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華勝衣,你又休沐了呀!听說你們又打仗了,關外的蠻子想闖入關內搶糧,被你們打回去了……」
蜀地春旱,夏熱,秋雨,冬冷,因土地肥沃,物產豐盛,如油菜籽、甘蔗、紅黃麻、桑蠶、茶葉、水果以及川貝、川芎、蟲草、杜仲、鹿茸、麝香、黃連等中藥材。
因為養蠶,因此有蜀錦、巴緞、夏布和蜀繡,石刻、竹器、絹扇、陶器、玉器、微雕等傳統手工藝也十分有名。
在寧知秋一家的帶動下,整個流放村也興起養蠶之風,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蠶室,由寧家統一收購,再轉手賣給前來采購的商人,或是做成蠶絲出售。
一條輕到不到三斤的被子,寧知秋可以賣到幾十兩,而且人人搶購,手慢的還搶不到,得預作訂購等下一批蠶,是有限量的。
蠶絲不是棉花,能大量種植,要做出一床好的蠶絲被得挑出最好的蠶絲,次一點的都不行,數以萬計的蠶兒一季最多做出十床蠶絲被,還得經過多道工序方能成口。
物以稀為貴,不賣高價不行。
不過這也是這一、兩年的事,頭一年還沒人要呢!肯定蓋不暖,寧知秋便弄成幾件薄薄的秋被,送給城里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當是節禮,先讓人試用。
人窮有人窮的做法,她拿了華勝衣借她的一千兩——其中五百兩算是入股,買下最大的山頭,有一千五百畝大,她讓人上山除掉一些長得太過高大的樹木,省得影響桑樹的生長,誰知意外的在山里發現水杉、銀杉、紅桐、楠木、連香樹、水青樹等珍稀樹種,她心喜之余,叫人砍了幾棵珍貴的百年香楠、銀杉,賣了的錢用來在村里買地種桑。
如今流放村有一半的土地歸寧家所有,寧知秋及其家人名下擁有七座桑園、十間蠶室,村里的養蠶人家要向他們買培育好的幼蠶及桑葉,寧家儼然是當地第一富戶。
但是他們一家念舊,並未搬離流放村,只是把周邊的屋子全買了,除了華勝衣的屋子之外,他們另起了房舍,蓋磚屋閣樓,又買進十余名僕婢。
寧知槿不再掌廚了,有廚娘,還有丫頭,周氏身邊多兩名十一、二歲的小丫鬟和一名婆子,以及幫忙養蠶的下人。
老驢子功成身退,在驢房養老,寧家父子三人出入身後跟著小廝,家中多了兩輛馬車,村中的學堂里面有一百多名學生,有的還是聞名遠道而來,因此還蓋了住宿的宿舍,讓外鄉的學生免于長途奔波。
原因無他,寧錦昌頭一年教的八名學生在來年的童生試全都榜上有名,有三人還順利考上秀才,驚動了地方和縣府,等到第二次招生時,又涌進不少愛子心切的爹娘將兒子送來,將課堂里擠得快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基于能力有限,所以最多只能收百來名,分成兩班,由寧錦昌和寧知理傳授課業,再多便不肯收了。
身為夫子,寧錦昌在意的是教書,而不是錢,有多少本事做多少事,不必勉強,他依然率性而為。
寧家幾個孩子倒是想孝順老父,合計著想蓋書院,讓父親當山長過癮,可惜苦于銀子不夠,還在發愁。
倒是寧知秋的「私產」發屏得不錯,她鼓勵種蔗,在華勝衣的協同下弄了個制糖廠,每年能產十幾萬斤的白糖,但她還在「還債中」,因為制糖機是華勝衣透過關系由工部那兒弄出來的,造價不菲,她每年都用三萬斤白糖抵債,得還五年。
其實她還是有賺頭,還賺得不少,只是不痛快賺來的銀子還要分給華勝衣一半,因此對他的稱呼顯得不甚恭敬。
「你剛喊我什麼?」這丫頭膽肥了。
「華勝衣。」他是紙扎的老虎,看起來凶,實則拿她沒轍。
身形又更顯高大的華勝衣如同一座山,籠罩在身材縴弱的嬌俏女子上頭。「改不改口?」
「不改。」他每年拿她那麼多銀子,她恨死他了。
坐享其成指的就是他這種人,沒出半點力卻拿盡好處,忙的是她,得利的是他,有損懶古人生存法則,這仇恨結得可深了。
「寧知秋,你不是孩子了。」他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絲自己沒察覺的柔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這些年來淡了許多。
但也僅在她和寧家人面前,換成他人,他就是一塊冥頑不化的冰石,又硬又冷,生人勿近。
她警覺的往後一退,「你……你不許再打我的屁……呃,那里,我長大了,不是沒三兩肉的小泵娘。」
深邃的眸光往她胸前落下,嘴角一彎。「的確是長大了,至少分得出前後,可喜可賀。」
「yin魔,你看哪里?!」下流!
