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福晉呢?」
「稟王爺,福晉回了大學士府,不久前差人來說大學士夫人病了,今兒個要留在那里照顧,不回來了。」院子里的一名侍婢稟告道。
听聞岳母病了,永玹正打算過去探望,此時一名下人前來稟報——「王爺,太福晉請您過去一趟。」他轉而走向額娘的院子,進去後,便見額娘沉著一張臉。
巴顏氏一看見兒子,開口便罵道︰「你瞧瞧你娶了個什麼樣的女人回來,我不過說了她幾句,竟然這般忤逆辱罵我,發了一頓脾氣後還跑回娘家去!」
听出拂春回娘家之事似乎另有隱情,永玹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還不是為了那間鋪子,以前的事我就不管了,如今她都嫁到咱們家來了,那鋪子的營收就該歸入府庫,我可有說錯?可她竟然頂撞我。」巴顏氏不滿的數落。
雖然額娘沒說得太清楚,但他已約略听出是怎麼回事,解釋道︰「額娘,那鋪子是她的嫁妝,營收自該歸她私人所有。」
見兒子還替她說話,巴顏氏更是不悅,「但她租的店鋪是你名下的。」
「額娘也說是我名下的,我願意讓她用著,額娘就不要多管這件事了。」他沒想到當初租給拂春那間鋪子竟會鬧出這些事來,把她給氣回了娘家。
「我全是為了你才管著,你卻為了別的女人怪我多管閑事,你心里還有沒有我這個額娘?」兒子一再維護媳婦,讓巴顏氏嫉妒難忍,又忍不住舊事重提,「當年你阿瑪過世,太後不顧我才剛死了丈夫,把你硬生生從我身邊搶走,你可知道那些年我是怎麼苦苦思念著你過來的,差點就要熬不住,好不容易終于把你接回身邊,你卻同我離了心,那是我心里永遠的痛啊!」
「額娘說的那女人不是別人,她是我的福晉,且當年的事也不是孩兒願意的。」每回他不順額娘的意,她總要將此事拿出來埋怨一番,他已經听了無數次,不想再听了,決定要趁著今日這個機會把話說清楚,「那時因為額娘思念阿瑪,悲傷過度以致心神失常,失手傷了孩兒好幾次,太後也是擔心孩兒,才會把孩兒暫時帶進宮里去照顧,待額娘恢復後,便讓孩兒回來了,太後從未想過要同額娘搶孩兒,這件事都過去這麼多年,孩兒也早已回來您身邊,還請額娘莫要再怨怪別人。」
「你人是回來了,可你的心卻沒有回來!」巴顏氏責備道︰「這些年來你從不听額娘的話,額娘讓你娶雪瑩你不肯,非要進宮去求皇上賜婚,把那賤人娶回來氣我。」她也是後來才听說賜婚一事是兒子自個兒去向皇上求來的。
永玹無法理解顏娘為何這麼不待見拂春,「額娘,無論如何孩兒已經娶了拂春,您就不能看在孩兒的面子上,好好待她,別再為難她嗎?咱們一家子和和睦睦的難道不好嗎?求您別再整日里對她諸多挑剔,讓她不想回來。」
听兒子每句話都在袓護拂春,巴顏氏怒道︰「我挑剔她什麼了?她不想回來就不要回來了!」
「她是我的福晉,她不回來,難道您是要讓孩兒住進大學士府嗎?」他忍不住說了重話。
他這話宛如直接戳在巴顏氏的心上,她面色愀變,狠狠瞠著兒子,「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是在怪額娘趕她走嗎?是她自個兒要走的!」
「拂春是我的福晉,而您是我的額娘,就當是為了我,您就不能好好善待她嗎?咱們一家就三個人,非要鬧得合家不寧您才滿意嗎?」
巴顏氏還是不認為自個兒有錯,「是她忤逆我,對我不老不敬,你卻只顧著袒護那個賤人,責怪我這個額娘,你這麼做對得起你死去的阿瑪嗎?」
覺得無法與額娘再說下去,永玹轉身想離開。
見狀,她有些驚慌的叫住兒子,「你給我站住!」
他是停下了腳步,卻不想回過身看向額娘。
不想因為拂春而毀了他們母子之間僅存的情分,巴顏氏只能咬牙退讓道︰「我沒說不讓她回來,你要想她回來,差個人去接她就是了。」
聞言,永玹這才回身向額娘行禮告退,並親自去了趟大學士府。
一見到他,拂春便拉著他將先前發生的事全說了,「……所以呀,經過我阿瑪確認,隨茵竟然真是我妹妹。」
對這件事她心情很復雜,要她接納這位妹妹,她心中難免有些芥蒂。
