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天一早,拂春便跟著牙行的中人看了幾間鋪子。
那日她去同三舅商量後,三舅答應把鋪子掛在他名下,之後又幫著她說服了額娘,眼下她正在尋找適合的鋪子。
但看了七、八間店鋪,她發現位在幾條熱鬧大街上的鋪子租金都十分昂貴,她壓根付不起,可位置不好的她又瞧不上,一時之間找不到適合的鋪子,正為這事發愁。
回府的途中,她遇見去上香回來,正要回府的琬玉。
琬玉坐在轎子里,掀起轎簾,瞅見她不像以往那般神采奕奕,垂著腦袋,步履有些蹣跚,關切的問道︰「拂春,你這是怎麼了,沒精打采的?」
她面容柔美秀雅,仍如幼時那般溫雅嫻靜,臉色卻透著幾分蒼白。
「沒什麼,只是忽然發現一百兩銀子還真不好使。」拂春有些哀怨地道。
先前覺得一百兩已不少,如今才發現,她這一百兩銀子,扣除鋪子的租金和進貨的本錢,怕是撐不到幾個月,怪不得當初三舅得知她要開脂粉鋪子後,主動表示可以再借她五百兩銀子,當時她不知行情,還謝絕了三舅的好意。
琬玉柔聲又問︰「你缺銀子用嗎?我這兒還有些,要不你先拿去用。」
拂春連忙搖頭,把自個兒要開鋪子的事告訴她,說完後嘆了口氣,「我先前想得太天真了,以為在京城里開鋪子很容易,沒想到租金竟那麼貴。」
跟著牙行的中人走了一圈之後,她才知道京城可是寸土寸金,不只店鋪租金昂貴,就連那些宅子的租金也不便宜。
京城里大大小小官員不少,可宅子就那麼多,供不應求,一座簡單的宅子買下來都要上萬兩,大部分的官員都買不起,只能租,但宅子數量有限,有時要租也未必能租得到。
琬玉莞爾道︰「要不我回去也幫你打听打听,看有沒有適合又便宜的鋪子可以租給你。」
「嗯,那就勞煩你幫我問問。」謝過琬玉,兩人再敘幾句話,便各別回去。
兩日後,拂春正在考慮要不要租下一間位于胡同里的鋪子時,接到琬玉差人送來的消息,她替她打听到有間合適的鋪子。
她匆匆跟著琬玉派來的丫鬟親自去看了之後,不敢置信的問︰「你說這間店鋪真的只要算我一個月五兩銀子?」
這間鋪子位在熱鬧的大街上,居然只租五兩,價格低得出奇。
那丫鬟依照主子的交代說道︰「這鋪子原先是租給人做香燭買賣,那東家因年歲大了,遂收了鋪子回鄉養老,這店鋪的主人恰好曾欠了我家格格一個人情,再加上他也不缺銀錢,就答應便宜租給您,您看這里合適嗎?」
「合適,很合適!」拂春忙不迭地頷首,她很喜歡這間鋪子,大小合適,地段也好。「你回去替我謝謝你家格格一聲,啊,還是不要了,我親自過去一趟好了。」
琬玉幫了她這麼大一個忙,當面向她道謝比較有誠意。
拂春買了琬玉喜歡吃的糕點後,隨著那丫鬟去了英武郡王府。
一見到琬玉,拂春欣喜的握著她的手,直向她道謝,「那鋪子太好了,多謝你琬玉,往後你用的胭脂水粉我全包了,只要鋪子里有賣的,你想要什麼盡管拿。」
琬玉淺笑著拉著她坐下,「只是舉手之勞罷了,那鋪子你能合用就好。」說著,她若有所思的瞅了她一眼。
這件事于她而言,確實只是舉手之勞,因為那鋪子並非她替拂春所找。
前日回去,她隨口向大哥平康提了下這件事,請他幫忙留意有沒有合適的鋪子,昨晚大哥來找她,對她說-「永玹那兒有間店鋪正好空著,你明天差個人領她過去瞧瞧合不合適,合適的話就便宜租給她。」
「永玹的鋪子要租給她?」她有些意外。