她雙手護胸,手心下的隆起足以驕傲。
經過幾年的調養,她發育終于正常,不但長高了,還有胸有腰,身段柔美,宛如池邊的白荷,搖曳生姿。
但她還是寧家最矮的一個,努力挺直背脊也只到華勝衣的胸口,站在挺拔如松的他面前宛如一搖搖欲倒的忍冬,想辦法長大仍不敵大樹的偉岸,顯得渺小而需要呵護。
「你今年十五了?」他風馬牛不相及的冒出一句話。
眼如秋水的眸子一眯,「下個月就及笄了。」
「我上門提親。」他年歲也不小了,該娶妻生子。
她一怔,繼而暴怒。「你是腦子燒糊涂了還是被我家的毛驢踢了,這樣的話你敢說出?」
他有病。
兩人從來沒有花前月下,也無情話綿綿,老是劍拔弩張的針鋒相對,他是哪根筋接錯了,居然把主意打到她頭上,他就不怕她夜夜磨刀,哪天一個心火不順在他脖子上抹刀。
「這川蜀一帶除了我,沒人敢娶你。」他一掌拍在她身後的牆,將她困在牆與身前。
華勝衣說的是實話,短短三年,他竟從七品官升至三品指揮使,只要他要的女人,沒人敢站出來跟他搶,他已是蜀地一霸。
「誰說我一定嫁在蜀地,也許兩、三年後我嫁回江南。」那里就不是他的地盤,無法隨心所欲。
她一听,柳眉橫豎。「你這人是牛听不懂人話呀!誰要當你的妻子,你是井水我是河,流不到一塊。」
「你先招惹我的。」她該受的。
原本他一個人形單影只的過著自己的日子,從不與人走得太近,亦疏離著周遭的人,除了和營中戰友較有往來外,他不喜人多的地方,習慣只身在外,獨來獨往。
當年他被發配流放村時僅十五歲,那時還年輕氣盛的他不甘心被流放,初到前幾個月他沒有一天不和人打得頭破血流,他怨恨、他氣憤,他惱怒上天的不公,出身高貴的他竟然流落至此。
在一次被人圍毆瀕臨死亡之際,他突然了悟了,不會有人來救他,也不會有人幫他月兌離困境,他冷厲嚴肅的父親,溫柔婉約卻捧殺他的繼母,乖巧喊他大哥實則面和心不和的異母兄弟,還有與他稱兄道弟,恣意狂笑的酒肉朋友,他們的面孔一次次從他眼前掠過,卻無一人出現過。
他被放棄了,只因他傻得相信毒蛇的牙無毒,自大驕矜的走入別人布下的陷阱里。
五年了,他像是一頭孤狼行走在刀鋒上,在腥風血雨中穿梭,無形中穿上的硬殼一層又一層,任誰也打破不了。
就在他認為再也回不去京城的同時,那抹鮮活的身影闖了進來,明明瘦弱得他一只手便能將她揉碎,偏偏那雙眼明亮純淨,無畏無懼的嘲笑他,視他為無牙幼狼。
他一直看著她,後來這三年,他看到的是一頭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小母狼,她可以笑著算計人,素手無力卻能扭轉乾坤,一張笑臉能瞬間撕裂敵人咽喉,兵不血刃……
入了心,便成了魘魅。
蜀西的炎熱曬不黑寧知秋女敕白的嬌顏,美若春花的容貌正揚散著一股風暴。「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你存心跟我過不去。」
「我,心悅你。」低沉的嗓音帶著老酒醇香,令人未飲先醉,醺然地沉浸在飄飄然里。驀地,她心口一動,粉色桃頰一陣臊熱。
「你想听見這句話是不是?」華勝衣的頭壓得很低,低到近乎要踫觸到她的唇,微熱的氣息拂著她的肌膚。
听出他話中的嘲弄,寧知秋心一定地朝他一推。「走開!玩笑適可而止,我當沒听見你今天說過什麼。」她才不當被戲弄的對象。
可想推人卻沒推開,女敕如凝脂的小手反被握住,落入布滿厚繭的大掌中。
「不是玩笑,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一股強大的威壓直逼而來,寧知秋吸了口氣,目光明澈的看向他潭水般的深瞳,「你心悅我?」
華勝衣眉頭一抽。「你相信?」
「信呀!華哥哥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哪會對我這般乳臭未干的小泵娘說假話,何況我的確貌美如花,是流放村的第一美人,你不喜歡我還能傾慕誰,村尾老鄭家缺牙的黃婆婆嗎?」要胡說八道是不是,大家一起來啊!
