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畔找到了還等著她的朱景昱,孟若荷很快的將自己與朱永誼的口頭之約給說了。
「五百兩?!」朱景昱一听到她的話,小臉糾結在一起,雖說身為朱家的少爺,他的身家雄厚,但畢竟年幼,他還真沒這麼多的現錢,他自然是可以開口跟府里的總管討要,不過肯定會驚動娘親。
孟若荷正苦惱著錢的來處,看到朱景昱的神情忍不住一笑,「少爺放心,我有辦法。」
「你娘親不過是個繡娘,至于你爹留下來的少許家產也被你敗光了,你還有什麼辦法?」
聞言,孟若荷尷尬一笑,「少爺,我真的有辦法。」
朱景昱實在懷疑,「你說是東方提議的?」他「哼」了一聲,「你現在該知道東方是個壞人吧!竟然阻擋你的前程。」
「話也不是這麼說,東方先生不過在商言商,站在朱家的立場,他要我拿出這五百兩,還算是賣了我一個好。」首飾鋪可不是賣雜貨的小店鋪,鋪子里隨便幾件首飾都高于要她拿出的這五百兩,她看得出來,今天若不是有東方文宇在場,二當家壓根不會想與她合作。
朱景昱听出了她的維護,不由得嘟起嘴,「荷丫,你喜歡他?」
「少爺,我之前不是說了嗎?好看、聰明的人誰不喜歡,但在我心中,少爺絕對是最特別的一個。」她這話可說得不假,這小胖子可是唯一一個努力在替她想法子幫助她的人,所以能不特別又令人感動嗎?
她眼角余光看到遠處走來的一道娉婷身影,她認得這是之前帶著人尋找朱景昱的大丫鬟,還有個挺好听的名字叫洛青。
「少爺。」洛青來到兩人面前停住,行了個禮,又轉向孟若荷福了福身,「孟姑娘。」
孟若荷有些受寵若驚,連忙也回她一禮。
洛青淺淺一笑,看向朱景昱,「少爺,夫人有請。」
朱景昱看看時辰,已近晌午,他娘親該是要找他一同用膳。不過不是他不喜歡自己的娘親,而是現在他更喜歡跟會逗他開心的孟若荷在一起,但他也沒有逾矩的在沒問過娘親的情況下就將孟若荷給帶過去。
「荷丫,你陪我走一段再走。」
「好。」孟若荷也沒拒絕。
「少爺,留步。」洛青略微無奈的看著不遠處的兩個丫鬟,「青竹、青柳,日正當中的還不過來替少爺撐把傘,若讓少爺中了暑氣如何是好?」
那兩個丫鬟一听,連忙告罪,她們兩手空空,根本忘了帶傘一事。
「罷了。」洛青輕搖了下頭,「這里有我伺候著,還不去個人拿把傘來。」
「是。」青竹連忙快步離去。
「洛青,我沒這麼嬌弱。」
「奴婢知道,只是少爺畢竟是千金之軀,可不好有個磕踫,還是小心為好。」
洛青的話聲輕柔,配上那張漂亮的臉蛋,縱使在炎炎夏日里,孟若荷都覺得好似有一陣微風拂來,不愧是朱家,就算是當奴婢,應對進退都堪比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朱景昱卻對這樣的關心不以為然,他看著孟若荷伸出手,「荷丫,過來,陪我走一段。」
「是的,少爺。」孟若荷上前,握住了他的小手。
洛青見狀眉頭輕皴了下,這于禮不合,但也沒多言,只是讓青柳留在原處等青竹,自己靜靜的跟在他們身後。
朱景昱嘰嘰喳喳的說著,要替孟若荷想辦法,甚至連自小到現在拿到的紅封都要拿出來幫她,孟若荷感動之余,也沒真敢要這些東西。
突然,湖面一陣水聲引起兩人的注意,不知是什麼東西掉入水中,引起了漣漪。
孟若荷正想開口詢問,身旁的朱景昱卻踉蹌了下,她一驚,連忙將人拉住,但是她的力氣不大,人沒拉住不說,還跟著朱景昱一起跌進了湖里。
這湖並不算太深,朱景昱識水性,並沒有受到真正的損害,但因為受到驚嚇,所以一時間慌了,嗆了好幾口水。
