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拿到三百五十兩,張氏喜得手都不曉得要往哪里擺了,薛婆婆尋個舊識,幫忙探听杏雨村有沒有人想賣地,杏雨村離城里走路不到半個時辰,地買在那里,看管得到。
有土斯有財,薛婆婆盤算著,留幾十兩傍身銀,剩下的買三、四十畝田地,佃與農戶,除非遇到荒年水澇,否則只要土地有出息,一家就不會餓著。
張氏雖說大字不識幾個,腦筋卻動得飛快,行動力又十足,她當然曉得今兒個是踫著貴公子了,荷包才能賣上五十兩,不過貴公子眼界寬,這樣的荷包能入他的眼,若是擺在攤子上賣,生意肯定不差。
雖然轉眼變成暴發戶,她也沒被沖昏腦袋,作起少女乃女乃的傻夢,前兩天婆婆和紀芳去找熟人牽線買地時,她就領著小喜到布莊去裁布買線,開始做荷包。
在等待中人傳來消息時,紀芳和薛婆婆沒閑著,生意才剛有起色,好不容易累積出熟客,就這樣放棄太可惜。
紀芳想了想,幫著薛婆婆揉面,只不過她以牛女乃取代清水,在面團揉成之後加進切碎的果干和堅果。
饅頭蒸熟,小喜吃得歇不了口,張氏說︰「妹妹腦子好,換個法子整治出來的東西,味道就是與旁人不同。」
紀芳道︰「除非本錢夠,能夠聘大廚、開大飯館,否則吃食這種東西只能賺點蠅頭小利。」
「已經很好了,過去我們哪里想得到能賺這麼多錢?可惜生意才好些就被人盯上。」張氏嘆息。
「鳳公子雖有幾分霸道,卻是個有良心的,否則他把刈包買回去,找幾個有經驗的廚子多琢磨幾回,也能做出七、八分樣兒。」薛婆婆見事明白,寡居多年,什麼樣的人都見過,鳳公子算得上仁厚。
對于他,紀芳連想都不願意多想,她對丹鳳眼有嚴重的過敏反應。她轉移話題,「薛婆婆,能不能買一、兩頭牛回來養?否則老是往外頭買牛女乃,等咱們的饅頭又打出名號,肯定很快被人家猜出秘方。」
「這倒是,只不過養牛太佔地方,咱們這院子恐怕養不了。」
張氏說︰「要不……等地買好,咱們搬到杏雨村,一來每個月可以省下賃宅子的五百文錢,二來不只養牛,還可以養雞養鴨,種點菜,生活日常能夠省不少。三來,有買一輛車,往後咱們往返做生意也不費力,豈不是一舉數得?」
小喜舉雙手同意,樂呵呵地插話道︰「我負責喂牛,給牛洗澡,也負責養雞鴨。」
「那我負責什麼?給牛清大便嗎?」紀芳一說,大伙兒全笑了。「你們不知道,牛屎可是好東西呢,在寒苦的地方會把牛屎拌水,做成一塊塊的牛屎餅曬干,到冬天的時候當炭火用呢。」
「不臭嗎?」張氏皺眉問。
「不會,要不,咱們冬天試試?」
「紀姑姑懂得真多。」小喜滿臉的佩服。
掐掐她的小臉,說︰「所以嘍,你女乃女乃教你讀書認字時,小喜要認真點,等你懂得的字夠多了,就可以看很多書,書里面有許多無奇不有的事呢。」
薛婆婆笑望紀芳,這是在幫她吶,小喜坐不住,成天上竄下跳的,讓她學個字像要她的命似的,後來紀芳給圖畫做為獎賞,她才認真幾分,可比起寫大字,她寧可找小同伴玩。
張氏問道︰「娘,您教小喜的時候,可不可以也教教我?」
「怎麼也想學字了?」薛婆婆問。過去媳婦老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對小喜讀書一事也總是放任。
「媳婦想,若讀了書能和妹妹一樣聰明,就可以多賺點錢,讓娘別這麼辛苦。」
張氏面上有些赧色,過去她總說讀書是男人的事,小喜只要學好女紅就行,如今看來,不管是男人、女人,都得有些見識才好。
「說的好,知識就是力量……」紀芳才剛起頭,大道理還沒出籠呢,外頭就有人在敲門。
張氏起身說道︰「我去看看。」
張氏離開,紀芳繼續跟小喜宣導知識對人生的重要性,不多久張氏回到廳里。
見媳婦臉色有些古怪,薛婆婆問︰「外頭是誰?」
「是兩個沒見過面的男人,其中一個臉上有道長長的刀疤,看起來挺凶惡的,他們挨家挨戶在找一個十五、六歲的小泵娘,說是濃眉大眼,皮膚白皙,長得很漂亮……」張氏說著說著,目光落在紀芳身上,嘆口氣後, 道︰「他們說她叫做莫琇兒。」
听見「莫琇兒」三個字,紀芳眉頭蹙起,郁色上臉,那些人還是找來了?