一想到一臉黧黑,牙都快掉光的黃婆子,華勝衣打了個冷顫。「等我來提親,可否?」
「成呀!不過長幼有序,等我大哥、大姊一娶一嫁了,才能輪到我。」她笑容可掬的反擊。
寧家的家規是男子年滿二十方可成親,女子不在此例,而她大哥還要兩年才滿二十。
換言之,再等兩年吧!要有耐心。
「不行。」他等不了。
寧知秋以一指撫過他掛在胸口的雙螭玉佩。「華哥哥,你在急什麼,我有那麼叫人情不自禁嗎?」
她對自己的容貌有自知之明,嬌妍如海棠,清美嬌麗,但不及牡丹的艷麗,在蜀西一帶堪稱美人一名,可若到百花盛開的京城,前百名都不知能不能排上號呢?
他在急什麼?是的,他很急,因為「你很久沒喊我華哥哥了,這軟嗓特別膩人。」
從他第一次打了她的……**,那時她氣得大喊他的名字,為此記恨已久,一日趁其不備砸碎他劍上的寶石,自此洋洋得意地不再喊他華哥哥。
她是會報仇的,這是她的原話。
可是她有氣死聖人的本事,讓他忍不住再次動手,只是打得不痛,象征性的教訓而已,而她不甘的捉著他的手臂狠咬,咬得都流血了。
此時想來這事,卻忘了為什麼打她,她像是草叢里的蛇,無時無刻都在激怒他,見他一發怒,她樂得咯咯直笑。
怎麼沒膩死你,還來尋我晦氣!寧知秋很不快的瞪了瞪眼,又回復盈盈水色,「華哥哥,你長得又不丑,想娶老婆還怕找不到人娶嗎?上回彝族的秀麗兒不是嚷著非你不嫁,還不趕緊去提親,我幫你旗吶喊。」
他不是沒人要呀!吧麼要纏上她?
「羊羶味太重。」嗆人。
「那胡同知的女兒呢?年方十六,秀外慧中,知書達禮又知進退,是宜室宜家的絕色佳人。」胡媚兒是真嬌媚,那一雙會勾人的丹鳳眼輕輕一勾,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脂粉太濃。」能刮出一層粉。「陸芝芝呢?總不能嫌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擅長水蓮舞,能在盛開的蓮花上翩翩起舞,你再挑剔就沒天良了,」明月樓的樓主,賣茶香也賣美色,但樓主本人不賣,艷名動四方,如今仍靜待有緣人采擷。
「我跟她不熟。」听過其名,人……真的不熟。
寧知秋氣呼呼地把手抵回來,朝他胸口一戳,「那你跟誰熟呀!我嗎?」
一出口,她恨不得把舌頭咬掉,當了三年鄰居,不熟也熟透了,他在村子里也只跟他們這一家有往來。
黑眸溢出隱隱笑意,流光溢彩。「只和你熟,讓我認定了,你以為你逃得掉?」
「這話听起來很匪氣。」像是威脅。
你不嫁給我,我就殺死你,寧知秋想到那種反社會人格的恐怖情人,可她和他哪來的情呀!兩人一見面像結仇似,我諷你兩句,你虧上兩口,然後大路朝天各自走。
近兩年來,川蜀與滇地邊廉有小辨模的零星沖突,他常常帶隊出去便是三、五個月才回來,一回來身上難免帶點傷,而後听說他又升官了,養一個半個月傷再度出門。
其實他們見面的機會不比頭一年多,且隨著年齡的增長,該有的避諱也少不了,兩人之間的相處有了些許改變。以前寧知秋不知哪來的惡趣味,每回一見到他總要逗弄幾句,不見他沉著臉趕人就不痛快,等到他不趕了,她又覺得沒意思,想著法子逼人跳腳。
沒想到逗呀玩的,這把火燒到自個上,沉睡的老虎露出咬人的獠牙,一回頭咬住她的小短腿。
腿短跑不快,好不唏噓。
「還有更土匪的,你想試一試嗎?」華勝衣俯低身子,以鼻踫瑤鼻,長年混跡軍營的兵瘩之氣展露無遺。