而孟若荷這副身子雖說養了個把個月,但還是瘦弱,要捉住掙扎不停的朱景昱有些吃力,不過她還是咬著牙,死命拉住了人。
洛青一臉焦急的下水與她一起將朱景昱救上岸。
朱景昱一張臉嚇得慘白,忍不住大哭了出來。
「快將少爺送回房里。」
孟若荷其實抱不太動朱景昱,但他不撒手,她也只能使盡吃女乃的力氣將他抱起,將人給抱回房去。
一下子少爺落湖的事傳了開來,莊里就像炸開了鍋似的,誰不知道朱景昱是朱家大房的掌中寶,竟然發生這樣的意外。
孟若荷無法多想,只顧著安撫朱景昱,沒理會自己一身濕,先讓人給他換了一身干淨的衣裳。
莊里本就有個老大夫,姓田,朱景昱才換了衣服躺下,人就到了。
雖說是夏日,但畢竟是落湖,所以下人也早早去煮了姜茶,要給朱景昱去去寒氣。
厲文殊進來時,田大夫已經診完脈,讓人去抓藥。
「田大夫,」厲文殊難掩焦急,「昱兒如何?」
「夫人放心,少爺只是受了驚嚇,喝幾帖藥、休息幾日便好。」
厲文殊聞言心頭一松,坐到床沿,心疼的模了下兒子的臉。
原已止住眼淚的朱景昱,一看到娘親,眼眶又紅了,坐起身,埋頭進她的懷里。
厲文殊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後背。
「昱兒,別怕,沒事了。」厲文殊輕聲安撫了一番,目光掃向一旁的青竹、青柳,眼神一冷,「說!怎麼回事?」
青竹、柳嚇得雙膝一跪。
「回夫人,奴婢不知。」說話的是青柳,聲音都在發抖,「青竹回屋里拿傘,奴婢留在原處等待,沒跟在少爺身旁。」
厲文殊眉頭緊皺,「當時有誰在少爺身邊伺候?」
「夫人,是奴婢。」洛青連忙上前,她一身羅裙濕了大半。
「到底怎麼回事?」看著洛青,厲文殊的口氣緩和了些。
「回夫人,那時奴婢听到湖心有聲響,應當是湖里的魚兒跳躍,一時分心瞧了一眼,也不知為何少爺便在此時落湖,回眸看時正好瞧見了……」
孟若荷正擔憂著朱景昱的情況,不經意的對上了洛青的目光,她跟洛青一樣也來不及換下一身濕衣,只不過她是跟著朱景昱落湖,像落湯雞似的,看起來比洛青來得狼狽。
厲文殊注意到洛青的目光,也掃了孟若荷一眼。錦繡山莊上下都是她的人,所以縱使沒見過孟若荷,也大概能猜到她的身分,畢竟兒子對她可是喜歡得緊。「說下去。」
洛青低下頭,繼續說道︰「奴婢看到了孟姑娘對少爺伸出手,不知是否是孟姑娘一時興起,與少爺玩樂,有了推扯。」
孟若荷聞言倒抽了一口氣,這話說出去可是會令人誤會的,「我是伸出了手,但那是因為少爺腳「踉蹌了下,我是為了拉住少爺。」
洛青一臉歉疚的看著孟若荷,「孟姑娘,奴婢只是照實說。」
孟若荷沒有辯解,只是堅定的看向厲文殊,「夫人,我縱使好玩,也不會失了分寸。」
厲文殊看著孟若荷一眼,低下頭,問道︰「昱兒,跟娘說,當時到底情況如何?」
朱景昱抽抽噎噎的說︰「荷丫說的是真的,是我不小心踉蹌跌倒。」他哭得晶亮的眼楮看向孟若荷,「娘親,是荷丫下水救了我,你要好好的賞她。」
孟若荷聞言,心里松了口氣,果然沒白疼,就算受到這麼大的驚嚇,他也還記得幫她討賞,只不過這份賞,她可無心要,只暗自慶幸湖水不深,不然後果不敢想象。
「好,娘親知道了。」厲文殊拍了拍朱景昱的背,看著孟若荷的目光溫和了些,「洛青,你帶著荷丫去我房里,就拿這幾日做的新衣給她換下,再喝點姜茶,去去寒氣。」
「是。」洛青對孟若荷說︰「孟姑娘,請。」
孟若荷點頭,跟在洛青身後。
「孟姑娘,方才失禮,是奴婢誤會了。」
