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既然接下了朝廷的采購案,應天麒在宴請完路斑的隔日便到藥倉內視察,務求藥材的存量足以應付交貨的需求。
這個采購案路斑給了他三個月的時間,可以陸續交貨,到最後共需交出五萬份以上的金瘡藥,藥材所需的分量非常驚人,京城也只有應家與綦家接得下來,所以應天麒絕不允許其中出了什麼問題。
他十分認真的邊看著成堆的藥材,一邊听著藥倉管事的報告。
「……于老承諾下一趟船會再送來我們所需的藥材,目前已到的有川芎一千五百斤、馬錢子七百斤、當歸七百斤、升麻一千五百斤、白芷一千五百斤……」
應天麒點了點頭,這些藥材要應付五萬份金瘡藥是不可能的,但這足以做出一萬多份金瘡藥,第一次交貨給路斑應該沒有問題,何況之後他們仍會持續采購,于老也會陸續將藥材送來,只要材料的來源不斷,那麼這筆生意的成功可謂十拿九穩。
然而,在這之中,偏偏有一樣藥材不足量。
應天麒走了一圈藥倉後,濃眉緊緊地鎖了起來,「怎麼止血草只有一百斤?」止血草可是金瘡藥的主藥,其中止血的成分都靠這種草,即使換了其他配方,效果也沒有止血草那麼好,如果只有一百斤,其他的藥材就算足量了也沒有用。
藥倉管事面有難色地道︰「少主,我們已經盡全力在收購了,但現在不知是怎麼回事,市面上的止血草大缺貨啊。」
「于老那邊呢?」應天麒的心微沉。
「于老是北方的大藥材商,但止血草南方才有種植,而且大多仰賴向異族進貨,于老說了,他即使拿得出止血草,也不及我們所需的十分之一。」藥倉管事嘆了口氣。
「這麼重要的事,你們怎麼沒有及時稟報我?」應天麒不滿地問。
藥倉管事的臉更苦了,「少主,不是我們不稟報,是根本來不及。原本我們收購得好好的,誰知止血草半個月前突然像斷貨了一樣,極難收購,我們想稟報,但您去了外地啊……」
應天麒微瞇著眼,想起半個月前他剛接到于老,接著便隨于老去外地巡視了一個藥園,回來後又馬上聯系了路斑的事,所以藥倉的延誤稟報確實不能完全怪他們。
「止血草雖然不是普遍的藥材,但市面上一向貨源充足,怎麼會缺貨……等等!」半個月前?于老?
應天麒突然想起在金玉酒樓時,綦瑤臨走前那個勢在必得的笑容,他突然領悟過來,表情變得十分精采。
這應該就是那小妞妞的報復吧?在京城里也只有她有這般能力可以直接從異族那里搶貨,很干脆地讓京城里的止血草斷貨。要知道,綦家在南方已然經營數百年了。
應天麒搖頭苦笑,喃喃自語道︰「綦瑤啊綦瑤,我還是小看了妳的手段。」
他的隨身小廝小四站在旁邊,一听到綦瑤的名字,眼楮立刻發亮,「少主,您的意思是止血草會斷貨,是綦小姐造成的?」
「除了她還會有誰呢?我搶走了于老,她定然會報復的。」應天麒幾乎已經確定就是她了。
「綦小姐真是太厲害了,又美麗又有能力,京城的女子哪個能及得上她呀!」提到才貌雙全的綦瑤,小四滿心崇拜,「少主,您與綦小姐自小對門而居,與她交情不是一般的深厚,要追求她也比別人多了絲機會,要不您—」
「我追求她?」應天麒眉毛一挑,不以為然地道︰「她追求我還差不多。」
「少主明明就和綦小姐很配啊……」小四表情古怪的咕噥了一陣,「難道少主是嫌綦小姐已經二十歲了,年紀太大?」
「若是我喜歡的人,就算她的年紀比我大,我也不在意。」應天麒認真地道。
「所以少主您真的喜歡綦小姐?」小四興奮了起來。
應天麒微微一頓,臉色沉了下來,居然有種惱羞成怒的感覺。
小四沒發現主子臉都板起來了,猶自鼓吹道︰「那就快去追啊!綦姑娘美麗聰慧又落落大方,到時候被人搶了,您就欲哭無淚了。」
