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天氣陰雨綿綿,反復不定,從昨日開始才有一點陽光。今晚的夜空尚算清朗,雖然沒有圓月,但幽藍夜幕下有幾點星光在閃爍。
余軍負著手向前走,時不時抬頭看天,「我跟你媽的想法是一致的,我不同意你跟小睿繼續發展。」
當年周家長輩棒打鴛鴦,硬生生地拆散周立餃和余萱。沒想到二十多年後的今天,棒打鴛鴦的人換成了自己。余軍自嘲地笑了笑,原來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余疏影一直知道父親對此的態度,但他從未當面親口要求他們終止這段關系。她很清楚,父親縱有千言萬語也不忍心對自己說……縮在口袋的手漸漸地收緊,良久以後她才出聲,「我知道了。」
得到這樣的答案,余軍松了一口氣,但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搜腸刮肚的,最後只擠出幾個字,「影影,齊大非偶,小睿很好,不過你可以遇到更好的。」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嗯。」
「你真想談戀愛,爸爸讓陳教授把佷子介紹給你認識,那小子我見過,一表人才很不錯……」
她的聲音更低了,「嗯。」
「不要惦記小睿了。」
她連聲音都沒了,只是壓抑地吸了吸鼻子。
話已至此,余軍不再開口,他摟住女兒,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
光禿禿的枝椏正面迎著呼嘯的風,投在地上的樹影被吹得搖搖曳曳。父女倆默然地往回走,遠遠看去,這成雙的背影有幾分說不出的落寞。
當天晚上,余疏影給周睿發簡訊,她思來想去,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終只在里面打了三個字︰對不起。發送成功後,還沒放下手機,手機就震動起來,螢幕上顯示著「周睿」,像拿著燙手山芋一樣,她迅速將手機扔到床鋪,堅決不接听。
盯著手機發呆,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終于不再震動,不一會兒,她就收到一條簡訊,寫著︰再不接我就打你家里的電話。
她剛把簡訊看完,手機又開始震動了。周睿向來說得出做得到,她要是繼續拒听,他一定會直接打電話到家里來,到時候驚動了父親,想必又是另一番麻煩,權衡了片刻,余疏影還是接听了。
將手機放到耳邊,她「喂」了兩聲,那頭還是寂靜一片,她莫名感到緊張,連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周學長,你在嗎?」
終于,周睿的聲音傳來,帶著不難察覺的怒意,「有什麼話,等我們見面再說好嗎?」
「不用……」余疏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我考慮得很清楚了。」
「疏影,等我回來,我們再當面……」
「周學長!」她倏地打斷他的話,「我想我應該有拒絕你的權利,我……對不起!」說完,她立即切斷了通話,根本不敢听周睿的反應。
為了避免在會所踫見,余疏影連烘焙都不學了。她足不出門,每天宅在家里上網,而周睿的簡訊和來電,她一概不理。
自那晚起,余疏影整個人消沉下來,她努力調節情緒,可惜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在父母面前,她裝作若無其事,可他們仍察覺她的不對勁,幾乎每天換著法子開解她、還費心給她找別的寄托。
余疏影不想讓父母擔心,他們為自己安排什麼活動,她就參加什麼活動,從社區志工服務到學術交流會,她每一樣都不落下。
余軍上次說讓陳教授把佷子介紹給她認識,他還真的替他們安排了見面。
余疏影事先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當將車子駛到一家頗有情調的西餐廳門前,余軍才笑咪咪地說︰「等下我陪你一起進去,你們認識以後,我跟陳教授就先回去。你要是喜歡,就好好把握……」
「爸!」余疏影啼笑皆非,「你們不是老說我應該以學習為重嗎?現在怎麼可以給我介紹男生呢?而且這根本就是變相的相親,我不要去。」
為了讓女兒淡忘周睿,余軍無所不用其極,連自己立下的規定都親手打破。他一時語塞,竟然無言以對,「這個……」
「總之,我不去。」她扭過腦袋,氣鼓鼓地看向窗外。
余軍也覺得自己太過激進,罕見地溫聲誘哄,「算爸爸錯了,我跟你說對不起。不過我跟陳教授已經約好了,你不出現,我很難做。要不這樣,你跟人家見個面,就當是結交新朋友好嗎?」
父親好說歹說,余疏影還是動搖了。
他們從停車場走向西餐廳,她悶悶地踢著路旁的碎石,同時對父親說︰「您跟媽以後都不要隨便把我介紹給別人認識。」
余軍緘默不語,這次若不是亂了方寸,他才不會隨便把寶貝女兒介紹給別人認識……
就在他們走到餐廳前庭,正好有兩個高大的男人從里面走出來。余疏復印件能地抬頭,當她看清楚其中一人的臉,腳步瞬間定住了。
在這里偶遇周睿和他的助理,余軍同樣感到意外,他用余光觀察女兒的神情,心不禁微微下沉。周睿率先反應過來,態度溫和地說︰「余叔,這麼巧,跟疏影過來喝下午茶?」
余軍自然打起精神應付,「是挺巧的。」
他們神色如常,談吐舉止跟平常沒有任何區別。周睿的情緒藏得很深,無論語氣和笑容都無可挑剔。余疏影目光不自覺在周睿身上打轉,跟她父親多說了兩句,他就以趕時間為由,匆匆地與他們告別。跟余軍道別以後,周睿才光明正大地看了余疏影一眼,接著跟助理一起離開。
他的笑容沒有什麼溫度,眼神卻十分復雜,余疏影只覺得難以招架,緊緊地咬著下唇,心亂如麻,直至走進餐廳里,還是有點神不守舍。
余軍不禁皺了皺眉頭,低聲對她說︰「不要胡思亂想,否則很容易出洋相。」