「你別這麼說,你也是沒看清罷了。」孟若荷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還有你別在我面前稱奴婢,我不是什麼千金小姐。」
洛青搖頭,「于禮不合,奴婢不敢。」
孟若荷看著她的應對進退,不禁在心中嘆了口氣,自己跟個丫鬟比都差遠了。心屮掛念落水的朱景昱,又道︰「少爺受了驚嚇,肯定吃不下東西,但還未用膳,空著肚子也不好,不如等會兒帶我去灶房,我熬些粥給少爺。」
「姑娘有心了。」洛青恭敬的道︰「我派人去問問夫人,姑娘先隨我去換身衣裳為要。」
莊里有莊里的規矩,沒主子的同意,灶房不是能隨意讓人進去做吃食的。
孟若荷換下濕衣,穿上洛青拿來的衣物。厲文殊的衣裳華貴,比她的衣服好了不知道多少,只不過對她而言,還是大了些。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洛青換了干淨的衣服進來,微笑的伸出手替她整了整,在她的腰間系上帛帶,一下子便合身了起來,見她頭發亂了,甚至重新替她束發,將發分股,綰發于頂,發尾自然垂下,多了幾分俏麗。
「洛青,你的手真巧。」孟若荷忍不住贊嘆。
洛青一笑,「姑娘喜歡就好。」
洛青的話聲才落,門口就響起了聲響,是洛青派去的丫鬟回來傳話,說是厲文殊同意讓孟若荷為朱景昱做吃食。
孟若荷聞言也不遲疑,跟著洛青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她也沒弄多復雜的東西,心想朱景昱現下肯定吃不下東西,便熬了米粥,將粥鍋上層的米湯刮下來,親自端著送去給朱景昱。
進屋時,朱景昱已經喝了藥,許是受了驚嚇,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懨懨的倒在厲文殊的懷里,厲文殊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他的背,縱使強悍如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委屈,眼眶也是微微泛紅。
「少爺,」孟若荷上前,輕聲喚道︰「這是荷丫熬粥刮下來的米湯,一整鍋粥的精華都在這里,喝一點好嗎?」
朱景昱抬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厲文殊心頭一松,接過來,親自喂他喝。
「娘,」朱景昱坐直身子,「我自個兒來。」
「好。」厲文殊一笑,將碗交到他的手中,一擔心就忘了他已經不是三歲的孩童。朱景昱一口一口的把米湯喝完,感覺舒服多了,眼皮卻沉重了起來。
厲文殊將碗交到一旁下人的手中,讓他躺下,不忘替他將被子拉好,「若累了就睡會兒,娘在這里。」
朱景昱點點頭,閉上了眼。
听到他沉穩的呼吸,厲文殊著實松了口氣,一抬頭,這才注意到孟若荷還站在一旁,對她一笑道︰「別拘束,坐。」她讓人搬來一張椅子,就放在朱景昱的床旁。
孟若荷依言坐了下來。
厲文殊心中放下了擔憂,這才有心思打量孟若荷,這丫頭雖說身子單薄了些,不過五官長得倒挺好的,若再養些時候,臉圓潤些,應該會更加好看,「我听你娘說,你已經十八了。」
孟若荷柔順的點頭,「回夫人,是。」
「听聞你對你表哥有情意,但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厲文殊這話問得還真直接,不拐彎抹角,孟若荷沒想到自己跟李家的那些破事竟然會傳到厲文殊耳里,不由得暗自嘆息,「以前荷丫不懂事,讓我娘親擔心,以後不會了。」