靖王府真不打算放過他們?怎麼辦?難道真要找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躲著?
對于那位返回王府的無緣前夫她真是很無言,她只想各自平安、各自幸福,被白睡的人是她,她都不計較了他又何必?
唉……
真真是無良的前夫,非逼著她演秦香蓮?就算有人對不起他,也是風塵三匪啊,關莫琇兒一個弱女子啥事,非得趕盡殺絕?
忍不住頭,忍不住苦笑,就算她想當秦香蓮,這時代也得有個不要命的包青天啊,否則靖王府……她招惹得起?
紀芳的表情一目了然,薛婆婆說道︰「丫頭,跟婆婆進屋去。」
紀芳苦笑更甚,模模小喜的頭,她跟在薛婆婆身後走。
回到主屋,薛婆婆把門關上,拉著紀芳在床邊坐下。
薛婆婆尚未開口,紀芳先說︰「婆婆,我恐怕得離開了,否則會給家里惹禍。」
「能說說是怎麼回事嗎?」
紀芳沉默,頭,「家里事,不足為外人道。」
薛婆婆不勉強,握住她的手,低聲道;「若不是你,這個家哪有如今的好光景,就算我是顢預婦孺,也懂得知恩圖報,絕不會在這時候趕你離開,放心住下來吧。」
薛婆婆的大義讓紀芳感激不盡,來到這個陌生時空,竟得人這般真心真心相待,溫暖吶……只是那個靖王府,不是薛婆婆這種升斗小民對抗得起的,民不與官斗,而且靖王爺听起來就是個大到不行的官。
「我明白婆婆的好意,可這份好意我不能收,若是為著護我,害婆婆一家遭殃,這輩子我心里都不會好過,小喜還小呢,我怎麼舍得牽連她?」
薛婆婆苦苦一笑,早猜到了,這些日子相處,紀芳的稟性她看得一清二楚,她是萬萬不肯負人的。
不說多余的話,她從床底下找出一口箱子,從里面拿出木匣子,打開,里面有一塊雕刻精美的玉佩,玉料翠綠,入手冰涼,是塊好玉。
「這塊玉你留著,做個念想。」
冰涼的玉佩握在手里卻忽地燙手起來,紀芳連忙頭,「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
薛婆婆不許她拒絕。「留你,怕你心頭那關過不去,你不收,婆婆心頭這關過不去。」
「家里最窮的時候,婆婆都沒想過拿它出去典當,表示這玉佩對您再重要不過,怎麼可以輕易給我?」
薛婆婆輕輕摟著紀芳,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啊,有幸結識,她珍惜這份難能可貴的情誼。「這塊玉佩是母親留給我的,再窮,我都不會典當,婆婆本想這輩子就這樣了,將來把它留給小喜當嫁妝,可是小喜的嫁妝你已經幫她掙回來,還留它做什麼?比起一塊沒啥作用的玉佩,男方家里肯定會更喜歡幾十畝田地當嫁妝。」
「婆婆……」
薛婆婆截下她的話,「你不確定要去哪里,不知道未來要做什麼,人海茫茫,往後婆婆想再見你一面怕是難了,你我都是良善人,曉得欠恩不還的感受擱在心里承受不起,你何不順了婆婆的心意?」