「我知道你崇拜綦瑤,但不要把本少主我也牽扯進去。」應天麒終于忍不住敲了下小四的頭,「你口中美麗聰慧又落落大方的女人搶光了市面上所有的止血草,讓我們的生意進行不下去,你知不知道?」
小四低嗚了一聲,可憐兮兮地揉著自己的頭,不敢再說。他知道自家少主非常愛面子,因為與綦家小姐一直旗鼓相當,互相較勁,要他主動承認喜歡綦小姐,根本不可能。
應天麒看著小四那副模樣,好氣又好笑地道︰「不過你倒是沒全說錯,本少主的確要快去追她,還得追到她家門前。」
「真的?」小四哭喪的臉馬上變得喜孜孜的。
這表情簡直沒自尊啊……應天麒忍不住又給他一記栗爆,並道︰「不追到她家門前,我到哪里去生止血草?到時候我被她搞倒了,以後叫你上街去要飯!」
「小姐啊,妳今兒個怎麼看起來這麼高興?」玉兒送了一壺熱茶到大廳,卻見綦瑤靠坐在窗邊的太師椅上,帶著一抹淺笑望著大門的方向,不禁疑惑地問著。
「我很高興嗎?我一向都這樣子啊。」綦瑤聞言馬上收起了笑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過玉兒的腦袋瓜左偏右偏、橫看豎看,越看越不對勁,搖著頭道︰「不對不對,小姐今天看起來好像在期待什麼似的……嘖嘖嘖,還特地穿上了新的粉色襦裙呢!」
像是被人說中了什麼,綦瑤站起身來,遠離了窗口,否認道︰「我……我才沒期待什麼呢。」她……她才不會承認自己在期待那個人來,對,她才不期待!
小玉正待再問,門房突然來到大廳,朝著綦瑤稟報道—
「大小姐,應家的少主求見。」
綦瑤美目一亮,「讓他進來。」
待門房去帶人,綦瑤整理了下心情,順了順頭發,抿了抿紅唇,確認混身上下看起來都很完美後,便又擺出那副冰清玉潔、不容侵犯的高傲姿態。
「原來如此……」玉兒在旁邊看到這幕,差點笑出來,「小姐真是太假惺惺了……」
綦瑤瞪了她一眼,玉兒馬上機伶地說要去泡茶,接著溜得不見人影。
天知道她才剛送來熱茶,根本就是想留機會給綦瑤與應天麒獨處。
此時門房已領著應天麒進到大廳。
綦瑤無暇與自己的小丫頭計較,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應天麒身上。
「應少主今日前來,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啊!」她微彎唇角客套著,好像真的在恭維他似的。
「小妞妞,妳明知道我會來找妳。」應天麒哪會听不出她的暗諷,只能嘆息道︰「這次算妳厲害,居然來這麼一招釜底抽薪,讓我即使接下朝廷的大案子,也只能抱著滿倉的藥材望之興嘆啊。」
「喔?我听不太懂應少主的意思呢。」她的美目一凝,方才的笑容馬上收了起來,「尤其在你叫我小妞妞的時候,我更是听不懂。」
然而落在應天麒眼中,她這反應倒顯得可愛,是兩人爾虞我詐交手時唯一的清流,純然無偽的反應,讓他樂此不疲地逗她。
不過今天顯然不能再這麼玩下去,他只好硬生生地改口,「小妞—好吧,綦大小姐、綦姑娘、綦當家,現在全城的止血草應該都在妳的倉庫里吧?請問可否賣一些給區區在下鄙人不才小弟我呢?」
「止血草,我藥倉里堆得像山一樣,但我為什麼要賣給你?」他的來意她自然明白,不由得拿喬。
「看來我攔截了于老,真是把妳給得罪狠了。」應天麒搖頭苦笑,「我當然不會讓妳白白付出,除了藥材我會以高價進貨之外,我還會奉上一條妳亟需知道的消息。」
「我亟需知道的消息?」綦瑤疑惑地望著他。
