她是肯定不會說的,但有時讓人措手不及的突發狀況發生時,她的確曾有數次差點露餡。
以後得更加小心點,這少爺的疑心病有點重啊。
慎余瞪著她一腐一瘸的腿,心想這丫鬟腳都受傷了,還來干啥?怎不滾離他身邊遠遠的,免得他看了有氣。
听見他心聲的盧燕兒面色如常,將食盒中的早膳一一擺上。
慎余挑剔的眼落上今早的膳食,不由得一愣。
那被他念到懶得念的醬瓜跟花生竟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顆邊緣煎得焦脆,中間圓鼓飽滿的荷包蛋,還有兩顆酸梅?
誰家膳食中有酸梅的?
廚娘在搞啥花樣?
盧燕兒幫他盛了碗熱粥,放到他前方,接著退到一旁去等候差遣。
慎余拿起了碗,慣例先聞了聞。
這粥十次有八次是糊的,可今早不只未糊,還自他鼻尖溢入濃濃米香,半透明的米湯閃耀著晶瑩,光以目視,便知這粥熬得用心。
莫非,是換了廚娘,所以連他討厭的小菜都一並拿掉了?
淺嘗了暖粥跟其他的配菜,發現只有荷包蛋跟粥是換人做的,其他味道仍跟過往沒有什麼不同,至于那個酸梅——
他微蹙著眉頭夾了起來,站在他身後的盧燕兒則有些心驚膽戰的觀察他的反應。
慎余咬了一口梅肉,意外發現還不錯,將口中的蔥蒜味都壓了下去,換了一口清爽。
不過他不嗜酸,最後只吃了一顆梅子,其他食物包括粥,都吃光了。
盧燕兒知道他很滿意,他的內心已經告訴她了。
覺得今天的辛勞有所收獲的盧燕兒開心地收拾碗盤,送回去灶房。
連續數天吃到用了心思烹調過,且不再千篇一律的膳食,這讓慎余的心情好了許多,不會再動輒打罵奴僕,而且新來的那個丫鬟雖然不會說話,倒是有用心在做事,也很快的模索出他的喜好,至少不會老是拿寶藍色的常服出來讓他氣得跳腳。
別以為奴僕對主人都是戰戰競棘,其實他們個個精得很,知道他不入老爺眼,知道還有侍妾大著肚子,即將臨盆的孩子隨時有可能取代他,自然就未將他當一回事。
不管他再怎麼壞,他們表面懼怕,私底下一樣馬虎。
但這個丫鬟卻不像之前的丫鬟小廝那樣做事敷衍,害得他現在都找不動氣的點,別說欺負人家好趕跑了,連讓他唯哮的機會都沒有。
這感覺怪怪的。
他模了模後頸,一種奇怪的感覺在胸口發酵。
總覺得那個他不知道名字的新丫鬟,就是不太一樣。
而且她面對他時,嘴角常是掛著一抹溫柔的微笑,眼神布滿柔情,偶爾觸及到這樣恬淡的笑容,他的胸口總是會感覺怪怪的,很像將臉埋在水里無法呼吸的感覺。
其他的丫鬟倒是不會給他這種異樣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其他人面對他時從沒笑過……
思及此,慎余嘴角譏誚一鸞。
宅里的人誰見到他會真心發出笑意的?
偏偏那個丫鬟就是不一樣,對著他笑也就算了,看著他時的眼神常讓他有種被看穿的錯覺,結果先移開視線的反而是他……
為什麼會這樣?
到底是為什麼?
而且最讓他驚悚的是,不僅想將她轟走的想法一天一天降低,甚至那個丫鬟的笑容偶爾還會突然跑進腦海把他嚇一跳。
為什麼他連在商行做事,都會想起在家里頭的臭丫鬟?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煩死了!」因為抓不出答案而感覺煩躁的慎余用力推開慎宅大門。
習慣在外用完晚膳再歸家的慎余,入了大門,適巧遇到管的陳嬤嬤。
「少爺,這去服侍您的丫鬟,表現得還行吧?」陳嬤嬤一臉誠惶誠恐。
本來以為盧燕兒頂多撐個三天,她都已經準備好接替的丫鬟了,沒想到都快一個月了,還沒跑來告少爺狀,讓她安了不少心。
慎余斜睨著那陪著小心的老臉,心想,她心里說不定其實將他咒罵眨低得一無是處。
「還行。」他冷冷地回了句。
「那就好。」陳嬤嬤松了口氣。「廚娘說,燕兒那丫頭對少爺可說是鞠躬盡瘁,就連膳食都是親手烹煮,管針術的許嬤嬤還說她有特別挑了今年冬季的衣料花色,說都是少爺喜愛的淺色衣料。燕兒對少爺可真是用心啊。」
陳嫂嫂原想多說幾句盧燕兒的好話,這樣少爺就不會老是把丫鬟轟出房間,讓她為了找個服侍的奴婢忙得焦頭爛額,誰知,慎余聞言,卻是緊蹙了一雙霸氣外漏的濃眉。
「早膳,是她烹制的?」不是另外請了廚娘?
「是啊,少爺。長了點年紀的丫鬟果然比較懂得迎合少爺的心思,她……」
陳嬤嬤話還沒說完,就見慎余甩手而去,轉身時的風勢,夾帶著慍怒的火光。
陳嬤嬤瞬時懵了。
怎麼……少爺看起來一臉怒的?
她剛是說錯了什麼,讓少爺壞脾氣又起來了?
該糟,莫不是她得把備用的丫鬟拿出來了吧?
哎呀呀,這做錯事的會被罵,怎麼用心做事的也可以惹怒少爺?
這少爺脾性太喜怒無常,太難伺候、太難伺候了啊!
慎余的生活習慣一向規律,通常過了酉時二刻,人便會歸家,故盧燕兒酉時一到,便囑蔚房燒水,好讓慎余回來時能有溫熱的水沐浴。
華燈初上,慎余進了屋,通常他會直接往浴房走去,反正現在服侍他的是個啞巴,比手畫腳在說些什麼,他也看不懂,但她人聰明,知道他回家時就想洗澡,也不用招呼,浴水就已經準備好等著他了。
但他這次卻是徑直朝整理床鋪的盧燕兒走去。
他一推開門扇,盧燕兒便抬起頭來了,眸中透著困惑。
「真是工于心計。」
她听到慎余心中一直反復說著這句話,語氣帶著憤怒、冷笑與嘲諷。她不道他是沖著誰說,但莫名的就讓她有股不安,好像這段時間營造出來的平靜,已經被打壞。
她回頭看他,他滿面慍怒,黑眸直瞪著她,她便曉得,他是在指她。
工于心計?
她嗎?
她做了什麼讓他有這樣的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