薛婆婆斬釘截鐵的態度,讓紀芳再說不出拒絕的話語。「謝謝婆婆,我收下。」
「這才是好孩子。」薛婆婆親手替她把玉佩系上紅繩,掛在她胸口上。「過不去的時候就把它當掉,別舍不得,終究只是身外之物。」
「好。」
「打算什麼時候走?」
「越快越好,我怕那些人再找回頭,那些人不好惹。」
「晚上婆婆給你燒頓好吃的,睡一晚,明天再離開?」
「好,謝謝婆婆。」
紀芳看著薛婆婆,心里許多說不出口的話,酸酸澀澀地沉浮著,抱住薛婆婆,額頭輕輕蹭著。
初來乍到這時空,是薛婆婆給予她第一份溫暖,是她撫慰了她不安的心,如今……沉重壓在心底,紀芳輕聲道︰「我好喜歡婆婆,還以為可以把這里當成家,好好經營未來,沒想到……婆婆,人生到底有多少的波瀾等著我們去承受?」
薛婆婆嘆道︰「孩子別怕,不管日子多難,都能挺得過去,記著,安頓好了之後,給婆婆捎封信,讓婆婆知道你平安,信寄到杏雨村里正家里,婆婆會收到的。」
「好。」
這天晚上張氏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為紀芳送行。
紀芳連夜趕工,畫出幾十張卡通圖案給張氏做繡樣,給小喜畫了繪本,做為臨別禮物。
臨行依依,紀芳越發明白,緣分這種事難求、難舍,更難留。
從莫宅出走,進了薛家,再從薛家離開,紀芳依舊用「點點豆豆點點豆」來選擇方向,把命運交給老天作主,她一切隨緣。
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遇見第二個薛婆婆,她只想著慢慢走、慢慢晃,省吃儉用,只要不遇強盜,從莫宅搜刮來的銀票珠寶,夠她用好一陣子。
于是她兜兜轉轉地,不知走過多少冤枉路,繞過多少圈圈,她把自己當成背包客,漫無目的的到處走。
她很阿Q的對自己說,過去小老板太摳,假給得大方,但責任給得更大方,讓責任制的員工永遠得不到真正的休假,趁這回她好好自我犒賞,有吃的,吃幾攤,有玩的,玩幾下,假若穿越只是短暫歷程,那麼別浪費這一趟。
只是她的悠然自在,只持續了兩個月。
某天,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腰圍變粗,肚子前方有凸起腫塊後,她心情持續低落,在古代得癌癥,沒有外科醫生可以動手術,所以……穩死無疑。
緊張、恐慌,第一次得到「重大疾病」的她,不知所措,在長吁短嘆幾天之後,盡避她非常不相信中醫,卻還是掏出一百文錢找大夫。
去彎了眉說道︰「小娘子,這是喜脈,恭喜。」
她不知喜從何來,只曉得雷從天降,恭喜?是「貢死」吧!
無語問蒼天,她不認為這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她比較相信這是天要亡她!