父親的聲音突然傳來,余疏影才反應過來,她不該在父親面前流露出這種情緒,乖乖地應聲,「好的。」
陳教授和他的佷子已經抵達。這個時間客人很少,余軍一眼就掃到他們坐在靠近窗邊的位置,于是就帶著女兒朝那邊走過去。
「老陳!」一踫面,余軍就笑意滿臉地跟陳教授打招呼,「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
陳教授同樣眉開眼笑,「是我們早到了,你也知道,我家小巍迫不及待啊……」
緊接著就是兩串爽朗的笑聲,在旁的余疏影听得很尷尬,一時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坐在陳教授身邊的是個年輕男生,長得眉清目秀,個子很高,看見她不知所措地杵在余軍身側,很紳士地替她拉開椅子,並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余疏影連忙道謝,而他只是對她微笑,沒說什麼。午後的陽光穿過落地窗灑進,有一縷打在他半邊臉上,襯得他的笑容柔和而溫暖。
自顧自交談的兩個中年男人一直默默觀察著孩子們,看見這番狀況,他們交換了一個眼色,隨後就借機走掉了。
余疏影暗暗埋怨父親,他明明說等她跟陳教授的佷子認識了才走的,現在她連對方叫什麼也不知道,他卻這麼瀟灑地跑掉了……
就在余疏影拿起水杯掩飾著自己的情緒時,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突然開口,「你叫疏影?」余疏影差點滑了手,干脆就將水杯放下,「是的。不過。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陳巍。」說完,他就把自己大概的情況講了一遍,「我跟你同一間學校,剛考進念研一,讀的是法學系。平時喜歡泡圖書館和踢足球,應該沒有什麼不良嗜好。」
「原來你也是學長……」她喃喃地說。
陳巍明顯沒有意會余疏影的意思,他笑著點頭。
余疏影正躊躇要不要禮尚往來,也跟他說說自己的事,陳巍就先一步說︰「你不用緊張,我把這些告訴你,是好讓你回家交代的。」
余疏影有點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
「沒錯。」陳巍直截了當地說︰「我小叔的好意,我不好拒絕,所以就過來了,我覺得你也是不太情願的,干脆就把話說開吧。」
听了這話,余疏影頓時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實在是高興得忘形,腦子一呆就問︰「那我可以走了嗎?」她一邊問還一邊翻錢包,打算把帳單結了。
陳巍的動作頓了一下,「學妹,你好歹也顧及一下我的感受。雖然我們把話說開了,但你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躲開,會讓我很挫敗的。」
余疏影訕訕地笑著,懇切地對他說︰「對不起,我只是……」
想了很久,余疏影也沒有想到適合的理由。就在她著急不已時,陳巍突然笑出聲來,並對她說︰「你還挺有趣的。」
「啊?」余疏影滿臉困惑。陳巍說︰「我逗你的。」
「喂!」余疏影嗔他,他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她也跟著笑起來。
笑過以後,陳巍才解釋,「我知道你很想走,其實我也很想走。不過做戲就要做全套,最起碼要等那兩位老人家先回去,我們才可以偷溜。」
「他們不是走了嗎?」余疏影見陳巍搖頭,又追問︰「你怎麼知道的?」
陳巍指了指窗外,「從停車場出來肯定要經過這條路,我一直留意著,但沒有看見我小叔的車,既然我小叔沒走,那麼你爸爸肯定也還在。」
聞言,余疏影也朝窗外看了看,她家的車子停在不遠處,她抬眼張望果然發現車子還停靠在原來的位置,將視線收回,她問︰「那我們怎麼辦?」
陳巍只吐出一個字,「等。」
他們自然不會坐著干等,陳巍口才了得,風趣幽默,時不時把余疏影逗得笑逐顏開。由于年齡相仿,他們的共同話題也不少,聊起話來還算投契。
聊到天色沉下時,那兩位失蹤了半個下午的長輩才悠悠出現。
陳教授打趣道︰「你倆好像很高興呀,遠遠就听見你們的笑聲了。既然這麼投緣,干脆一起吃頓晚飯吧?」余疏影沒有表態,陳巍就說︰「不了,我今晚還要整理檔案。」
陳教授略帶責備地橫了佷子一眼,隨即又笑盈盈地對余家父女說︰「最近他在法律事務所實習,剛起步工作比較忙……下回我們再約時間一起吃飯!」
跟陳家叔佷告別後,余疏影臉上依然掛著淺淺的笑意,余軍見了倍感安慰,感情這東西果然是一物治一物,他這步險棋算是下對了。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余疏影不知道父親的想法,她還回想著陳巍說的冷笑話,想著想著就對著車窗笑了出來。听見女兒的笑聲,余軍唇角也輕輕地翹起來,他探問︰「影影,你覺得那人怎麼樣?」
「挺好的。」
「那試著跟人家發展一下吧……」
余疏影立即警覺起來,「爸,是您自己說我跟陳巍只是交個朋友,怎麼一見完面就變成了發展!」
余軍把她的激動當作小女生的嬌羞,「你們不是很合得來嗎?遇到對的人並不容易,你真應該好好把握。」父親的聲音叨叨絮絮地落入耳中,余疏影垂著眼瞼,腦海里卻情不自禁想起另一個人。
她想周睿肯定很生自己的氣,說不定還暗暗記恨著,像他這麼優秀的人,可能從來沒有被女生拒絕過吧……今天在西餐廳門口偶遇,周睿已經變得客套疏離,在不久的將來他們或許會形同陌路,這明明是最好的結 果,周睿不需要承受家里的壓力,她父母也不用為她操心……就算是這樣,她還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余疏影將額頭抵在車窗上,忍不住低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