「听你這麼說,你又多了個妹妹。」他沒想到她才回了趟娘家,就遇上了這件事,此時心里定然不好受,他將她摟進懷里安慰道︰「你既然多了一個妹妹,往後府里有她幫忙照拂,你多少可以放心。」
「還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呢,我哪里能放得下心,而且你不知道她那張嘴巴可利著,說起話來又冷又毒。」
不久前她那妹妹擺著一副冷淡的表情,對她說——
「你雖是我姊姊,但我們並未一塊長大,彼此之間沒有情分也屬正常,既然這些年來你未曾對我盡餅姊姊的責任,也請你勿支使我做任何事。我前來認親,是為了我額娘的遺願,等我額娘的喪期滿後,我自會離開。」
聞言,她忍不住指責道︰「你這是沒有把我們當成你的親人,那你還來認什麼親?」
而她只回了一句,「這是我額娘的遺願。」
一句遺願,就堵得她無話可說,這個白撿來的妹妹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你若是不放心,讓府里頭的人多留意就是。」
「嗯。」拂春點點頭。對這位妹妹,她說不上討厭,卻也算不上喜歡。
說完這事,永玹提起另一件事,「額娘又給你氣受了?」
「你知道啦?」她模模鼻子,訕訕的解釋,「琬玉今兒個病逝,我去看了她之後,心里難受,回去又被你額娘拿鋪子的事為難,我一時氣不過就頂撞了她。」
「那鋪子的事不是你的錯,我已同額娘說過了。」
她以為他是來接她回去的,說道︰「可我今兒個不想回去。」
額娘這次對她確實太過了,他也沒打算勉強她今晚就隨他回去,「你若放心不下你妹姝的事,多留兩天無妨。」
兩天的時間希望能讓她氣消,也能讓額娘能想明白一些事。
拂春有些意外,也有些驚喜,「真的嗎,我可以過兩天再回去?」
看她這麼欣喜,永炫反倒有些不是滋味了,「你就這麼不想回王府?」
「我怕萬一哪一天我著實忍不住脾氣,不小心出手打了你額娘,那就不好了。」她能忍得了婆婆一時半刻,可她若繼續故意刁難她,她不敢保證自個兒能一直忍下去。
聞言,他不知該笑還是該罵她,「我回去後會再同額娘好好談談。」為了讓她能安心的住在王府,他決定再找機會好好與額娘深談,希望能化解額娘對她的成見。
「哎,你說我同你額娘是不是八字犯沖相克呀,要不然她怎麼老看我不順眼呢?」她覺得自個兒長得不美,就算不是人見人愛,也不討人嫌啊,怎麼婆婆就是不待見她?
永玹將他幼時的事告訴她,「所以我額娘心中一直對太後心存怨氣,待人不免嚴苛了些。」
兩人坐在一塊,拂春將下顎枕在他肩上,「原來是這樣呀,那以後我會盡量讓著她一點。」夾在她和額娘之間,她明白他也很為難,她不想讓他難做,願意為他退讓幾分。
他溫柔的凝視著她,「謝謝你,拂春。」
「你同我客氣什麼,咱們是夫妻啊!」這一天里發生了太多事,琬玉的死、婆婆的責難,又莫名其妙多了個妹妹,她今天的心情十分煩亂,可與他談了這一番話,心情稍微好轉了些。
至少她知道在面對婆婆的時候,她不是一個人,他也站在她這一邊。
翌日一早,拂春過來看弟弟,見到隨茵站在弟弟的院子前,她快步走上前去,有些防備的問道︰「你在這里做什麼?」
隨茵淡淡的回道︰「我晨起散步,經過這里。」她適才經過時,瞧見一個少年蹲在院子里模著貓,那少年應當就是她這位姊姊口中所說的弟弟。
「這是我弟弟住的院子,既然你沒打算認咱們當親人,以後你少來這兒,他與常人不太一樣,你別驚到他。」
「原本還有可能養好的孩子,卻被你們嬌養在宅子里,都見不得人了。」面無表情的說完話,隨茵旋身離開。
拂春不悅的攔住她,「你給我站住,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你是在說我們沒把常臨照顧好嗎?」
「我沒說你們沒把他照顧好。」隨茵清冷的瞟了她一眼。
「你方才分明就是這個意思,說我們把他嬌養在宅子里,都見不得人了。」
「我的意思是,你們把他照顧過頭了。」
拂春一愣,「照顧過頭了,這是什麼意思?」
