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喜燭搖紅,燈芯中的火焰妖嬈輕舞,在新房里烘染著絲絲暖意。
紅,深淺不一的紅,仿若鋪天蓋地盛綻的滿滿桃夭。
她的頰上、膚上,也淺淺地漾染著春情,盡是一片媚人桃澤。
「唔……啊……」
昏沉迷蒙的神智早已難以思考,躺在喜床上的她,只能嬌喘著微仰螓首。意亂情迷的美眸,無意識地仰看著床頂上的絳紅喜綢。
……
裊煙意識昏沉地半合著眸子,雪白的粉頰上猶帶著一抹得到嬌寵後的緋澤。
身上凌亂不堪的嫁衣已被褪去,luo裎的弱軀伏臥在暖綿床褥上,黑亮如水綢的發絲披覆著瑩白的縴背,在冉冉燭焰的映照下,晃染陣陣清媚麗光。
隱隱約約間,仍可見柔白的膚上,綴滿了曖昧的艷紅媚痕。
縱情過後的嬌軀,疲倦酸疼得幾要難以牽動指尖,她微感難受地輕蹙起秀眉,掙扎著張開了水霧迷蒙的眸子。
偌大的喜房內,寂悄悄的,僅剩下她一人。
她的駙馬,在行使了為人夫君的職責後,便毫不留戀地舍下她。
若不是空氣中仍蕩漾著情|欲的甜腥氣味,若不是她身上還殘留著黏稠濕膩,她幾要懷疑,方才的一晌激狂不過是她的荒唐綺夢……
徐徐地,她的唇畔綻出一抹微帶苦澀的笑意。
或許,這一場旖旎狂野的纏綿,已是蘇雲岫所能給她的,最仁慈的對待了……
蘇將軍,蘇雲岫,在這新婚之夜前只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她的夫君。
雖然只見過蘇雲岫一次,但裊煙卻是早已知道他的。
少負盛名,年方十八即當上鎮守邊塞的少年將軍,短短四年間攻城略地,擊退了侵擾邊地多時的異族,立下顯赫戰功。這樣的他,是帝京多少閨閣少女夢中的如意郎君。
而她,坐困深宮之中的裊煙公主,是從沒有想過自己終有一天會成為他的妻子的。
由宮中女婢所生的她,自臨世起便備受冷遇。身在帝王家,因娘親的身分低下,她的父皇從不曾對她施予一絲關懷。而她那因帝王一時興之所至寵幸而為妃的親娘,最終更因抵受不住爆中嬪妃的惡意凌辱,在生下她後沒多久即懸梁自盡。
若不是太後心慈,將無依的她交由冷宮中的失寵妃子照顧,恐怕她未及長成,便已在冰冷無情的深宮中死去。
住進了冷宮後,冷宮外再也無人理會她的死活,彷佛她從未出現一般。她漸漸地長大,因皇帝並未為她賜名,撫養照料她的娘娘,決定為她取名「裊煙」。
輕煙裊裊,因風而逝,她的存在就如她的名字一般,彷佛那裊娜飄舞于風中的輕煙,一晃眼便化為虛無。
這樣的她,不曾貪想過有一天能步出幽暗冷寂的宮闈,更別說是嫁作人婦了……
然而,她很清楚,蘇雲岫會動念娶她為妻,也不過是一次機緣巧合。
如果不是三個月前在御花園中的相遇,她不會遇上他,而他也永遠不會記起深宮中還有這樣一名無人聞問的公主。
蘇雲岫會在御花園中見著她,只是一次意外。
那一天,他來到帝宮內園中,本是為了親赴聖上只宴請他一人的御宴。
父皇駕崩,新帝登基,已是兩年有余。她的皇兄並無父帝的雄才大略,面對著手握重權的蘇雲岫,心中不無顧忌。既想重用,又恐懼他的兵權過大,將來若是生了反心,必成朝廷大患。正苦苦尋不著一絲對策之時,一位得新帝寵信的大臣提出了建言──
以結親之計,牢牢牽絆著這位傲氣的將軍。
宴無好宴,堂堂皇帝紆尊降貴向一介將軍釋出善意,自然是別有用心。而那一次的御宴,正是為了此事。
在進宮赴宴前,安插在宮中的探子已將皇帝的心思向蘇雲岫言明。蘇雲岫心里清楚,皇帝下旨賜婚,就是他再不願應允,這終究是皇家的恩遇,他若執意拒絕,忤逆聖意,抗旨的罪名扣了下來,便是死罪。
死罪,他不怕,但若惹得龍顏震怒,牽連了他唯一的家人,卻是蘇雲岫萬分不樂意見到的。