無緣前夫的精蟲量會不會太大?洞房花燭夜搞過一回就在她肚子里留了種?不對、不對,肯定是誤診,有這麼厲害的話,這世界早就人滿為患。
于是,紀芳把古代大夫當成驗孕棒,驗過一個又一個,直到第五次听到篤定的「恭喜」之後,她徹底蔫了,窩在棉被里,三天三夜不見人。
把孩子拿掉?不,這年代流產的死亡率比生產率高,她不喜歡穿越,更不喜歡早夭。
她不知道別的女人會怎麼做,可當事實狠狠的、不留余地的砸上她之後,務實的紀芳只放任自己哀愁三天,三天後,面對現實。
首先她學會梳婦人頭,換上婦人裝,轉換身分自稱未亡人,最重要的是,她學習孟母,開始尋找適合生養小孩的長期定居處。
不必懷疑,「大都會」必定是首選,那里會有更好的教育環境,以及厲害的大夫,她不想死于生產,不想孩子一落地就當孤兒。
于是紀芳加快腳程,不再只靠雙腿趕路,而是牛車、馬車換著坐,有順風車就搭,沒順風車就走,終于在九月初,她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來到一個還算滿意的都會區,雖然沒有現代化建築,但可以稱得上古代版的信義區。
街道干淨,百姓衣著豪華,和偏鄉地區的百姓相比,談吐打扮都有著大差別,她是美商企業出身的,做事極講究效率,因此她很快地擇定一處屋宅,預備賃下。
房子不大很小,但地點相當好,離她心目是滿意的醫館很近,與商店街只隔兩條街,距市集約莫三百步遠,最好的是附近有個小學堂,專收剛啟蒙的孩子,算得上是半個學區。
住處安寧,鄰居單純,出入方便,而且不必和房東同居。
而且比起別處,房租不貴,一年只要三十兩,只……悲摧的是,她發現自己沒錢了!
銀票早就花光,而那些首飾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值錢,金簪子不是純金打造的,而是鎏金,銀項圈倒是真銀,不過空心的居多,秤一秤、賣一賣,湊不到五十兩銀,這一路花下來如今身邊只剩下二十幾兩,不夠付房租。
看著房子,考慮再三,她決定典當薛婆婆的玉佩。
她挑了家看起來很正派的大當鋪,幾番交涉後,對方給了她三百兩,兩分利,兩年之內贖回。
收妥當票,紀芳走出當鋪。
紀芳不曉得的是,在她離開後兩個時辰,大掌櫃江福走進當鋪,發現這項新的典當品時眼皮一跳。
他把玉倆拿到門前,對著陽光照,前前後後看過一刻鐘才把玉佩收進懷里,匆匆交代二掌櫃一聲,「我去見老太爺,如果那位典當的姑娘來了,務必把人給留下。」
「是。」二掌櫃應聲。
只見江福腳步飛快,一下子消失在街頭。
不多久靖王府的老王爺收到玉佩,看著上面的圖案激動不已,玉佩回來了,那……她也要回來了,是嗎?
有了銀錢、賃下住處的紀芳開始大肆采購,買足生活用品、布置新居,準備迎接新生活。
她認為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但當她從百姓口中听到一句——咱們京城……之後,整個人又被雷空襲一陣。
咱們京城後面接啥不重要,重點是怎麼會是「咱們京城」?難道她兜兜轉轉,還是轉到……無緣前夫住的地方?天,發現她的存在,追殺風暴會不會再掀?