「只因他有些異于常人,你們便不讓他見外人,讓他生活在這方寸之地,每日所見都是眼前這些人,你們給了他安逸的生活,卻使他失去了應變事情的能力,日後萬一發生什麼變故,他該如何面對?」
她的嗓音宛如冬日霜雪,清清冷冷的一字一句敲進拂春的耳里,落在她心頭,令她倏然一驚。
她從未想過對常臨的保護會令他失去應對事情的能力,當年常臨被吉勝傷了之後,這些年來她和阿瑪、額娘所想所做,都是為了保護他,不讓他再遭人所傷。
但沒再帶他出去,反倒是害了他嗎?下一瞬,拂春反斥道︰「不可能,以常臨的情況,他根本學不來那些事。」
「你們可曾嘗試過教他?」
「自是教過。」
「那教了多久?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教了……」拂春被她問得答不出話來,她不記得教了多久,只知道在發現常臨的異常後,他們便沒再試著教他什麼了,因為不論怎麼同他說話,他都不搭理人,若真勉強他做他不願做的事,他便會尖叫個不停。最後她只能回道︰「大夫說他這樣子是治不好的。」
隨茵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似是覺得不值得再多言,繞過她離去。
拂春瞪著她的背影,有些氣惱的想問她那一眼是什麼意思,下一瞬又想,適才那些話她八成是胡說,不值得听信。
只要她活著的一天,她定會護著常臨,不會讓他發生什麼難應付的變故,縱使發生了什麼事,有她在,她也會為弟弟解決。
「永玹未成親前,這府里的中饋都是由我替他主持,如今永玹既已成親,以後就由你來掌理,這幾日你就跟著總管和賬房學習看賬目、清點庫房。」
剛回來就听見巴顏氏這麼說,拂春一臉詫異,她原以為少不得要被婆婆責備,沒想到情況會是如此,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可是我才嫁進來沒多久。」
「你是永玹的福晉,打理王府本就是你的責任,難不成還要我這老太婆繼續替你們管著這麼大一座府第嗎?」
兩天前的晚上,兒子回來,與她懇談了一番,這些年來,他們母子倆從未能好好交過心,那是頭一回,他們說了很多話,最後兒子說道——「……拂春在古墓里,放棄能夠逃走的機會,對我不離不棄,最後能逃出古墓,也是多虧了她,看在她救了孩兒一命的分上,您就不能好好待她嗎?那時若不是她,也許您早就見不到孩兒了。」
看在她曾救過兒子一命,巴顏氏願意容忍這個媳婦,還把中饋的事交給她,不過她之所以這麼做,更大的原因是覺得這個媳婦平常太閑了,才會鎮日往外跑,府里那些瑣碎的事交給她後,她就沒空老跑回娘家去。
「好吧。」婆婆都這麼說了,拂春只能接下這個重責大任。
在她離開前,巴顏氏又補充道︰「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拂春先是一愣,隨即連忙道謝,「多謝額娘。」但她心中不免好奇,不知道永玹是怎麼同婆婆說的,婆婆竟然真改變了對她的態度,沒再刁難她。
這日永玹回來後,她忍不住問了他這件事。
他笑著回道︰「那晚我回來之後便去找額娘,與她說了許多事,從幼時的事,一路說到被太後接到宮里發生的事,再提到我從宮里回到她身邊這些年來的事情,還有我們在古墓里被追殺的事,我與額娘一直說到天快亮。」最後額娘終于答應好好待她,「你這次回來,額娘沒再為難你吧?」
拂春頭,「沒有,她還讓我主持府里中饋。」
永玹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額娘會這麼做,不過這樣的安排倒也不錯,「往後有什麼不懂,你可以問我,或是府里的總管。」
「可我最不耐煩管那些瑣碎的雜事了。」
他抬手輕撫著她的臉頰,「你是我的福晉,這事你總要學著打理。」
「我知道。」不過她總覺得婆婆讓她管理中饋似乎沒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