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世澤微眯起眼,身後的顏奎和易水皆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半晌,花世澤才啟口,「如何稱呼姑娘?」
「奴家姓裘。」他沒正面回答,她也不急。
「裘姑娘,夜深了,不方便再叨擾,不如明日再聊。」
「好啊。」
「告辭。」
「等等,閣下還沒告知姓氏,總不好讓我你呀你呀的叫吧。」喏,讓她秤秤他的斤兩,看值不值得她再冒險一回。
花世澤回頭看著她,似笑非笑道︰「在下威鎮侯花世澤。」
「明日見,侯爺。」她笑吟吟地道。
花世澤驀地怔忡起來。听似平凡的一句話,可這句話卻是柳九與他說過最多回的一句話。而她,眉眼間無一處與柳九相似,為何這說話的口吻,這揚笑的神情,全教他仿佛見到了柳九?
但怔伸也不過是剎那間,在他收回目光時,早已將情緒斂去。
回房的路上,顏奎不禁低聲道;「侯爺︰那丫頭說起話來皆透著試探。」
「你當我不知道麼?」花世澤淡道,獨自進了房。
一個頗具心機的丫頭,態度大方又恁地膽大,听見他的頭餃神情不變,與他對視,敢與他較量……如果,她真瞧見亡者魂魄,他會不擇手段將她帶回京城,但若她是騙他,死也怨不得他。
他此生,已經不願再遭騙。
待花世澤一行人離開後,小清才慢慢地穿門而過,悶不吭聲地站在她的身側。
襲化真早習慣了她的穿門而入,倒了杯茶壓低聲音問︰「小清,那家伙是不是陽氣很盛?」
要不然她怎麼會離得那麼遠?
「……嗯。」
「果然呀。」裘化真輕點著頭。
別說那個男人龍章鳳姿,器宇軒昂,光看他那雙眼,帶狂噙威,如冰似刃,孤魂野鬼看到他,恐怕都得繞道而行。
「那個人……不好。」
「嗯,連小清都看得出他危險,可見他有多危險。」她連嘖了三聲。
可是嘛,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富貴險中求。她不想再干神棍,就得想法子攢點錢,自個兒開醫館。
這錢嘛,再從賴府那里榨也是有限,但他就不同了,光看他的衣料就知道他家底厚,再者那般冷情的人竟有非見一面不可的魂魄,可以想見那魂魄與他關系匪淺,肯定是教他一擲千金也願意的。
所以,就當是她的最後一騙,她是騙定了!
明兒個再找掌櫃的問問,看有沒有听過威鎮侯這一號人物。
「化真,他真的很危險,你要是靠他太近,一定會出事的。」
裘化真托著腮,道︰「你別拒心,我會很小心很小心的。」她當然知道那個人不是三言兩語能蒙騙的,所以她必須多下點功夫。
「化真……」
「好了,就跟你說——」正說著,門外突地傳來敲門聲,她趕忙打住,頓了下才問:「誰?」
「裘仙姑,是我,掌櫃的。」掌櫃的遲疑了下才道。
這房里明明就只有她一個人,偏偏又傳出她與人交談的聲響,嚇得他猶豫著這門到底要不要推開。
襲化真悶笑了聲,隨即替他開門。「掌櫃的,隔壁房已經打理好了嗎?」
「是的。」掌櫃的一進門暗自打量里頭,確定只有她一人,不禁毛骨悚然了起來。近來城里傳得沸沸揚揚,說她是個能視鬼神的仙姑,他不當一回事,可方才不小心听見一些片段,教他心驚膽跳了起來。
裘化真明知他心里猜想也不點破,跟著他來到隔壁房,房里整理得差不多了,不過那血腥味還在,想開窗又怕冷著了床上還昏迷不醒的病患。
「裘姑娘,還有什麼事盡避吩咐。」掌櫃瞼色誠懇地說著。
「掌櫃的可知道方才那主從三人是什麼來頭?」裘化真思索了下,開口便問。
「這個嘛,我倒也不清楚,這兩三年約莫這時候他們就會上客買些熱食,去年還特地帶了食譜讓廚子照著做,這道菜已經成了客棧的招牌了?」
「為何買熱食?在客棧里品嘗不是正方便?」
「這我就不清楚了,前年和去年都是帶著幾樣熱食去了默林縣,今年倒是趕得急,正午離開,二更天就進了客棧。」掌櫃的幾乎是知無不言了。
裘化真輕點著頭。很好,原來是去了默林縣……不過這說來也怪,默林縣離重陽城並不遠,賴大老爺前些日子才去過,听說馬車行駛約莫一個半時辰便到,這麼近的距離,要是探訪友人或族人,該是要相約在重陽城見面。
除非,對方是病患,抑或者是……驀地。念頭一冒出頭,她愈覺得有道理,生者對亡者念念不忘,那必定是亡者才剛往生的幾年內,這兩三年年年到,這般想來合理極了,也許她該找時間去探探,肯定能找到蛛絲馬跡。
瞥見掌櫃的似是還等著她發問,她沉吟了下,輕聲問︰「不知道掌櫃的有沒有听過威鎮侯?」
掌櫃的一雙細眼都快瞠裂了。「裘仙姑怎會提及威鎮侯?威鎮侯可是當今聖上的外甥,已故威武大將軍之子。」
裘化真暗暗吸了口氣,覺得哏前一陣陣金光閃閃。
挖到寶了!
