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仁德醫館」是位于京城里最大最知名的醫館,每天總有絡繹不絕的病患求醫,除了因為坐堂的大夫們個個醫術高明,也因為這是間不分貧窮貴賤,以行善為主的醫館,已經開了第十個年頭,醫治過無數付不出診金藥費的貧苦百姓。
開這間醫館的老板正是以樂善好施聞名的大善人金德,金德早年以賣藥材白手起家,年輕時見到許多貧苦人家因為看不起大夫或付不出診金只能等死,便發下大願要開醫館救人,後來他也真的靠著賣藥材開了醫館,十年來他救人無數,已是京城百姓們眼中的活菩薩,人人都尊稱他一聲「金善人」。
仁德醫館平常在辰時開門看病,通常還沒開門就有病患在大門等待了,其中也常有京城的富人前來看病,他們會順手捐銀子,一捐就是上百兩,是診金的好幾倍,彷佛捐的愈多愈能顯出自己的善心不落人後,能跟金善人沾上邊。
由于有這種心態的富人還不少,所以仁德醫館才有足夠的銀子用在救助窮人上,窮人們也為報答金善人的救命恩情,會自願來醫館做些打雜的工作,或是幫忙照顧病患,在京城里廣為美談。
三月初春,這一天,醫館如同平常日子般忙碌,坐堂大夫們忙著把脈看病,施針治療,學徒們在一旁學習,藥僮在櫃台里抓藥秤藥,人人都各司其職。
此時,有個老人剛看完病,牽著孫子的手走出醫館,沒一會兒,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白衣姑娘也走出醫館,看到老人彎入巷子里,連忙小碎步追上,在她後方的丫鬟懷里揣著一個布包,兩人一同追進前面的小巷。
「王伯,等等我!」
白衣姑娘在老人身後喊出聲,她有著清麗秀雅的五官,可說是個美人胚子,身上的白色衣裳雖然樸素不花俏,卻看得出質料是好的,她的氣質更是端莊文雅,活月兌月兌是個大家閨秀,她是金德的義女商漣衣。
老人听見了,頓住腳步,與孫子一同轉過身,詫異的道︰「漣衣小姐,妳怎麼……」
商漣衣雖然是小碎步追上來,卻不見絲毫狼狽,秀麗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將丫鬟懷里的布包取餅,笑著遞給老人,「王伯,你忘了拿藥了。」
「啊,我真是老糊涂……」老人馬上懊惱的接過,卻發現這布包太重了,打開來看,里頭的藥材讓他嚇了一跳,急著要還回去,「漣衣小姐,我不需要那麼多藥,這些藥材太貴重了,我實在不能收……」這加一加可貴了!
商漣衣溫柔的笑道︰「收下吧,既然要治病,就要用好一點的藥,病才好得快不是嗎?」
「可都已經欠下那麼多了……」老人愧疚的快抬不起頭來。
「說什麼欠,大家認識那麼久了,都是街坊鄰居,本來就要互相幫忙,王伯你就別見外了。」商漣衣的嗓音輕柔,一字字卻說的十分堅定,不容推辭,「晚點我再差人送雞湯去,要養病也得補好身子,病才會快點好。」
「還有雞湯?」老人慌張了,顫著唇道︰「這、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這雞湯樂兒也能喝,樂兒都八歲了,得多吃點肉才會長高不是嗎?」
商漣衣笑著說,然後彎,模了模孩子的頭,問道︰「樂兒,你想來醫館里當藥僮嗎?雖然很辛苦,但是能賺銀子給爺爺,若你學的好,被大夫看上,也能當學徒跟著大夫學習醫術,你說好不好?」
樂兒雙眼渴望的一亮,連連點頭。
老人紅了眼眶,只差點沒膝蓋一彎朝她下跪,感激不盡的道︰「漣衣小姐,妳對我們爺孫太好了,居然願意讓樂兒在醫館里當藥僮,甚至是學徒,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漣衣小姐會有福報的,一定會嫁得好人家的……」
老人家貧,本來還有個兒子傍靠,種種田日子還過得去,豈料一個月前兒子出意外死了,媳婦竟跟人跑了,他一個老的就算了,但孫子還小,要是他哪天腿一伸眼一閉,孫子該怎麼辦?若是能讓孫子待在醫館當藥僮,往後就有一技之長養活自己,若更出息點當上大夫還能光耀家門,這提議讓他無比的感激。
商漣衣不覺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她只叮嚀著老人要多照顧身體,然後目送老人離去,一個回頭,就見丫鬟杏兒盯著自己,她納悶的問道︰「怎麼了?」
杏兒回過神,笑嘻嘻道︰「奴婢在想,咱們小姐不只長得美,心地更美,不知會是哪家的公子能幸運娶到小姐。」
赤燕國的女子雖然普遍在十五、六歲時議婚,但富裕人家多會因為疼愛女兒,拖到十八、九歲再讓女兒嫁出去,這情況在富庶的京城里不足為奇,似乎是愈晚嫁人,愈能顯示其女身價高貴。
金爺對小姐就是,雖然小姐是金爺收養的義女,但金爺疼愛小姐就跟親女兒沒兩樣,把最好的都給小姐,費心教養她,不管讀書寫字畫畫還是女紅,小姐樣樣都不輸給真正的名門閨秀,也因為怕小姐會嫁不好,對小姐的婚事可是嚴格的東挑西選,想為她找最好的郎君,以至于小姐十八歲了還待字閨中。