「對,不過這件事你得瞞著,別讓她知道那鋪子是永玹的。」平康提醒道。
「這是為什麼?」她問的是為何永玹的鋪子想租給拂春,她沒听說他們兩人有什麼交情。
但平康會錯了意,說道︰「你也知道當年因為拂春弟弟的事,拂春這些年來一直不待見吉勝他們,連見了永玹也沒給好臉色,永玹擔心讓她知道那鋪子是他的,她會不肯租。」
「大哥,永玹為何要這麼幫拂春?」她不解的問。
「約莫是永玹听我說起拂春家里要養著她伯娘一大家子的事,花銷多,僅靠著她阿瑪的俸祿常入不敷出,這才想開間鋪子掙銀子,一時好心才租給她吧。」
琬玉卻不這麼認為,永玹為人看似隨和沉穩,卻也不是如此熱心之人,尤其這些年來拂春見了他都沒好臉色,他卻如此主動相幫,讓她不免心生疑惑。
不過她既然答應了兄長,自是沒將這其中的因由告訴拂春,當她正想和拂春聊聊其他的話兒時,猛地一陣氣血翻涌,她連忙拿起帕子掩唇咳了幾聲,待她咳完,丫鬟趕緊遞了杯茶給她順順氣。
拂春關心的問道︰「可是又犯病了?我瞧你臉色比我上回見你時又蒼白了幾分,你這陣子莫非都沒好好休息,又在胡思亂想了?」
自打兩年前那件憾事後,琬玉悲戚過度,生了場病,這一病,纏纏綿綿的拖了大半年才稍微恢復,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
琬玉輕搖螓首,「沒什麼事,只是這幾日夜里睡不太好。」她不想多提自個兒的事,岔開話題問道︰「你近日可有見到永玹和吉勝他們?」
「沒有,你怎麼突然問起他們來?」
「我是想當年那件事都過了這麼久,常臨如今也沒事了,你總該原諒他們了吧。」
拂春擺著手,脆聲笑道︰「哎,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哪值得我惦記這麼久。」她打了吉勝幾頓之後,氣早就消了。「還說你不記恨,上個月是誰見了吉勝還對他怒目相向的,把他嚇得見了你就跑。」
拂春不由得失笑道︰「不記恨是不記恨,可我早已習慣見著他們就擰眉瞋目,一時之間改不過來嘛。」這臉色擺久了,突然要她對著他們和顏悅色,笑顏以對,別說她自個兒不習慣,怕他們見了也會嚇到吧。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一直記恨著以前那件事呢。」琬玉搖頭輕笑,想必不只她,就連吉勝他們都這般認為吧,所以永玹才會讓她瞞著拂春那鋪子的事。
「說起吉勝,我听說他前陣子又納了個妾,那妾好妒又潑辣,鬧得他府里很不安寧,可有這回事?」拂春好奇的問。
「是有這回事。」琬玉點點頭道。
她先前曾見過吉勝那小妾一面,想起那小妾,她瞅著拂春多看了兩眼,發現那小妾的眉眼竟然有三分肖似拂春,加上那潑辣的性子,她心中不可思議的掠過一個念頭,難不成吉勝竟對拂春……
見她定定地瞅著自己,拂春抬手模了模臉頰,不明所以的問道︰「琬玉,你做什麼這樣看著我?」
「我方才想到,你好似與吉勝那小妾長得有幾分相像。」
拂春一臉納悶,「吉勝不是怕我嗎,怎麼納了一個與我長得像的人為妾,他也不怕見了不舒服?」
「說不得是……」當年被她打著打著打出感情來了,但這臆測她可沒敢告訴拂春。
「說不得是什麼?」
「說不得是恰巧罷了。」