身分尊貴,卻沒料到他竟尊貴到這種地步,這個賭注令人分外驚喜呀。只要撈這一票,她真的可以收山,好好當她的坐館大去了。
她逕自欣喜著,余光瞥見掌櫃的一臉扒糞的期待,等著她分享第一手消息,可惜她這人向來沒與人聊是非的習慣。
「對了,這位傷患的藥應該已經熬好了吧?」
她可是給了銀兩,請客小二幫忙熬藥兼灌藥的,一天四帖,外加給小二的賞銀,花得她肉痛,但是將從別人那里拐來的錢布施出去,感覺拉了個共犯又像是做了善事,她勉強可以接受。
掌櫃的無聲砸著嘴,應了聲便轉頭離去。
裘化真嘴上笑意濃得化不開,打定主意天一亮就雇車走一趟默林縣,壓根沒瞧見小清的臉愁得快要滴出苦汁了,而書生幾乎快要笑咧嘴,充分顯現他天生愛看熱鬧的天性。
這一夜,裘化真睡得不多,照料傷患換藥之後,她在角落的榻上睡了一下,趁著天色欲亮之前,下樓要小二先幫她雇輛馬車。
「化真,你真的要去?」小請面有不豫地問。
裘化真反身上樓,壓根沒瞧見小清的神情。「那位傷患的脈象已經穩定下來,我托小二不時替我看著,熬藥的時間注意,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可是化真,那個男人不是你惹得起的,要是你露出破綻,到時候你——」
「那就別露出破綻呀。」她當然知道威鎮侯不是她惹得起的大人物,可是人生在世,有時就是需要豪賭一把換富貴。
「還有你這當頭外出好嗎?昨兒個才有人夜襲,要是你一外出又遇襲,那該怎麼辦?」
裘化真腳步一頓。雖說豪賭換富貴,但也要把命留著才有用。昨兒個那樁事,威鎮侯無心緝拿,所以受傷的賊人很順利地逃走了,掌櫃的既已拿了賠金就沒打算報官,而她也不想報官,因為根本就搞不清楚對方想對付的到底是誰。
不過,要說是沖著她來的,也不是不可能,要是如小清說的,趁著她外出時對付她,她可具的是插翅也難飛了。
可是,如果不走一趟默林縣,她哪來更多的消息拐騙威鎮侯,她至少要知道頭尾,才好應付他……
見裘化真沒吭聲,小清就知道她正在計算得失,趕忙再道︰「咱們可以繼續賴在賴府里的,畢竟那匣子你一天不說在哪,賴大老爺也不敢趕人的。」
「賴大老爺?」
「是呀。」見她似是回心轉意,小清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
裘化真腦袋一轉,喜出望外地道︰「小清,真是多虧你提點我,待會我就回賴府,讓賴大者爺派人護送我去默林縣。」
小清瞼上的笑意凝住,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化真,我的竟思是要你……」
「放心,賴大老爺想要那個裝著契本的匣子,他一定會想盡辦法保護我。」契本何等重要啊,一旦遺失就無法買賣,想要出示證明,就得被官府先拿走一筆費用,得不償失啊。
想著,她動作飛快地招來小二取消雇車,交代了熬藥的細節,隨即回返賴府。
裘化真前腳一離開,掌櫃的後腳就上了樓,停在花世澤房門外,門都還沒敲,就見顏奎開了門。
「有何動靜?」
「昨兒個我依著花爺的意思,任由裘姑娘問著,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掌櫃哈腰擺笑瞼,在他猜出花爺極可能就是威鎮侯後,他的笑臉就藏不住了。
「現在呢?」里頭傳出初醒的沙啞嗓音。
「回爺兒的話,裘姑娘出門了,不過她本是要小二幫她雇車,後又取消了。」掌櫃心知侯爺無心讓身分曝光,也就順其意,持著本分行事就好。
花世澤垂下的長睫在眼底形成一片陰影,讓俊美的臉覆上一層難以讀透的冷沉。
「裘姑娘真能看見鬼魂嗎?」
掌櫃的眉頭微皺,雖是不解他的心思,但還是據實道︰「小的也不清楚,不過打她三個月前來到重陽城,一進賴家後……」掌櫃的將從客棧里听來的各形各色傳聞一一說個詳實。「還有,昨兒個我要裘姑娘換回原房時,听見她在房里自言自語,感覺就像是在與誰對話。」
這事一想起來,他還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里頭無人?」
「確實無人。」
倚在床柱邊的花世澤朝易水使了個眼色,易水給了賞銀,讓掌櫃的先下樓。
「侯爺,這般听來,越發不真實,分明是道听途說,有人刻意起哄。」顏奎忍不住道。
剛才掌櫃的說的比他昨日听到的還要浮夸,隔空取藥也就罷,還說什麼她夜里會發光……那是見鬼了吧!