「你……你別靠我這麼近,咱們有話好好商量,你也不是真心心悅我,還有轉彎余地,不如我們合計合計,挑個你真正心儀的女子。」他的存在感太強烈,讓人喘不過氣來,呼吸急迫。
「你哪只眼看出我不是真心?」在他見過的女子當中,只有她勉強能讓他接受,不會心生排斥。
他想過,是她也好,這丫頭一點也不怕他,還有足夠的機智壓制他,不管把她放在哪里,她都能活得愜意自得,誰想給她臉色看,她先讓人滿臉鍋灰,面如土色。
她很適合她。
「兩眼。」她是明眼人。
「那是你瞎了眼。」沒看見他很認真的跟她談。
寧知秋假笑的撐向朝她貼近的大臉。「華勝衣,你想跟女人吵架是不是,潑婦罵街三十招你要不要見識見識?」
「潑婦罵街三十招?」他嘴角一抽。
「牛鬼蛇神,退避三舍。」厲害吧,女人對罵要離遠一點,倒霉的往往是路人。
華勝衣忍不住輕笑出聲,深深地看著她,「寧知秋,小泥鰍,我只想娶你。」
「不許叫我的小名。」可她不想嫁呀!大爺。
泥鰍善鑽,離水三日也不會死,躲在泥地照樣呼吸,當年父親取她名字時,用諧音叫她小泥鰍,寓意耐活、強悍,在任何不利的處境下都能存活,有法子與閣王對抗。
泥鰍不容易死,離水也能活,這是一個父親卑微的請求,希望自幼體弱的女兒能堅持下去,活得比誰都長壽。
「我!娶定你了。」華勝衣霸氣的宣言。
「我不嫁。」誰理你時的瘋言瘋語,有病就要醫。
「你會點頭的。」非她不可。
面對他的強勢,寧知秋有些笑不出來。「沒人能強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我就是要呢?輸又如何,殺了我嗎?」他志在必得。
她柳眉一蹙,「我又不是屠夫。」
人不會被尿憋死,車到山前必有路,暴力必須被唾棄,她習慣用軟刀子慢慢割。
「仁慈不掌兵。」但她在心狠時也絕不留情,刀起刀落,他比她所為的了解更了解她。
「我是平民百姓。」上陣殺敵是男人的事。
「總之時候到了,我會上門,先跟你提一聲。」她該是第一個知曉的人,他想告訴她。
這是強迫中獎!寧知秋沒好氣的想著。「不來也無妨,你安心的去吧,二十五年未歸我會拜祭……」你。
話沒說完,溫熱的氣息覆了下來,寧知秋驚愕的瞪大眼,看著在她唇上粗魯放肆的男人,他……他怎麼敢……輕薄她。
「宇文治,你不要再跟著我成不成,都跟了一路還不嫌煩呀!一個大男人跟在姑娘家後頭不覺得丟臉嗎?」
他不害臊,她都替他丟臉了,瞧他那沒出息的樣子就來氣。
長得健美秀麗的寧知槿有一身勻稱漂亮的蜜金色成膚,她不像妹妹愛喝羊乳,養出女敕暫不黑的玉白肌膚,來到川蜀三年,她已經完全融入當地的生活,乍看之下還以為她是土生土長的蜀西女子。
不過江南的軟嬌腔調還帶有一些,因此她聲音一揚和人爭吵時,听的人會有一股麻酥感,不自覺地退讓。
「誰說我一路跟著你,寧家大姊兒,我們這是順路,我剛好要去拜訪伯父、伯母。」厚臉皮的宇文治來自草原,五官俊朗,笑容如陽,熠熠生輝,一雙桃花巧似乎隨時在笑,十分討人喜歡,人見人愛。
「誰是你的伯父、伯母,別故作熱絡,請喊我爹娘先生、夫人。」胡亂攀交情,非奸即盜。
宇文治狡猾的一挑眉,「伯父、伯母可沒不許我喊,還笑呵呵地稱我為世佷,對我好得像一家人。」
「少往臉上貼金,我爹娘對人一向知善,即便你是殺人不眨眼的惡盜,他們也會以禮相待。」就他在那兒自鳴得意,給他一點好臉色就不沾地了,快往天上飛。
對他說不上喜不喜歡,一直以來有股俠氣的寧知槿男兒氣很重,她不耐煩當個循規蹈矩的內宅女子,更厭煩女紅、刺繡,在父母的縱容下,她舞刀弄槍,有一身好騎術。
