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趙文睿來到仁遙縣後,還真的從上到下都得罪了。
每天都有人來縣衙滋事,而官差都不予理會,就算理會了,也只是意思意思把人趕走,沒有打算要抓人。
有時官差會因為趙文睿的命令抓一、兩個人交差,但趙文睿一問案便知道都是一些被煽動的百姓,真正主使的人根本沒抓著。
也不知是不是當時辛小月的要求他听了進去,最後,他總是簡單地罰他們一個月勞役就放人了。
趙文睿只得先大力整頓衙門內部,他知道這是長年下來的惡習,怕是縣衙里的官差都被收買了,知縣一任只有三年,但縣衙里的差役們個個可都是土生土長的。趙文睿先是以增加守備為由招聘新官差,再讓崔守仁暗中留意誰辦事不力,然後一舉把那些怠惰貪懶的官差給換了,一方面拔除惡瘤,一方面殺雞儆猴。
留下來的官差怕自己沒了差事,再也不敢怠惰,在抓了幾個每日到縣衙滋事的主使者後,縣衙前終于平靜了下來,再也沒人敢去搗亂。
況且輿論不是只有那些大商號能操縱,崔守仁也可以,他不相信官邸原有的奴僕,只相信趙文睿帶來的一些家僕,他要那些人去散播趙文睿挑那些小商號的原因,就是不想再讓那些大商號成了專辦,要與縣衙配合承辦,人人有機會。
雖然是制造出了正面的評論,但或許大家還在觀望,因此承辦慶典的商號還是一直沒個著落。
再下去會耽誤了豐安寺慶,于是趙文睿親自來到豐安寺想與住持商討,哪知住持本就是看淡紅塵的出家人,認為對豐安寺來說,熱鬧的活動根本不是必須,若趙文睿為難不辦也可以,豐安寺上下都不會有所怨懟。
「但本官身為知縣,不可不為百姓著想。」
住持倒也淡然,沒有堅持己見,「趙大人能如是想,實是百姓之福,貧僧相信願與縣衙配合的商號不是沒有,只是趙大人初來乍到,還得不到他們的信任,怕真出了頭還是沒得到承辦的機會,白白得罪了那些大商號。」
「本官定會處理好此事,不讓豐安寺慶受了影響。」
住持領著趙文睿來到寺前廣場,那里四散著一小群一小群乘涼休息的人,大多數是男子,只有唯一的樹蔭下坐著幾名女子,男女衣著款式相同,顏色不同。
「這些人是……」趙文睿好奇地問了。
「他們是在寺慶時跳祭天祈福舞的人,如今該是排練中的休息時間。」
「祭天祈福舞?」
「是的,這舞是敬天地的祥瑞之舞,每年精選女舞者三名、男舞者十五名,報名者十分踴躍,據說舞者能為自己家中長輩帶來福報。」
趙文睿點點頭,看來這豐安寺慶還真有不少熱鬧的節目,他雖對這些節目無感,但熱衷的人想必不少。
「評選舞者及教授是由豐安寺來辦理嗎?」
「趙大人說笑了,豐安寺中盡是僧人,哪里懂這風花雪月,是每年輪流由縣城里的仕紳自各地聘雇來的樂團所教授,甚至還成了各家仕紳互相較量的機會,但只要能為人心帶來撫慰,豐安寺都樂見其成。」
說來這豐安寺根本只想自己關起門來辦寺慶,倒是那些俗人們把寺慶變成了一出可笑的鬧劇了。
但住持說的話趙文睿是認同的,只要能撫慰人心,這些節目是否真能讓神佛開心賜福,倒不是那麼重要了。
「住持,本官想四處走走,若你有事要忙就盡避去吧。」
「那貧僧失禮了。」
住持雙手合十,一個躬身,留下趙文睿離去。
趙文睿轉而看著那些在休息的舞者,女舞者不但身形玲瓏,容貌更是上上之選,就連那些男舞者也多是面貌清秀的男子,突地,其中一名男舞者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怎麼覺得這名男子……好生面熟?