她真的真的不想演秦香蓮啊……
只是先別說她本就是宅女性格,大半年的游歷讓她有強烈想停下來,再加上一顆圓滾滾大肚子,讓她不再適合當背包客,最重要的是,她開始感受到經濟壓力,所以再怎麼擔心被無緣前夫追殺,她也不得不在京城停留,至少等生下孩子之後再說。
盤算所剩下的銀票,買完鍋碗瓢盆、日常用品後,她剩下兩百多兩,接下來孩子即將誕生,如果身強體健、四肢健全還好,若生下一個林黛玉,銀子肯定像流水似的往外倒,她必須好好規劃未來生活。
她的廚藝還不到能當大廚的程度,當廚房小助手?把孩子背在身上,汲汲營營做滿一個月也不過賺個一、二兩,這種活兒她做不來。
至于賣食單?她認為那位鳳公子就是個傻的,否則哪有那麼好拐,一張食單三百兩,也只有多金的笨蛋才會掏荷包。
運氣不會一好再好,傻子也不會天天有,所以做什麼營生就是大問題了。
解決民生問題之前,還得解決另一個問題——人手。
接下來她會越來越不方便,坐月子期間更不可能出門,她總不能把自己關在家里活活餓死,因此買個下人幫忙是必要的。
這日卯時剛過,紀芳閂上大門,把幾張銀票兜在懷里,她連問過好幾個人,才輾轉來到牙婆李瑩的家。
紀芳運氣好,到的時候,李瑩剛收回兩車的丫頭小子,才分派好大家進屋清洗休息。
李瑩打破紀芳對「牙婆」這行業的看法,她是個頭臉干淨,目光清澈的三十幾歲婦人,白白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胭脂水粉,站在一旁望著紀芳淡淡笑著,態度不卑不亢,口齒清晰地問著,「小娘子來這里,有什麼事是我能幫得上忙的?」紀芳喜歡她的態度,有生意人的利落,還有著一股自信精明。
「我想挑一個丫頭,年紀長些無妨,樣貌不重要,但性子得好。」
終究是二十一世紀來的靈魂,對于人口買賣這種事,還是有良心上那道關卡。
李瑩明白紀芳的意思,年紀大,意謂著她想找個有主意、不能遇事則慌的,性子好,是要個能听話、不驕縱、肯服從的,這種丫頭就不能是落難人家出來的姑娘,琴棋書畫不重要,容顏樣貌無所謂,重點是得肯干活、能商量。
她上下打量紀芳,依她的穿著打粉……是大戶人家的管事?
不對,能替主子到外頭挑人的,通常是有些年紀的嬤嬤,她並不像,再加上挺著肚子呢,所以是替自己挑人?可一般人家小家小戶的,幾個人一起過日子,哪用得著奴僕伺候?莫非她單身一人,想找個能吃苦的伴兒一起搭伙過日子?
「小娘子想讓人做啥工作?」雖然猜出七、八成,李瑩還是多問了句。
「做飯菜、打掃家里,幫著看頭看尾。」
「我明白了,小娘子到後院坐坐,我今兒個才買回十幾個丫頭,小娘子等等看看。」
「好。」紀芳點點頭,隨著李瑩一起進到後院。
紀芳在亭子里稍坐,不久李瑩領來三個丫頭並棑站著,讓她們自報姓名。
「這回我出門,是特地替大戶人家挑選人的,大戶人家規矩多,喜歡自個兒教丫鬟,所以這次帶回來的丫頭年紀大多在十歲上下,不符合小娘子要求。」她拉過兩個粗眉大眼的丫頭,模樣挺秀氣,手腳也整齊,只不過目光含怯,不敢直視紀芳。
「這是瓶兒、碗兒,一個十五,一個十四,是她們娘哭著、求著,硬把人塞上馬車的,說是不跟著我走,她們會被好賭的爹給賣到那骯髒地兒,天可憐見,這年紀都該成親了,偏偏攤上這樣一個爹,甭說親事,恐怕保住自己都難。
「說實話,這年紀的丫頭很難買賣,可她們姊妹勤勞,家里的大小活兒全是她們一手張羅,甭說洗衣做菜,便是下田耕作也行,什麼苦活、髒活兒都能做,沒有她們,家里的娘和弟弟恐怕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紀芳審視過兩姊妹後,目光又落在後頭那位身上,那是個小美人,只見香腮微緋,眉目含情,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李瑩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忙把人給拉上前,笑著介紹,「她叫玉香,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十六歲了,規矩懂得多,也能識得幾個字兒,原本是服侍爺的,後來……」她抿唇淺笑,說 道︰「後來得罪當家主母,這才被賣出來,小娘子瞧瞧她這通身氣派,不說破的話還以為是哪家千金呢。」
紀芳微微一笑,明白李瑩把玉香推出來不過為著湊數。
話雖沒說齊全,她焉能听不出來,服侍爺?是通房還是婢妾,若不是這樣的身分,哪會輕易得罪當家主母?