「能想通便好。」厲文殊點了下頭,「不過是男人,這個沒了還有下一個,天下男子何其多,不必非得吊死在一棵樹上。」
這些話若放到現代,孟若荷肯定不會覺得驚奇,但出自一個古代女子口中……這位大夫人能得到大當家的獨寵,還保有原本厲家的家產,果然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夫人說得極是,荷丫不會傻到吊死在一棵樹上,還是棵歪脖子樹。」
厲文殊輕笑出聲,「你果然有趣,無怪乎昱兒喜歡你,對你處處維護。本來你救了昱兒,我該重重賞你,只是眼下情況,礙于二當家之面,這賞賜我只能晚幾日再給。」
孟若荷再次肯定這位大夫人一定是個狠角色,她才跟朱永誼談完沒一會兒功夫,她就已經得知了他們之間的五日之約。不過反正她本就沒有討賞之心,索性說道︰「救少爺是因為真心喜愛少爺,不願見他受到一絲傷害,夫人提到賞賜,便是見外了。」
厲文殊眼底閃著激賞,「你是個聰明人,若二當家不用你,我倒是樂見你來幫我。」
「謝夫人抬愛,但荷丫向來喜愛亮晃晃的珠寶,所以還是想與二當家合作開家首飾鋪子。」
「喜愛亮晃晃的珠寶?這點倒跟東方一樣。」厲文殊也沒勉強,又道︰「今日的事,我已交代莊里的人不得外傳,你回去後也別多說。你還未用膳,先隨洛青去吧!方才你去換衣裳,昱兒擔心我罰你,說了你不少好話,若醒了肯定也想見你一面,所以你等見他一面之後再回去吧!」
「少爺真是個討人喜愛的孩子。」
「那是因為他喜愛你,才會願意在你面前裝乖順。去吧!」
孟若荷起身一禮,今日的事算是有驚無險,讓厲文殊厭惡也就罷了,就擔心朱景昱真的有什麼差池。
她隨著洛青走到屋外,突然想到,問道︰「怎麼不見二當家和東方先生?」
洛青低聲道︰「二當家與先生已經回去京城,少爺落水一事夫人吩咐不準外傳,所以也並未特地派人告知,二當家與東方先生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
孟若荷點點頭,心想這些大門大戶的規矩真嚴,夫人應該是不想這件事傳出去,讓人繪聲繪影的說閑話,才會要下人三緘其口吧。
東方府里的小綁中,依然亮如白晝。
東方文宇一身月白色單衣,散著一頭黑發,一手握著雕刀,在一塊金片上細細雕著,一邊听著程毅說話。
突然,他的手一頓,微側著頭,「昱少落水,人可安好?」
「受了些許驚嚇,幸好人無大礙。」
「為何落水?」
「當時昱少身旁只有孟姑娘與洛青,孟姑娘為救昱少,雙雙落水。」
「洛青怎麼說?」
程毅明顯沉默了下。
東方文宇的眼神微冷,放下中的雕刀,「說。」
「洛青以為是孟姑娘與昱少玩鬧,才失手將昱少推入湖中,但昱少親口證實,是他自己腳步踉蹌,與孟姑娘無關。」
東方文宇靜靜的思索了會兒,最終只問︰「孟姑娘無事吧?」
「安好,在莊里陪了昱少大半日,隨著娘親返家後便忙著收拾書冊。」
「收拾書冊?」
「是。」
東方文宇馬上想到——「她想要賣書冊求現?」
「似乎是如此。」
這個丫頭的腦筋不好,想單憑幾本書冊籌到足夠的銀子,只怕是作夢。
「先前你提過,李家人曾找上門討要書冊?」
程毅點頭,「確有此事。」
李家人想要書冊,若想賣個好價錢,自然就得找上李家。「她的表兄是何許人?」
程毅聞言,不由得微瞠了下眼,「少爺吩咐過,無須屬下去查。」
東方文宇冷冷的看了程毅一眼。
程毅心頭無奈,連忙說道︰「屬下立刻去查。」