懷著滿滿的困煩躁亂,因皇帝邀約而來到宮中赴宴的他,在內侍太監引領著走在御花園中時,遙遙瞧見了一抹在洞門外匆匆而行的縴影。
「水荷……快跟上來……」輕悄的女子嬌語倚著絲絲細風,輕飄飄地拂進他的耳畔。「快點……不能讓牠飛走了……」
一時的好奇輕疑,教蘇雲岫不由自主地止住了步伐,無視前方太監的愕然與勸止,他旋身大步走向那花影絢爛的庭院。
「蘇將軍,那邊是……哎呀,將軍請留步!蘇將軍!您不能過去!不能過去呀!」
穿過了洞門,他循著那恬柔的軟音投以清冷探視的眸光,便見一名嬌雅秀媚的女子,正小心翼翼地擒握著一只金羽小鳥,俯著身子將鳥兒放入身旁女婢捧著的華美鳥籠中。
「將軍,您──啊!」猛然瞧見身在庭院中的兩名女子,內侍太監先是一驚,待認清了這兩人是誰後,臉上隱隱泛過一抹慶幸與釋然。「呃,嗯……裊、裊煙公主。」
自冷宮跑出來追捕逃鳥的主僕兩人,看見這名突然闖入的陌生男子,不禁呆呆地怔住了半晌,直到內侍太監再次輕輕地喚了一聲,先反應過來的裊煙淺聲嬌呼了一下,低垂著螓首縮躲在女婢身後。
裊煙公主?听到她的芳名後,蘇雲岫臉上仍是帶著冷淡冰寒的神色,心中暗暗憶想她的身分與來歷。
「公主,那、那是……」在內侍太監擠眉弄眼的暗示下,隱隱猜著了此時會出現在御花園中的該是何人後,近侍女婢猶豫地側首看著身後慌惶回避的主子,「他是蘇將軍。」
「蘇……蘇雲岫?」清媚的嬌顏抹上細細訝然,裊煙半帶羞赧、半帶好奇地偷偷瞄覷那佇立不動的高俊身影。
柔媚如水的盈盈眸光,飄乎乎地望進那兩泓玉黑如深泉的墨瞳。
察覺到他專注得近乎熾熱的凝視,從未與宮外男子踫面的裊煙當下飛紅了一張小臉。辛苦地捺下羞意,她溫婉地朝他福了福身,不待他施以回禮,便旋身跑往庭院後的宮殿樓閣。
「哎呀!鮑主,您別走那麼快嘛!」女婢急急忙忙地提著鳥籠,快步追在她身後。
靜看著那道縴影消逝在重重花霞之中,蘇雲岫漆黑清冽的眸心,隱然浮現一抹算計。
由始至終,他未說一語,薄唇卻悄悄抹上了意味深遠的魅笑。
後來,裊煙在宮中輾轉流散的消息中知曉,蘇雲岫在御宴上應允了聖上的賜婚,只是他也提出了他的條件。
要他娶公主,可以,但是娶哪位公主得由他決定。
作為臣子,在皇帝賜婚之時提出如此要求,無異是大為不敬的。但皇帝並未因此動怒,他心中明白,這已是蘇雲岫所作出的最大讓步了。
再說,在皇宮深院中長大的公主,哪一個不是工于心計、擅弄權謀的?不管蘇雲岫要娶的是誰,那名公主新娘都能成為他操控蘇雲岫的有力棋子。于是,他毫不遲疑地應允了蘇雲岫所提的條件。
當皇帝爽快地點頭允許時,蘇雲岫漾開了一抹別有深意的輕笑,語調冷穩地說,他要娶的是裊煙公主。
據說,當听到蘇雲岫道出的名諱時,皇帝一張龍顏都白了──氣白的。
這下子,皇帝的如意算盤非但打不響,還粉碎得很徹底。先別說那位與他全無兄妹情分的裊煙公主不可能願意幫助他監控蘇雲岫,這處在冷宮中的孤弱妹妹搞不好還會反過來被蘇雲岫吃得死死的。
奈何,君無戲言。皇帝再氣悶再不甘,也還是得認命頒下了賜婚的聖旨。
全然不知自己竟成為了君臣心戰中的一只小棋子,裊煙在初听到皇帝的賜婚安排時,不是不曾感到高興的。
那日在芳菲花影下的巧合相遇,早在少女心湖中泛過了深深淺淺的漣漪。蘇雲岫絕俊魅雅的英姿,玉黑深秀的墨眸,讓她無法不對這位人們贊頌的將軍感到心折。
太後聞說此事,朝她綻揚著欣慰的笑意;跟在她身側的小爆女,也萬分誠懇地為她感到喜悅。
她們都不明白為何蘇雲岫會想要娶她,只能不甚確定地猜測,該是那日的隔花初見,讓蘇雲岫喜歡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