買她做啥?家里又沒有爺等著讓她籠絡,這等細致模樣的姑娘帶回去,是要吟詩作對、撫琴相慰,還是當成媽祖娘娘供在神桌上?
紀芳道︰「我本打算買一個,但瓶兒、碗兒是姊妹,硬是把她們拆散,心有不忍,不如李夫人給個折扣,讓我把兩姊妹帶走。」
李瑩眼底閃過欣賞,心道這小娘子心善,值得結交,不如把……
心思轉了轉,她笑道︰「瓶兒娘把她們硬塞上車,隨手蓋了印,根本沒同我提銀錢的事,我見她們家日子快過不下去,這才拿五兩銀子給她們娘親,要不,我不賺不娘子的,就五兩銀子買兩個人,行不?」
紀芳望向李瑩,雖是做人口買賣,可頗有人性,她打听過行情,一個粗使丫頭再便宜也得四、五兩銀子。「總不能讓李夫人吃虧,這些日子你帶她們進京,總得吃穿用度,我給八兩銀子,如何?」
听見紀芳這樣說,瓶兒、碗兒高興得牢牢握住彼此的手,相視一笑,能不分開,是天大地大的幸運吶,她們沒離開過家里,要不是討債的人即將上門,娘也不至于把她們倆推出家門。
李瑩微哂,這位小娘子不僅善良,又會做人,瞧,幾句話就攏了兩姊妹的心,這小娘子日後必得大造化。行,就這麼辦吧!
「小娘子等等,我去拿契書過來。」她轉頭對瓶兒、碗兒說︰「還不過來謝謝主子。」
瓶兒、碗兒哪學過什麼大家規矩,只會跪在紀芳跟前猛磕頭,卻激動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紀芳彎身把兩人牽起來,說︰「別這樣,你們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帶的,去帶上吧,待會兒同我一起回去。」
「好。」兩人一溜煙跑得不見人,李瑩見她們不懂規矩,有些赧色。
紀芳道︰「無妨,我不講究規矩的。」
李瑩朝她點點頭,領著玉香下去。
紀芳環顧四周,這個小院比自己家里要大得多,打理得也干,秋天了,滿院子的金菊,雖不是名貴品種,卻也花團錦簇,熱鬧非凡。
一名十八歲上下的女子端來茶水,紀芳下意識看她一眼,第一眼是美麗,第二眼卻是驚嚇。
說美,是真的美,眉眼如畫,膚如凝脂,唇紅齒白,就算她是女的也想一親芳澤。驚嚇也是真的,這女子的右半邊臉上是一片凹凹凸凸的燒疤,猙獰得讓人想吐。
「我嚇著小娘子了?對不住。」視線與紀芳相對,見她臉上並無嫌棄厭惡,女子輕吁口氣。瑩姊姊沒說錯,她是個好的。
「沒嚇著。」紀芳回話。是說真的,她做過顱顏傷殘基金會的廣告,情況比她更嚴重的都看過,只是可惜了,可惜了一張如畫容顏。「痛嗎?」
女子微愣,她想過數種情況,想過對方會害怕、鄙視,卻怎麼都沒想到她會問痛嗎?
痛嗎?臉不痛,但是心恨,為著所托非人,命運捉弄。
她淺淺笑道︰「早不痛了,小娘子試試,這是我親手做的桂花釀。」端起茶盞送到紀芳面前。
紀芳態度自然地接下茶盞,喝了一口,「很好喝。」
「喜歡的話,小娘子要不要帶一瓶回去?」
未等紀芳接話,李瑩走出來,方才的情況她全看見了,紀芳沒教她失望。她笑望兩人,說道︰「喜歡的話,小娘子何不把人連桂花釀一起帶回去。」
紀芳回視李瑩,笑漸漸凝在嘴邊,這是……算計?算準她心善,任何人都能往她這里塞?