「別查了。」一個嬌俏的姑娘從外頭走了進來,手上還捧著一熱茶,語調輕快道︰「孟姑娘的表哥姓李名少慶,是個舉人,會試考了兩次但都名落孫山,自以為學富五車,其實不過就是個有點墨水的酸儒罷了,現在拜青山書院的前翰林學士李大人為師,四處與人相交,看來對明年的春闈還抱著希望。」
程毅在一旁雖然神色未變,但眼底閃過驚奇,沒想到洛晨竟會將事情查了個清楚。
「前翰林學士李大人?」東方文宇低著頭,繼續雕刻著,「投拜帖,明日至青山書院拜見李大人。」
現在這個時辰送拜帖?程毅不由得看了洛晨一眼,他們都是自小服侍東方文宇的,但要他舞刀弄劍還行,若要揣摩主子的心思,他卻是一點都不在行。
「還不去。」洛晨催促了聲,真是傻大個兒,跟在主子身邊多年,還是少了根筋。
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主子對個姑娘家的事多問一句,但從主子拿回那張緣定三生的一樣之後,洛晨知道這個姓孟的姑娘肯定不一般,所以早早就打听好一切,盡避這姑娘的名聲稱不上太好,還未出嫁就巴著自己的表哥,最後還投了湖——但這畢竟只是傳言,她跟在主子身邊多年,相信眼見為憑,更相信能讓主子另眼相看的人,絕對非池中物。
這麼些年來,主子都是一個人,她也挺樂見多個人陪伴主子,這東方府雖大,可真的一直太過冷清了。
青山書院位在京郊一處山明水秀之處,與厲家的錦繡山莊遙遙相望。
石階之上,巨大的石門聳立,右面雕刻的是先祖馬下打天下,左邊雕著當代以文與民休
養生息,站在石門前,便能感受到一股大氣磅礡的氣勢,讓人有種自己極為渺小的錯覺。
孟若荷第一次踏足青山書院,真心覺得這里不愧是大齊國內數一數二的書院,不單景色宜人,更有不少鴻儒聚眾講學。
通往石門的道路兩旁,早早就有不少文人雅士擺桌,或賣畫或賣字,還有些奇珍異寶。
孟若荷定了下心神,跟著找了塊空地,支起張小桌,做起了生意,桌上擺的就是她爹留下來的數十本書冊。
這個時候天色剛亮,但已有不少馬車和儒生經過,而能夠坐得起馬車來到書院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世家子弟,越是權貴的馬車停得越前頭。
孟若荷臉上始終笑意盈盈,打量著經過的馬車,雖說現在八字沒有一撇,但只要讓她籌到銀子,到時跟二當家合作開了首飾鋪,這些有錢公子哥日後都是她的客戶,她當然得給人留個好印象。
「荷丫,若讓你娘親知道你來這里擺攤,拋頭露臉的,她心里肯定難受。」穆翰跟在她身後,不停的叨念著。
原本一大早,穆翰要下田去,可看著孟若荷扛著小桌子,背著一個沉重的小竹簍,腳步一深一淺的走得艱難,他連忙上前關心的問了一句,知道她要上青山書院前擺攤,他也顧不得下田了,替她搬起東西,陪她走一趟。
「我知道我娘會擔心,所以阿牛叔,你就別告訴我娘,我娘不知情不就沒事了?」
「你這不是擺明要騙你娘嗎?」
「阿牛叔,」孟若荷對穆翰一笑,「我沒要你騙她,只是要你不說而已,這之間可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分明是在強詞奪理,偏偏穆翰反駁不了,只是有些不舍的看了眼桌上幾本泛黃的小書冊,「這些都是孟秀才留下來的,你真要賣了?」
「若不是沒法子,我也不想賣。」孟若荷的笑容中多了絲說不出口的無奈,「誰叫我缺銀子。」
「你缺銀子?要多少?阿牛叔這里有一點,全給你。」
孟若荷感激的看了眼穆翰,「阿牛叔,你真好,但是我現在缺的不是小數目,我得自個兒想辦法。」
穆翰不由得一嘆,咕噥道︰「你一個小泵娘,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他心中擔心孟若荷又要將銀子拿去給李家。