吉勝是鄭親王的孫子,兩年前被冊封為貝子,五年前已娶了福晉,後來又納了兩個側福晉,侍妾也納了好幾個,按理應當不會對拂春萌生什麼念頭,興許是她多心了,也說不得是吉勝惱怒拂春,卻又打不過她,見到長相與性情與她有幾分相似的姑娘便娶進府里,想將這些年來在拂春那里受的氣全都發泄在她身上。
但下一瞬,琬玉想起先前曾听大哥提過,吉勝十分縱容、寵愛那小妾,看來似乎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不過這種事兒除非問吉勝本人,要不然是得不到答案的,琬玉也懶得再多想,對拂春提起了另一件事,「對了,我三個月後要嫁給端瑞郡王。」
這話她說得輕描淡寫,彷佛不是在說自個兒的事。
拂春滿臉驚愕,「你說什麼,你要嫁給端瑞郡王?!不成,那端瑞郡王不是什麼好人,你不能嫁給他!是不是你阿瑪讓你嫁的,我去找你阿瑪……」她說著站起身,就要去找英武郡王。
琬玉急忙拽住她的手,拉著她坐回椅子上,「這事求我阿瑪也沒用,這是皇上的意思,賜婚聖旨昨兒個已下了。」「那我進宮替你去求皇上。」她與琬玉情同姊妹,她無法眼睜睜看著這樁婚事誤了琬玉一生。
「賜婚聖旨都下了,皇上是不可能改變心意的,何況如今我嫁給誰都無所謂了,你別進宮去,萬一皇上降罪下來,可有你受的。」拂春這般為自己,琬玉真的很感動,可她此時已不在意嫁的是何人了。
听到她這滿不在乎的語氣,拂春面露擔優,「琬玉你……一直忘不了他,對不對?」
琬玉垂下眼眸,沒有回答。
拂春心疼的反握住她的手,讓她罵人,她能滔滔不絕,但她不善于安慰人,況且那件事說再多也無用,都無法令死者復話。
琬玉曾與一人互相鐘情,可那人只是個七品的武將,這樣的家世配不上琬玉的身分,對方讓她等他三年,想利用這三年時間立下軍功,可他滿懷的雄心壯志在一年後化為一坯黃土,永遠長眠在西北的戰場,再也無法兌現他對琬玉所許下的承諾。
他的尸首被送回京里的那一天,琬玉病倒了,她的心約莫在那天也跟著他一塊兒死去了。
想了想,拂春說道︰「我听說那端瑞郡王好男色,你若是嫁給他……」
她話未說完,就見琬玉抬起眼,淡淡的笑了笑。
「那不正好,往後我與他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干涉。你就甭擔心我的事了,我的事我自個兒心里有數。」說到這兒,她微微一頓,神色幽幽地續道︰「若是……當年我能有你一半的勇敢,向我阿瑪爭取和他的婚事,他就不會為了建功拚命在戰場上殺敵,最後運命都丟了。」
聞言,拂春的鼻子微微發酸,她明白自那人死去後,琬玉滿腔的情思無所寄托,活得了無生趣,但又不想令親人們為她擔憂,而勉強打起精神來,她沒嘗過情傷,不知那種苦,只能勸道︰「琬玉,這事不能怪你,你已為他向你阿瑪掙來了三年的時間,是他……沒那個命。」
琬玉輕螓首,眸中流露出一抹哀色,「是我沒有福氣與他做夫妻,所以嫁給誰都不重要了。」因為她想嫁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琬玉,你別這樣,你還有我,還有你阿瑪、額娘和大哥他們!」拂春上前,心疼地將琬玉一把抱住。
琬玉靜默須臾,輕輕推開她,微笑道︰「你的鋪子如今有了著落,還要忙著籌備開鋪子的事,回去吧,我沒事的。」
拂春有些不放心,與她再敘了幾句話,這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