見紀芳收起笑臉,目透防備,敏感的殷茵擰起兩道眉手說道︰「小娘子別多心,是瑩姊姊好意,想替我找戶好人家,可我這副樣貌,怨不得人,小娘子就當方才的事沒發生。」
李瑩輕拍殷茵的手背,對紀芳又道︰「小娘子別惱,听我一言,若是我說的不對不好,小娘子再惱我,如何?」
「李夫人請說。」
「殷茵家道中落,命運乖舛,容貌又被那毒婦毀去,初初到我這里時,肚子里還懷著孩子,我不差兩口人吃飯,只是我這里來往的人多,總會遇上那麼幾個大驚小敝的。
「小娘子明白,我做這行生意,多少得接待一些貴人,眼看孩子越來越大,也不能把孩子拘在屋子里,只是若殷茵沖撞貴人……上回殷茵便受了委屈,玥兒看在眼里,嚇得幾日哭鬧不歇,殷茵便想搬出去,可這怎麼能行,一來她身無分文,二來又沒有本事賺錢,三來她這副樣貌,這樣子出去獨立過活,委屈只有更多,不會少。
「我方才听小娘子的話,若沒猜錯的話,你是一人獨居吧?若能與殷茵搭伙過日子,一來小娘子馬上要臨盆,有她在有個主心骨,好歹她生養過孩子,能多方照顧。二來,她是個有主意的,在必要時,小娘子有個人可以商量,總是件好事。三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女人在這世間本就不得公道,能相互扶持,是好事一樁呀。」
一句同是天涯論落人說服了紀芳,可不是嗎?若女人都不幫女人,誰幫?
紀芳淺淺一哂,問︰「李夫人是篤定我會同意?可怎麼沒想過,我能不能養得起這麼多人?」
見她露出笑意,李瑩知道這事兒能成,拉起她的手,實話實說,「我在這行做了十幾年,旁的不行,看人的本事倒是不差,小娘子這面相並非常人,甭說幾口人,就算上百口也養得起。」
「我頭小,李夫人這頂大帽子我可戴不起。」
李瑩道︰「殷茵不是丫頭,我沒有她的賣身契,她非奴非僕,若你能幫著她把玥兒養大,她必會感激你,殷茵有一手好丹青,能文識字,也會看帳,是掌家的一把好手,日後也能幫著你教養孩子。」殷茵插話道。「若小娘子不放心,我可以簽下賣身契,從此在小娘子面前稱奴。」
紀芳輕嘆,她哪有這等階級觀念,只不過……算了,銀錢上的事再想辦法,眼下能幫的先幫了吧。「我那里還有兩間空屋,你願意便搬過來,只不過到時跟著我吞糠咽菜,沒有李夫人這里的好生活,可別怨我。」
「不怨,絕對不怨。」殷茵感激。自離了那塊地兒,她再不作榮華富貴夢,只想踏踏實實地把孩子養大,護她一世安康。
「好吧,你去帶玥兒出來,我們一起回家。」
李瑩抿唇一笑,道︰「我就知道,小娘子定不會教我失望。」
「為不教李夫人失望,我的壓力可不小。」
「別喊什麼夫人不夫人的,听著礙耳,我已經把丈夫給休了,往後喊我一聲瑩姊姊吧!」
把丈夫休了?在這個時代?可不可以用巾幗英雄來形容她?瞬間,她看李瑩的眼光再也不同。
「往後,你那里缺什麼,盡避讓瓶兒、碗兒過來說一聲,我沒法大富大貴,但百兩銀子還是湊得出手的。」
笑了,李瑩豪氣爽朗,這種人值得結交,握住她的手,紀芳喚道︰「瑩姊姊。」
紀芳領著新家人們往回走,走到崇德街上,卻被衙吏給攔住,原來是有迎親隊伍即將過來。
看來辦喜事的人家來頭肯定不小,才能出動衙吏開道。
遠遠地,紀芳看見開路的儀仗,長長的幾十個人,熱熱鬧鬧地敲鑼打鼓,緊接著是一匹大白馬,馬上坐著穿大紅袍的新郎,後面的還看不到,但站在兩旁的街坊鄰居皆引頸遠眺。
瓶兒、碗兒張大眼楮看個不停,在鄉下,成親哪有這等陣仗?