馬上能拉弓,下馬舞大刀,指的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她,她的強悍在蜀地是出了名,不少男子就中意她的烈性子,已有多人上門求親,就看她點不點頭。
這種個性在江南或是京城,肯定乏人問津,南方人偏好寧知秋那種柔弱、惹人憐惜的縴弱姑娘,可是在川蜀,男人們就愛大刺刺的性子,有話直說,有酒就喝,不藏頭縮尾,一口劍南春酒配著燙片鴨子、怪味雞、獐子肉,吃飽喝足了再來論輸贏。
寧知槿是來對地方了,注定要當川蜀媳婦。
只是當時她猶不知情。
「唉!我長了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嗎?怎麼能拿我和盜匪相提並論,太傷人了。」他捂著胸口,假意被傷到。
見他一副沮喪又傷心的樣子,心眼不像妹妹那麼多的寧知槿有些不安的心虛。「喂,我不是說你長得像惡盜,你好歹五官端正,人模人樣,不會有人把你當匪類擒住的。」
她說話很直,常會傷到人,他不是第一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妹妹說這是一種難得的美德。
他努力裝出笑臉,強顏歡笑道,「你不需要辯解,我知道我長得面目可憎,你才急于擺月兌我,連與我同行一段都覺得羞,巴不得把我拋得老遠,省得一見生厭。」
一听他如此自我厭惡,心性直率的寧知槿氣急敗壞的解釋,「我才不是這樣,你胡說,我……可惡,你要跟就跟吧!反正我快到家了不許你跟我爹娘告狀,說我排擠你。」
宇文治笑了,「是,我哪舍得告你狀,是我自個兒瞧這村子風景好,想走走而已。」
兩個怪人,有馬不騎反而要步行?一入村,花化柳綠,未見巧紫嫣紅,先聞一陣撲鼻花香,清清雅雅的,不濃膩,令人一聞心曠神怡。
有錢好辦事,在寧家富起來後,賺了好幾桶金的寧知秋決定改造枯燥乏味、毫無生氣的流放村。
首先在凹凸不平的路面全鋪上平坦的石板,再在石板的縫隙中撒上花種,路的兩旁種上木槿、楊柳、桃杏等花木,牆屋新漆,屋頂鋪瓦,瓦上植草,一片風景優美。
流放村真該改名叫寧家村,因為村子的一半被寧家買下了,有些屋子空置,有些屋子改做蠶室,還有一些成了下人房,分給單身或攜家帶眷的管事、僕婢居住。
所以寧知秋一動起來沒任何反對聲浪,因為是他們家的嘛,自家要拆屋重建誰管得了。
「去去去,你別和我走得太近,不然人家為我和你同進同出,敗壞我的閨譽。」要是在江南,早被浸豬籠了。
敗壞……閨譽?嗯!好主意。宇文治眸底一亮。「槿兒,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你點兒走。」
寧知槿面色一怒的回頭斥道,「不許叫我槿兒,我是寧姑娘,大姊兒,再喊錯我抽得你滿地打滾。」
「打是情,罵是愛,你抽啦!槿兒,我甘之如飴。」他雙臂大張,做出心甘情願的神情。
「你……你不要臉我還要。」她急呼呼的往前沖,想快點甩掉身後的狗皮膏藥,她覺得太丟臉了。
「槿兒,臉皮算什麼,為了你我可以全扔掉,我的心可表日月……你別害臊,小必點走,別撞到人……」啊!有人……
一張烏鴉嘴靈驗得很,宇文治的警告才剛落下,同時響起的兩聲哀呼讓他眉頭一挑,差點忍俊不禁地笑出來。
「誰走路不帶眼的,撞了我……」還能再晦氣點嗎?