「顏奎,你去盯著她;易水,你去市集里尋訪跟她有關的人事,問個清楚。」花世澤淡聲道。
兩人領令而去,出門前不約而同地看了花世澤一眼,依舊從他眼里讀不出個所以然,猜不透他到底是如何看待裘化真。
馬車在官道上奔馳著,哪怕顛得裘化真想吐,她還是沒讓馬夫放慢速度。
快,她得要快去快回,畢竟默林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境內宗祠不算少,墳墓更是多得嚇人,不加快腳步,她一天一夜也找不著。
進入默林縣後,方巧見到一座宗祠,她二話不說的下馬車,找著守墓人探問,不過三兩句話,便見她又旋回。
馬夫不禁疑惑地問︰「這兒不是姑娘要找的地方嗎?」不是跟賴大老爺說了,不知墳在何處,更不知墳主是誰?怎麼才跟守墓人問過話就走了。
「這里不是,你等等往左拐,听說那里也有一座宗祠。」話落,裘化真便上了馬車,臉色蒼白得想要靠向小清,誰知道小清的臉色比她還差。「小清,你也被這馬車給顛暈了嗎?」
小清不食人間物,搭馬車也會暈嗎?
小清抿著嘴,沉默不語。
裘化真見狀也不追問,打出門之後,小清就一直冷著臉不搭話,教她搞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做錯。
反正,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先找找是否有她猜想的那座墳就是。
一連找了教座宗祠後,馬車一路往默林縣東郊而去,停在一座宗祠前。
風下了馬車,隨即有守墓人前來,她便問︰「奴婢是威鎮侯的丫鬟,昨兒個威鎮侯前來落下一物,讓奴婢前來一尋,不知道那墓是在何處?」
守墓人一听,便道︰「跟我來吧。」
襲化真雙眼發亮。很好,果真是來掃墓的,教她給猜對了!
一到墓前,她看著碑石上刻著愛女柳氏,驀地眼前恍惚起來,像是有什麼在晃動,又像是她自個兒在晃動……不對!是她的魂魄像要被抽走一樣,就像是初時她進入這軀體般經歷的痛楚,教她恐慌了起來,急著要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抓不住,直到一股力道按住她。
她驚喘了口氣,看向身旁,就見小清一臉擔優地抓著自己。
還來不及開口,便听守墓人道︰「也虧得侯爺這般仁厚,肯代其妻來掃墓。」
裘化真愣了下,她原以為威鎮侯與這座墓的主人關系匪淺,可這般听來,這墓的主人是他的妻子的姊妹?
「侯爺是落了什麼東西?」守墓人回頭問。
裘化真低頭假裝尋找。「說是一塊玉,侯爺怕是落在這里,不過這般看來,恐怕不是。」
「侯爺身上的玉怕是價值連城,可得好生的找找才是。」
「我一路走來都沒瞧見,我看我還是趕緊回稟侯爺才是。」既然已經模清了威鎮侯和欲尋之人的關系,她也不需要再久留,她可不希望又經歷魂魄快被抽走的恐怖感。
她要錢,更要命!