說到那一家人實在不是東西,荷丫病好了些時候,竟也沒人來看一眼,唯一來的李紅瑤還是來討要東西的,狼心狗肺,也不怕遭報應。
「阿牛叔放心,總之我要做的不是壞事,事成之後,你就知道了。」
穆翰看她不多說,也沒有再追問,只是想到一事,不免又道︰「荷丫,你打算要賣這些書,未必要來這青山書院,京城里也有不少收書的地方。」他知道李少慶就在青山書院拜師求學,他們這麼一大早就趕來,肯定會遇上。
「阿牛叔應該也猜到了,我雖然最主要是來這里賣書冊,但也有點小心思想見見表哥。」
穆翰聞言,忍不住嘆息,「你還是忘不了那個姓李的小子?」
「當然忘不了。」孟若荷也干脆的承認,「他們一家現在還住在我爹留給我的屋子,拿走我爹留給我的銀兩,害我現在苦哈哈的,我如何能忘?」
穆翰看著孟若荷一臉的俏皮淺笑,有些傻眼了,還以為她是因為舊情難忘,所以想要來此見見李少慶,但看她這樣子,不像是為解相思,反而比較像是要來討公道。
不過不管如何,只要她不再傻下去,她想做什麼他都支持她。「荷丫想通就好,可別又一心撲到不值得的人身上,讓你娘傷心。」
「我知道,這輩子最疼我的便是我娘,我以後會好好的孝敬她。」
穆翰放心的點點頭,靜靜的待在她身後。
沒多久,有個儒生上前打量著桌上的書冊,「姑娘,你這些書可都是好東西,怎麼舍得拿出來賣?」
「還不是家里缺銀子,不然我也舍不得。」孟若荷看著眼前一身青色儒雅長衫的公子輕聲說道。
「京城里有間寶珍齋,專收各類古籍,你拿去那里,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眼前這位姑娘長相雖不是頂尖,但笑容倒也清麗可人,史君則不由得點了條明路。
「我知道,只是盡避我是為了銀子,逼不得已才要賣這些書,但還是希望這些書能到真心愛書之人手里,而能進得了青山書院的學子,個個都是學富五車,肯定也是識貨之人。」
幾句話可把人說得心花怒放,史君則一笑道︰「我是挺喜歡這幾本珍本,可惜我家境尚可,未必出得起姑娘滿意的價錢。不過今日來往的人多是大儒、學士,姑娘肯定也是知道有大人物前來,才會拿著書冊擺攤,姑娘聰慧,相信能遇上有緣人,賣個好價錢。」
孟若荷的雙眼閃閃發亮,這兩日她忙著想辦法籌銀子、陪伴朱景昱,根本沒去外頭打听什麼消息,不知道有誰要來青山書院,現在知道竟有大人物要來,無怪乎這一大清早來來往往的馬車這麼多,還不乏打扮嬌俏的姑娘在父兄的陪伴之下進入書院,她不由得好奇的問道︰「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要來?」
「咱們大齊國大儒,東方文宇。」
孟若荷雙眼睜大,「東方文宇?!」
「是啊!」史君則點頭,「姑娘不識此人?」
「我自然听過東方先生大名,只是沒料到他今日會來。」
「其實也是事出突然,一大清早接到消息,我才連忙趕來了。」他轉頭看看四周,「同我一般心思的,可也有不少。」
男神果然令人崇拜,孟若荷心喜,但還是沒忘了正事,「還請公子幫忙,替我介紹些人,我听聞溫家少爺向來對收藏古籍頗有興趣,不知公子是否識得此人?」
「溫家少爺?你指的若是溫從行,我自然認得,放眼青山書院,只怕沒人不識得他。」
出身大戶商家,出手向來闊綽,自然多得是人想盡辦法結交。「這還趕了巧,」史君則看著一輛華麗的馬車經過,「這就是溫家的馬車。」
看著拉著馬車的兩匹健壯黑馬,孟若荷一嘆,果然是有錢人啊!