「姊,你撞疼我了。」她趕著生孩子嗎?撞得她胳臂都疼了,不知道要養多久才會好。一听是妹妹的聲音,本想開罵的寧知槿趕忙扶起嬌弱如柳的妹妹。「撞疼了呀!是姊姊沒留神,一股蠻勁地往前撞,你肯定傷著了,得找個大夫來瞧瞧,別落下什麼病癥。」
撞一下就要找大夫?沒這般嬌貴吧!頂多有塊瘀青,用藥酒揉揉就散瘀了。
宇文治面上一滯,大姊兒的夸大行徑讓他大為傻眼,有疼妹妹疼到恨不得以身相替的嗎?不了解內情的人會以為這番姊妹情深是演出來的,感情再好的手足也不會夸張到這種程度,一個踫撞就要找大夫醫治,不過寧家人這麼多年都是這樣對待身虛體弱的寧知秋,上至父母,下至幼弟,從小都是這麼對待寧知秋的,好幾次差點在他們面前死去的至親怎能不叫人心驚膽跳,眾人已習慣以她為主。
「姊,你別老想著讓我喝苦藥嘛!我喝得自己嘴里都是苦的。你呀!先歇一歇,喘口氣,你這是急著上哪去,好像後頭有鬼在追……」哇,還真的有鬼,好大一只鬼。
揉著胳膊的寧知秋抬頭一看,她頓時就樂了,一名長得像人的鬼……噢!原本就是人的男人,一臉笑模樣的擠眉弄眼,在大姊身後又伸臂又搔頭的扮「鬼」嚇人。
「不就是這只鬼,非說順路,順個毛呀順路。」都是他招的禍,害她走得急,沒留神就撞上妹妹了。
遷怒。
「順到我們家呀!」寧知秋好不愕然,水波瀲灩的眸子里滿是戲謔,好像真的很意外有人不識路。
「呵呵……二妹子,順路、順路,哪一條路不順,條條順到寧家門口。」要娶老婆就要臉皮夠厚。
「喂,你不是山城馬場的宇文二哥哥嗎?你們家的馬胃口真好,我們送去的草料都吃完了嗎?這次要買幾車,我讓人趁青草新鮮,割了給你送過去。」她不會跟銀子過不去。
就像良心被狗吃了的地主,看到好的想佔,去年寧知秋賣了一批絲制品,手上有點銀子就想佔便宜,她挑中一處草多樹少的荒地,一圈就是五百畝,只種草,不種莊稼,沒有糧食就不用繳稅,可她照樣有東西能拿來賣錢。
臨近關外的平原設有好幾處馬場,每一處馬場最少養馬上千,有的還近萬,這麼多的馬吃的是草料,一天供應下來可是驚人的數量,不讓馬吃飽又怎麼期待它長腰精壯。
看好這項買賣的寧知秋靈機一動,便圈下一塊遼闊的主地,反正只種草相對來說活計輕松許多,先種上一年再說。
山城馬場便是草料需求量較大的馬場之一,寧知秋和姊姊親自到山城馬場兜售草料,馬場的主人一見到青綠的鮮草,當下下了訂單,兩方才有了往來。
荒地本就屬于開墾者所有,雖然未種上糧食,但已做了雇工除樹的動作,並用牆圍起來,那表示此塊地是有主的,其它人不得擅入,寧知秋一肚子心眼的鑽律法漏洞。
前幾年免稅,等到了要繳稅的時候再看看要不要這塊地,如果地肥想繼續留就銀子代糧繳納,反之,棄之也不可惜,它憶讓曾經的主人賺了一票。
算起來,她並不吃虧,平白得了五百畝土地還不用下田耕種,花錢請人割草倒賺了銀子,比狡詐的商人還精明。
「呃,呵呵!草好,馬壯,你們送去的草料還堆著呢!不急不急……」宇文治干笑的揮手。
一遇到笑容比他還誠懇的寧二小姊,他一下子就兵敗如山倒,潰不成軍,他笑面虎大哥說過,她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呀!