商漣衣臉上沒一點待嫁閨女的害羞,她對成親這等事沒興趣,甚至感到困擾,「我還不想嫁人,我想多待在義父他老人家身邊,多孝順他幾年。」
她的目光也看向遠方,遙想起六年前的往事——
當年她十二歲,爹娘健在,她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家中是開藥材行的,雖稱不上大富,但吃穿不愁,也有丫鬟下人侍候,日子過得無憂無慮,沒想到爹賣的養生湯藥大賣,卻受到同行所妒,在養生湯藥里摻進毒物,導致許多人食用後死去,爹因此被捉入牢里拷問。
爹本身就有舊疾,哪受得了嚴行拷打和牢里的濕冷,沒兩天便死在牢里,留下龐大賠償人命的債務,最後只能把他們住的宅子和藥行都給賣了,母女倆再加上忠心耿耿不願走的杏兒,三人窩在一間茅屋里,吃的是硬邦邦的窩窩頭,娘後來還生了重病,正當她籌不出醫藥費,急得快去賣身當丫鬟時,義父出現在她們面前,解了她們的燃眉之急。
義父為娘找了大夫治病,還幫忙捉到陷害爹的凶手,為爹洗刷害死人的冤屈,最後在娘病逝後,還將她接來京城,收她為義女,給了她棲身之所。
所以對她來說,義父是她的再造恩人,她爹能洗清冤屈,娘能在余生里安詳的養病,她能有個家,都是多虧義父,沒有義父,她早就不知淪落到哪了。
因此,她總是想多做一些事來報答義父,像是在醫館里幫忙照顧病人,而且行善也讓她樂此不疲,不覺得辛苦。
至于她的婚事……她真的沒想太多,現今她只想留在義父身邊,好好報答義父的恩情。
「小姐說不想嫁人,金爺怎麼會容許,不過或許金爺會因為舍不得小姐出嫁,為小姐招婿也說不定。」杏兒偷笑的道。
商漣衣瞪了她一眼,但就連瞪人也是溫柔不失閨秀風範,「別再瞎說了!好了,該去買菜了,既然要幫王伯炖雞湯,那也幫義父炖個補湯好了,最近義父在籌備義莊,肯定勞心勞力,得要補補身。」
商漣衣沒什麼千金小姐架子,平日還頗喜歡上市集親自采買的,她和那些菜販也很熟,會閑聊個幾句,這可是她平凡日子里的一大消遣。
商漣衣買好菜,便打道回府了。
金府位在仁德醫館附近,繞個兩條街就到了,所以她常常不搭轎子和杏兒步行回去,金德不放心,總會命兩名有拳腳功夫的小廝護送,剛好能讓那兩名小廝幫忙提菜籃。
回到金府,商漣衣原本想直接到廚房炖湯的,但看到府外停了一輛眼熟的黑色馬車,她便要小廝把菜籃提到廚房去。
杏兒一看到馬車,眼神都興奮的亮了,高嚷道︰「小姐,是楚王來了!」
商漣衣知道杏兒是景仰楚王的,她微蹙秀眉的叮嚀道︰「別嚷的那麼大聲,矜持點。」
「知道了……」杏兒掩住嘴,在心里想著她家小姐長得美,和行七的楚王在外貌上可真相配,可惜以小姐的庶民身分進王爺府只能當妾,而金爺舍不得讓小姐當妾,因此無意將小姐嫁給楚王,她只敢在心里偷偷覺得惋惜。
商漣衣卻是完全沒那點心思的,當年商家落難時,是義父找上楚王替父親洗刷冤屈,因此對她來說楚王也是她的恩人,她對楚王只有敬重之心。
楚王和義父一樣都是樂善好施的好人,在京城的名聲很好,平常會捐銀兩給醫館,最近義父建義莊,楚王也投入了不少銀子,他今天會特別前來,或許是有重要的事想找義父商策,就在商漣衣想著她該不該去跟楚王打聲招呼時,就見義父和楚王迎面走來了。
「漣衣叩見楚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商漣衣馬上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禮,在後方的杏兒跟她一塊跪下。
楚王滕霖的相貌十分俊美,身形挺拔,一身風華衿貴掩不住,卻絲毫沒有皇室架子,看到是她,他馬上餃起溫和的笑,朝她有禮的道︰「漣衣姑娘快請吧。」
「謝殿下。」商漣衣緩緩起身,舉止優雅不失禮。
滕霖含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了一會兒,朝身側的金德稱贊的道︰「一段時間沒見,漣衣姑娘又出落的更標致了。」
要是一般的姑娘家被這麼俊美的男人看著,又被這麼夸贊著,早就臉紅得不知所措了,商漣衣倒是一派沉穩,秀麗的臉上不興波瀾。
位于滕霖身側的金德臉長耳寬,看起來就是個仁慈相貌,笑著回道︰「漣衣她爹和我是摯交,她就像我親女兒一樣,當然是要好好養著了。」
滕霖笑了笑,然後緩緩斂住笑,若有深意的一嘆,「就不知道我這個決定,會不會太委屈她了。」
金德跟著斂住笑,正色道︰「王爺請放心,漣衣是個識大體的姑娘,一定能達成王爺的期盼的。」
他們在說什麼期盼?是要她做什麼事嗎?商漣衣心里古怪得緊,但又不能在楚王面前失禮的一問。
滕霖接著又說道︰「那義莊後續的事就交給你了,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