「我替你去問問,」史君則理了理衣衫,走到停下的馬車旁。
孟若荷就見一個小廝上前,將布幔掀起,史君則說了幾句話,馬車上就走下來兩人。
孟若荷眼楮一亮,「負心漢」今天竟然跟著溫家人一起來到青山書院,看到李少慶,她的笑容不由得更加燦爛。
李少慶沒有注意到孟若荷,只是小心翼翼的站在馬車旁,等著一個丫鬟將馬車上的溫從芳扶下來。
溫從芳穿著鵝黃色的衣衫,臉上畫著細致的妝容,襯出一臉好氣色。對她今日堅持一同前來青山書院,李少慶心頭是有些不舒服的,雖說他沒見過東方文宇,但從旁人嘴中听聞,知曉東方文宇長相出眾,文采斐然,不少高門貴女就算跟他一樣沒見過人,依然心動不已,如今有機會得以一見廬山真面目,不少鮮少出門的千金貴女都打扮得光鮮亮麗。
雖說兩人還沒有婚約,但也就等他高中後就能議親,這會兒看著她竟心系別的男人,李少慶自然心頭不愉快。
「溫兄,請。」史君則也沒理會李少慶,他對這個人並沒有太多好感,雖說有些學問,可只知逢迎拍馬、逢高踩低的態度很令人厭惡。
「表哥!」
听到這一聲熟悉的叫喚,李少慶腳步一頓,這才回過神,一個抬頭便看到不遠處的孟若荷,這下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表哥。」孟若荷見他沒回應,又興匆匆的叫喚了一聲。
這熱絡的叫喚吸引不少人的注目,李少慶沒少跟同窗抱怨過,他有個不知羞恥、硬是纏著他的表妹,不過大多數的人只听過孟若荷,這會兒都還是第一次見。
原以為孟若荷是個驕縱不知羞又長得丑的丫頭,但眼前的女子一臉盈盈笑意,巴掌大的小臉就算稱不上風華絕代,但也是可愛嬌俏,尤其水汪汪的眼眸閃著光亮,令人忍不住想疼惜。
李少慶看著周遭來來往往的人,有些不自在,卻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勉為其難的開口,
「若荷表妹怎麼會在這里?」
孟若荷側著頭,眨著眼,可愛的模樣令幾個青年學子心頭一動,不免又更靠近了些,才一會兒功夫,她的小攤子前就圍了不少人。看到這個情況,孟若荷心中覺得很滿意。「我來擺攤,我爹留下些書冊,我想轉賣給有緣人。」
李少慶的目光往小桌上一瞄,臉色微變,他明明早已讓妹妹去找了孟若荷,讓她把齊冊交給他,現在她竟拿來賣銀子?
「真是不要臉面,追著李哥哥追到了書院門前了。」
溫從行听到身後妹妹的聲音,眉頭輕皺,書院門前可有不少有頭有臉的人家,妹妹在家撒潑無妨,可不能丟臉丟到外頭,壞了自己和溫家的名聲。「芳兒,不得無禮。」
溫從芳向來驕縱,但對自家兄長多少有些懼意,只好不太情願的閉上嘴巴,只目光依然不善的盯著孟若荷。
「溫公子,」看著溫從行,孟若荷的笑容更溫柔了幾分,壓根沒把溫從芳給看在眼里,「久違!不妨上前瞧瞧看看是否有喜歡的書冊?」
「姑娘怎麼會賣這些書冊?」對上可愛的孟若荷,溫從行的口氣和緩了不少。
「這些書全是我爹留下來的,我想賣給真心愛書之人。」孟若荷嬌憨的側著頭,語帶懷念的道︰「我爹是個秀才,在錦繡山莊教了幾年書。听爹說過,能進得了青山書院的學子個個皆氣度非凡,人中龍鳳,今日來此看到來往的各位公子,心想果然名不虛傳,讓我長見識了。」
她的話語輕柔,令人听來舒心,圍在一旁原想看熱鬧的學子們沒來由的感到得意起來。
這些年青山書院出來的學子,中了舉人、進士的不少,更別提還出過狀元,就算朝廷的國子監的學子都沒有青山書院的出色。
溫從行也被夸得心情愉快,目光掃過桌上的書冊,落在其中一本他找了許久的游記上。
他臉上的笑意瞬間隱去,李少慶前些日子才說過他家也有這本游記,定會給他尋來,他等了些時候都不見書冊,正覺得奇怪,還想找機會問問,如今看來也不用再問,游記根本不是李少慶家里的,而是孟若荷所有。
他有些不滿的看了李少慶一眼。
李少慶看到溫從行的眼神,心頭一跳,立刻對孟若荷使了個眼色,「若荷,這本游記你之前不是說要送給表哥,怎麼拿出來賣了呢?」
孟若荷聞言,在心中冷哼,這人還真不要臉,難不成以為他說這幾句話暗示,她就會傻得雙手將書冊送上嗎?作夢!