「沒錯,妳來看看這個。」應天麒由懷里拿出一份卷宗,在桌上攤開來,招她過來一起看,「這是我趁于老酒酣耳熱之際套出來的東西。他承認自己以前做過人牙販子,趁著戰亂拐帶小孩賣到外地,畢竟當年京城以南雖亂,但北方仍算安定,而且只要說這些孩子來自京城,那價錢就可以翻上好幾倍。于老鋌而走險,賣了好幾年孩童,因為人數眾多,賣過哪些孩子,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聚精會神地敘述著,沒看到綦瑤望著他,原本犀利的美目轉為動容,甚至有著一絲無措。
「而我手上這一份,是他印象中買量比較大的大戶。我猜想當年菡妹妹及卉妹妹如果真落到了于老的手里,憑她們的出身,價格一定不會低,買得起她們姊妹的人家財力必然不俗,這幾個大戶可能性較高,我便全紀錄了下來。」他讓她大致瀏覽一遍後,大方地將卷宗交到她手里。
她甚至還沒答應將止血草賣給他。
「你……」綦瑤難以形容她所受到的沖擊。她原本搜括市面上所有的止血草,就不是想向他勒索什麼,只是想要求他讓她接觸于老問個清楚。
不過她問的事情太敏感,很可能激怒于老,到時候也許會害應天麒的生意沒得做,所以這個要求並不是沒有風險,然而應天麒卻把這些事都替她做好了,而且比她想象中的更好,讓她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小妞妞,妳這副呆樣我好幾年沒看到了。」應天麒輕笑起來,沒有人知道他有多愛看她這個表情。「我知道妳在想什麼,菡妹妹、卉妹妹同樣和我一起長大,她們對我來說也像妹妹一樣,妳一直沒有停止尋找她們,我又何嘗不是?」
他只提到了綦菡、綦卉,卻沒有提到她的名字,綦瑤莫名地心焦了起來。
「那我呢?」她想都沒想就開口問了,「你把菡兒、卉兒當妹妹,那我呢?」
沒料到她問得這麼直接,應天麒怔了一下,隨即眼帶笑意地回答,「我倒是從來沒有把妳當成妹妹。妳沒听我從小叫她們菡妹妹、卉妹妹,卻叫妳小妞妞嗎?」
他用曖昧及勾引的眼神放肆地看著她,並用低沉誘人的嗓音賣了個關子,「……妳希望我當妳是什麼?」
綦瑤這才發現自己似乎泄露了什麼心緒,當下有些慌亂,不過長年在商場上打滾,她很快就收拾起心情,故作鎮靜地回答,希望他不會瞧出她的不妥,「……那自然是當成可敬的對手了!」
「可敬的對手?」他玩味地看著她,「妳這麼說,那就是了。」
他這句話把剛才兩人之間那種微妙的男女之情給輕描淡寫地帶過了,綦瑤松了口氣,心中卻有幾分失落。
不過這次他真是幫了大忙,她真心地向他道謝,「……謝謝你。」
她的真誠讓應天麒勾起唇角,「要得到妳這一聲謝謝可困難著,生意都差點讓妳斷了,妳是否該好好補償我?」
「我明天會派人把止血草送到你們的藥倉去。」她鄭重地承諾。
「欸,這止血草是我高價買的,不能算是補償。」應天麒朝她搖了搖手指頭,這次他默默被她擺了一道,若是這麼好搞定,哪里還有資格繼續和她玩下去?
「那你想要什麼?」綦瑤柳眉微皺,總覺得他俊朗的臉上充斥著不懷好意。
果然,應天麒有些壞心眼地笑了起來,「小妞妞,妳知道嗎?我一直很想念妳小時候甜蜜蜜地叫我麒哥哥,逗得妳開心了,還會湊上前來親我一口……」
「應天麒,作你的春秋大夢!」
「哈哈哈哈哈……」
綦瑤過濾了每個于老當年的主要交易對象,除去了幾個不可能的家伙,再四處打探,最後將目標鎖定在一個名叫許源的富商身上。
這許源長得肥頭大耳,生性很是怪異,不僅好,而且上從半老徐娘下至垂發孩童都不放過。他的產業主要在北方,但戰亂之後,他便在京城建了一個別館,讓人稱他許員外,成天風花雪月,玩弄女性,在京城之中聲名狼藉。
許源身旁永遠都跟隨著兩名武功高強的侍衛,片刻不離身,由此便可見這家伙壞事做多了,怕落單被人給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