紀芳也看得目不轉楮,好歹這是穿越以來遇見的第一場迸代婚禮,她從小學美術,大學念商品設計,長大到廣告公司工作,這會兒自然是盯著自己的專業部分猛瞧。
從樂手的服裝打扮看起,看到馬匹的鞍轡裝飾、古禮喜袍,看看看……視線一路往上,然後她定格了,好像有人在瞬間點住她十八處穴脈,讓她再也動彈不得。
身子無法動彈,但胸口血液翻涌,因為她看見日思夜念暗戀的、那個讓她心動心痛又心碎的男子,那個讓她想拋卻自尊沖動告白的偶像,那個讓她在腦海中幻想無數場婚禮的大老板……
彷佛連呼吸都靜止了,她听不見喧鬧的人聲,听不見鑼鼓喧天,她只听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跳著,一下一下地鬧著,一下一下地喊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只是,二十一世紀說不出口的話,如今一樣說不得。
心跳一陣強過一陣,呼吸一回沉過一回,同樣的臉,同樣的眉眼,同樣的溫柔笑臉,同樣的氣質,同樣的把她的心給揪緊……
她的大老板啊,即使穿越到此,她依舊夢過千百次,每每醒來,滿心惆悵,滿臉失落。她想著,這輩子就這樣了吧?心底收藏著那個眷戀的男子,養大孩子,期待下一個生世,沒想到她這時竟會遇見他?
只……這是場婚禮啊,前輩子來不及愛的大老板,這輩子依舊無法愛?
這個認知像柄大斧,倏地敲上她的胸口,心碎了,說不出口的抽痛在撕扯她,手腳冰冷,疼痛陣陣。
紀芳的目光太灼熱,引來馬背上的男子回頭。
側過臉,目光相接,上官檠的表情瞬間變得嚴峻。
莫琇兒!她怎麼會在京城出現?鳳天磷不是說她在越縣做買賣?難道她是特地來尋自己的?視線從她的目光轉到臉上,再挪到她的……大月復便便……
是他的孩子?
眉心倏地蹙成川字,他把頭轉回去,心頭卻翻騰著。
莫琇兒不會畫圖、不會寫字、不會下廚、不會算學,更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哄得精明的鳳天磷掏銀子——听到四百三十多兩那件事時,他直覺是鳳天磷誤認了,或者說,有個長得和莫琇兒很像的女子,名叫紀芳。
無論如何,他都沒把紀芳和莫琇兒想在一塊兒。
不管紀芳是誰,但眼前這個……同居多年,他百分百確定,她是莫琇兒,可也只有外表是,神情、氣質卻跟以往截然不同。
兩人錯身,紀芳痴痴呆呆地凝視著他的背影,滿肚子的問號爭先恐後地跳出來,她不懂,為什麼大老板在這里?他也穿越了嗎?或者兩人只是形象外貌上巧合的相似?
她要不要上前試探,看看他記不記得她?
她該如何看待這份巧合?走過千百年的緣分,注定要再遇?或是……上蒼正在向她證明,無緣無分的兩個人,不論走過千百年,都不會形成一個圓?
她忙著忖度上天的心思,因此大紅花轎經過面前時,她毫無所覺,一百二十八抬嫁妝經過面前時她沒有指指點點,百姓的議論聲半句都進不了她的耳朵里,整個人如在雲里霧里的任思緒翻騰。
殷茵隱在人群里,雙手抱緊玥兒,拉長耳朵,冷冷地听著百姓議論靖王府的事,勾唇,笑容緩緩展開。
上官檠回到靖王府了?那麼……那個女人會有多慌啊?希望上官檠是個有能耐的,能攪得靖王府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