「不是要買草料,宇文二哥哥到寒舍有何貴事,你真的不買草料嗎?我們的草料多綠呀!傍馬兒多吃點草才長得快又壯。」想要當我姊夫得先有見面禮,禮不厚,人情薄。
冷汗由他額頭滴落,天生的笑臉變成苦笑。「是呀!多吃點好,三……不,五輛好了,給馬兒加餐。」
「至少也要二十輛,不然不好派人到草場邦草,你知道這是要算工錢的,以日計草,沒做足一天是我吃虧。」打發人呀!五輛草料他也好意思開口,一匹馬嚼不到一天。
「什麼,二……二十輛?!」完了,他會被大哥罵翻,草料是不能直接給馬吃,要先處理過,堆放太多容易腐爛。
「太少嗎?」
他差點往上一跳,大罵奸商。「不……不是,剛剛好,能吃上好些天呢!二姑娘真善解人意。」
宇文治都快哭了,愛笑的唇角往下垂。
「那你還有什麼事嗎?」過河拆橋了。
當然有事,你吭了我一把還不許我坐下喝杯茶嗎?「來都來了,我想拜見一下令尊。」
「我爹不在,他此時在私熟上課。」踫壁了吧!也不先打听打听,她寧家大門可沒那麼好進。
「令兄呢?」他退而求其次。
「家兄也在上課,他帶另一班學生。」閣下來錯時間了。
不死心的宇文治再道︰「小輩來到家門口,理應向長輩問聲好,還請讓我親自向令堂問安。」
頑強的小強。「我娘在呢!」
算他運氣好,寧知秋懊惱沒安排娘去巡個地、逛逛桑園什麼的,或是幫二齡蠶挪地方也好,白布上的蠶砂也該掃一掃了。
呵!苞爺斗,小爺在馬場清馬糞時,你還在含糖學說話呢!字文治不無得意地把頭一抬,「那就勞煩了。」
重修後的院落變得寬敞,花木疏落,三三兩兩的僕婢安靜的走過,寫著「耕讀人家」的牌匾掛在正廳入口,剛听完各處莊頭回事的周氏正坐廳堂,輕啜著剛泡好的香茗。
和初來時的凌亂簡陋大為不同,如今一切井然有序,大氣內藏,完全看不出這只是一處邊陲小縣的村落,還以為來到某江南水鄉的大戶人家,連丫頭都養得水靈,嬌俏可人。
姊妹們是主人,走在前頭,挽臂笑鬧地相偕而入,昂首挺胸的公雞……呃,是馬場宇文二公子坦蕩蕩的闊步而行,神情從容中又帶著一絲彷佛丑媳婦見公婆的忐忑,怕有不得體之處,誰叫他對人家的女兒起了私心,想偷回去鎮宅。
誰知一入內,宇文治強裝的鎮靜立即破功,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倏地炸毛,張牙舞爪的大叫,「大哥,你怎麼在這里?」
一名長相溫雅,透著一絲銳利的俊逸男子緩緩回頭,一身書卷氣恍若剛從書院回來的夫子,清逸風朗,唯有一雙杏仁色的瞳眸里多了些草原男兒的霸氣。
「我來提親。」宇文泰袖子一翻,露出骨節分明的厚掌。
「提親?」失態的宇文治再度驚呼。
提什麼親,給誰提親,大哥到底在謀算什麼?他坐立難安,心里七上八下的煎熬著。
「喳喳呼呼的成何體統,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讓人看笑話了。」宇文泰態度端正大方,進對有度。
才不管什麼體統不體統的宇文治一個箭步上前,只差沒揪著兄長衣領質問。「你提什麼親?向誰提親?」
神態自若的宇文泰謙和一笑,輕拂衣袖。「我還能幫誰提親,我不就你一個親弟弟嗎?」
宇文家子嗣不豐,就兄弟兩人,其兄已成親多年,妻妾各一,但膝下猶虛,未有子女。一听,宇文治愣住了,一股歡喜由胸腔散開。
「大哥,你提的是誰,總要先知會小弟一聲。」
別跳,別跳呀!這心口跳得如擂鼓,聲大。
明知故問。他斜睨一眼,恨弟弟不長進。「寧夫人,我剛提的那件事你意下如何?可否給個準話?」
「這……」喝著茶的周氏猶豫了一下,她看看面色如常的大女兒,又瞧了然在心,在擠眉弄眼的小女兒,兒女的終身大事總叫人得考慮再三。「過兩天再給你回話可好?」
知道是該走的時候,宇文泰拱手一揖。「靜候佳音,希望你我兩家能成一家,永締盟約。」
「好走,不送了。」她虛抬手道。
「寧夫人留步。」他拉著一頭霧水的傻弟弟,強行帶著他離開,兩兄弟還有很多的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