辛小月化名辛岳,女扮男裝,混在幾個男舞者之中休息。
她每年都想參加祭天祈福舞,也自認身段輕盈要學舞不難,偏偏那些仕紳不知在挑舞者還是挑媳婦,嚴苛的條件總是讓她落選。
辛小月這一回丟了差事被趕出官邸,氣得母親犯了頭疼的老毛病,她備感委屈,卻有理說不清,就怕惹得母親更火大,她只得乖乖挨罵不再辯解。
看著母親身體有恙,她就更想參加祭天祈福舞了。
怎奈她今年都十九了,女舞者年紀的上限是十八。
她這才會假扮成男子,說自己剛搬來仁遙縣,父母都在遠方的家鄉,她想為父母求得福報才來報名。
辛小月要選女舞者條件輸人,但要選男舞者除了身材較矮小以外,其余皆是上選,尤其清秀的面貌不像男子倒像女子,更讓承辦的樂團團主中意,就這麼中選了。
辛小月喝著奉茶听著身邊的人談天,她一向不與人過多接觸,被選來的男舞者總會有些認識的人,她是扮了男裝又上妝把臉涂得深色了些,講話還會壓低嗓音,但平常還是會特意避開那些人,免得被細看認出,所幸男舞者五人成群,除了辛小月的另外四個人與她都是不認識的。
「說來咱們新的縣太爺也算是好官,我家是個小商號,一直很想參與縣衙的招商卻苦無機會,新來的趙大人這麼做,對像我家這樣的小商號是好事。」
「是好事,你家商號怎麼不去?」另一人語帶不屑,因為他的父親正是在大商號做事的掌櫃。
「其實像我家這樣的小商號有很多,每家都躍躍欲試,我們在等著看趙大人是說說而已,還是真有心要改變。」
辛小月只是听著,沒有加入討論。
她被冤枉離開官邸,又在趙文睿面前丟盡了臉,她真想一輩子都不要再提起這
個人了,更何況她也有點生氣,在當下她是覺得被看了身子又被嫌棄,既丟臉又傷心,但回家後被母親不明就里地罵了一頓後,她也開始覺得委屈了。
從頭到尾她明明就是最無辜的人,為什麼她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怨金鳳仙也怨趙文睿,有什麼了不起嘛,她傾慕他是自不量力沒錯,但看人身子毀人清白的是他,可不是她自己送上門的。
「說到這個趙大人,我每天听他的事,听得耳朵都快長繭了。」另一名男舞者苦著一張臉道。
「都是些什麼事?有那麼多事好說嗎?」
其他的男舞者包括辛小月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還不是我家那個嫁不出去的老姊姊,今年都二十幾了還待字閨中,那天上街也不知是什麼情況下見到了趙大人,回來就像被勾了魂一般。」
「趙大人真這麼英俊?」
「听說是很俊,我沒親眼見過,但他一來到仁遙,好像就有不少名門淑女對他芳心暗許,可是讓人去說媒,都被趙大人拒絕了。」
「我也听說趙大人二十七還未娶妻,是因為他十分純情,在京城老家有個未婚妻,因為仕途不順無顏娶親,才一直把婚事耽擱到現在。」
辛小月再也忍不住了,冷哼一聲,「純情?」
其他四個舞者把視線轉向辛小月,方才提起這事的人問道︰「怎麼,不相信?我的消息來源很可靠。」
「大人一點也不純情,官邸里還養著通房呢!」辛小月恨恨地攛起拳頭,想起了趙文睿摟著金鳳仙的樣子,還只听信金鳳仙的話冤枉了她,這樣的男人哪里純情了?!
「那些有錢有勢的公子哥養著通房又怎麼了?有的還有男寵呢!」
「說到男寵,听說趙大人的刑名幕賓生得俊俏,容貌可不輸給女人。」
「這都是道听涂說,真要如此,也不會二十七還不娶,我的消息來源肯定不會有錯,他是在為未婚妻守身。」
辛小月見他們又自己聊了起來,懶得與他們說,放下了茶碗就要站起身。
大概是自己的消息來源被質疑,那名舞者面子掛不住,他喊住了人,「喂!辛岳,那你又怎麼知道趙大人並非純情的?」
「他若純情,就不會看了我身子又不負責!」
辛小月本只是喃喃念著,但她身旁的男舞者听力好,便把這話听了七、八成,表情瞬間變得驚愕不已,聲音拔尖的說︰「你說大人看了你的身子不負責?!」
辛小月見有人听了仔細連忙要捂他的嘴,但眾人都已經听見了,而且還訕笑著。
「你一個大男人被看了就看了,負責什麼啊!再說了,你說你剛來仁遙不久,怎麼就與趙大人搭上了?」
辛小月發現自己又陷入了有苦不能說的窘境,她現在是男兒身啊,根本無法為自己的清白辯護,可見其他人都在笑話她,更讓她怒火中燒,她對趙文睿還在氣頭上,這些人都只替他說話,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我先前在官邸做事,你們不知趙大人一開始對我多好,說是愛吃我為他做的吃食、不要什麼貼身侍女只要我負責送膳給他就好,平常喜歡跟我聊天便罷,我做錯了些小事也從來由著我不生氣,一開始我也是躲著他啊,久而久之我就……」辛小月發現其他四人正張大嘴瞅著她,不解地一頓,隨即意識到她居然在意無間把對趙文睿的傾慕之心給說出口了。
「辛岳啊,怎麼你……愛的是男人啊?」
話既然說了也不能收回,辛小月只得硬著頭皮道︰「是就是,不行嗎?」
其他四人頓時一臉戒慎恐懼,紛紛保持了距離。
辛小月不快地道︰「做什麼?以為我不挑嗎?你們都說大人生得俊了,我難道會每個男人都看得上眼嗎?」
「就身子自己反應了,我們也不是嫌棄你。」其中一名舞者先致歉,實在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一個男人承認自己愛著男人,有些不習慣。
「我就是人紅招嫉,那個通房想盡辦法讓大人把我逼走了。」
「辛岳啊,我承認你長得是很清秀,但你畢竟是男人,會不會人家趙大人他根本對男人就沒有意思……」
幾個舞者聊著聊著,發現辛岳突然變了臉色,他們不解的回頭往辛岳視線停留的方向一看,就見一個相貌十分英俊的男子站在那里,而對方也正直勾勾地盯著辛岳看。
「辛岳,那是誰?你認識?」
辛岳?那麼他沒猜錯了!
趙文睿就覺得這男舞者好生面熟,看了許久覺得他實在長得很像辛小月,可辛小月雖然工作辛苦,但天生麗質,曬不黑的肌膚白里透紅,這個男舞者是男裝打扮不說,膚色也深了許多。
他本懷疑這男舞者可能是辛小月的親戚,正要走上前詢問,就听見了其他人喊她辛岳。
看來這不是辛小月的親戚,而是辛小月女扮男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