她故做天真的眨了眨眼,不解的反問︰「表哥,我不記得我說過要送你什麼游記,我只記得表哥說要在京城里求學問,讓人看得起,就得住到城中,我爹那間在榆錢胡同里的宅子雖說已舊了,但還是勉強能住,所以我便答應姨母,把屋子給表哥你們一家居住。
「然後表哥又說,要我把我爹留下來的首飾、銀子給你,讓你有銀子能跟來自各地的學子喝茶談學問,還為了讓表哥住得舒服,就把我爹給我在京郊留的最後一處屋子給賣了,好翻修城里的宅子,這些事我全都記得,但我真不記得自個兒說過要把書冊送給表哥。」
孟若荷的聲音不大,卻清楚的傳到四周眾人的耳里,李少慶立刻感覺無數眼神投注在自己身上,有審視、有懷疑更有不屑,一個昂然的讀書人怎麼向個小泵娘討要家產,這話若不澄清,別說將來的仕途,可能連青山書院都要沒臉待下去了。
李少慶的臉色微紅,斥了一聲,「表妹,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孟若荷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眼眶泛紅,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我從小到大都听表哥的話,只是這些書冊我真沒說過要給表哥,表哥你別生氣。」
溫從行在一旁聞言,眼神不由得一冷。李少慶口口聲聲說是孟若荷纏著他不放,看樣子應該是李少慶背地里向孟若荷挖了不少銀子才是真的,這樣的人實在不配與溫家結親。
他的眼神一轉,在溫從芳身後的丫鬟立刻上前,將自家小姐從李少慶的身旁拉開。
「哥,你別听她胡說。」溫從芳掙扎道︰「明明就是她不知羞恥,自己把家產送上。」溫從行冷冷一哼,「縱是如此,也不該寡廉鮮恥的收下。」
「溫兄,之中有誤會。」李少慶急了,連忙解釋,「我表妹前些日子投湖,腦子有些不清楚,說的話不可盡信。」
「李少慶,你說什麼鬼話?」穆翰是個粗人,在這些文人面前難免有些自卑,但一听到李少慶的話忍不住的斥道︰「人在做,天在看,荷丫說的句句屬實,你竟說她腦子不清楚,也不想想她是被誰人逼得投湖,你也不怕有報應。」
穆翰一氣起來聲若洪鐘,氣勢十足。
李少慶向來自以為是個高高在上的斯文人,立刻露出一臉厭惡,「表妹,我看你這些日子就是盡苞這些粗鄙之人相交,今日才會滿口胡言亂語,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交友不可不慎。」
他才是狗眼看人低吧,講什麼大道理!孟若荷攔著打算沖過去教訓人的穆翰,或許李少慶打的就是讓穆翰出丑的主意,看著四周學子因為穆翰卷袖子想要上前討公道而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她臉上依然帶著笑,可心頭一冷,這些所謂的斯文人,滿嘴的仁義道德,自以為高人一等,但真正懂禮義廉恥的人可沒幾個。
「表哥說得沒錯,阿牛叔是個粗人。」孟若荷清脆的聲音響起,「但他努力干活,賺銀子養活一家老小,做人實誠,比起那些只顧著往孤兒寡母身上打主意、佔便宜,自以為高尚,實際髒穢的文人雅士更值得人尊敬。」
李少慶听出了孟若荷的指桑罵槐,一陣心虛,嚅了嚅嘴唇,最後卻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一個小小女子,只是缺銀子過日子,這才拋頭露面來賣書冊,圖的是賣給個惜書的有緣人,各位若有興趣就出個價,若沒興趣就當小女子打擾了各位公子。」
眾人見她眼眶微紅,楚楚可人,令人心生憐惜,對李少慶的不屑更是多了幾分。
溫從行上前,不再理會李少慶,「我要這本游記,不知姑娘怎麼賣?」
孟若荷感激的對溫從行一笑,「公子若喜歡,就——」
「五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