一路趕回重陽城,時間已過晌午,裘化真路經藥材行時,順路抓了所需藥材,包括威鎮侯那香囊里的。
一進客棧,她打算先調制香囊,然後著手作畫。
「化真,你要不要緊?」上了樓梯,見四下無人,小清才輕聲問。
「不要緊,只是頭有點暈。」說真的,她還有點發抖,「小清,我是不是不能近墳?」
「……嗯,所以我才阻止你呀。」小清悶聲說著。
「唉呀,這種事你要明著說,你早跟我說,我就不去了。」這種恐怖經驗一生一次都嫌多,她再也不想經歷。
可是,也多虧她去了一趟,厘清了問題,如此一來,威鎮侯要是想試探她什麼,她才能把故事編得漂亮些。
「裘姑娘在與誰說話?」樓梯上突地傳來聲響。
裘化真神色不變地望去。「不過是自言自語罷了,找我是侯爺有話跟我說嗎?」樓梯間無人,她才會和小清聊得忘了防備,但就算有人發現,她也能自圓其說,不怕。
「是,煩請裘姑娘跟上。」易水領頭移動。
裘化真見小清又想說什麼,朝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快步跟上易水。
「不知道侯爺找我來是——」一進房,裘化真也不唆,開門見山地問。
花世澤坐在桌邊,破損的香囊就擺在桌面,眉眼未抬地道︰「裘姑娘上哪去了?」
「說來侯爺也許不信,可我一早就教人給吸引到一奇特之處。」不如先探探虛實。
「哪呢?」
「柳家宗祠。」她噙笑,不著痕跡地打量他。
花世澤濃眉微揚,確實是沒料到她竟會以此開場。今日他讓顏奎跟著她,自然知道她去了哪,遇到了誰,交談了什麼。而易水也替他搜集了不少關于她的真實事證,而那些事證透露出來的,與其說她是個仙姑,倒不如說她是個懂醫的姑娘。
而現在,她要騙他了麼?
他問得漫不經心。「你怎會知曉柳家宗祠?」
裘化真微眯起眼,暗惱這人不易看透,不過他方才似乎是略略吃驚了下,那麼……「今已我離開客找時,有抹魂魄指引著我一路往默林縣的柳家宗祠去。」
「既然有魂魄一路領著你往柳家宗祠去,怎麼不找我一起?」
「那時我人已在外頭,哪里想那麼多??」
花世澤似笑非笑地垂睫。「然後呢?你有何收獲?」
沒來由的,裘化真眉頭跳了下,總覺得他用收獲這兩個字意有所指。「該怎麼說呢?芳魂乍逝,任誰都不舍。」
他緩緩地張眼,黑眸如一謂死水。「她是誰呢?」
「她閨名柳艾,是侯爺的姨姊妹。」裘化真心底顛了下,直覺告訴她該及早收手,可眼前的狀況已不容許她。
「那魂魄生得什麼模樣?」他笑著,笑意卻未達眸底,冰冷懾人。
「那魂魄秀美如花,怕是用言語也難以形容。」心底冒出莫名的慌,看他的神情,她知曉自已並未說錯,但總覺得泛著古怪。
尤其是他的眼神,教人莫名打起寒顫。
「她在家中排序為幾?」
裘化真直睇著花世澤那雙闐暗無光的眸,至此她才真真切切地發覺,他在試探自己,喔不他不相信她,甚至已經看穿她!
「她是如何亡故?又是誰殺了她的?」不等她回答,花世澤慢悠悠地倒了杯茶,話里透著隱隱的恨。「你在柳家宗祠里沒打探出這些細節嗎?」
裘化真咽了咽口水,企圖思索出月兌身之道,然而在那雙冰冷的目光直視下,腦袋卻是一片空白,直到外頭響起敲門聲。
「花爺,裘姑娘在嗎?」掌櫃在門外問。
不等花世澤開口,裘化真隨即搶白道︰「掌櫃的,我在這兒。」話落,她已經拎著自個兒的物品開了門,瞧見掌櫃的身後還跟了個男人。
那個里人方頭大臉,眼細帶陰,唇薄帶邪,教她心頭喀登了下。
這是什麼狀況?前有虎,後有狼不成?
「裘姑娘,這位是咱們重陽城首富溫二爺,他听聞裘姑娘救了個人,又心想他兩天聯系不上一位外地來的友人,所以想上門認認。」掌櫃的說得眉飛色舞,只覺得他這家客棧近日真是貴人降臨蓬望生輝。
這話听起來似乎頗有道理,但卻又合理得教她起疑。她救的那個人,掌櫃的說他沒半點印象,依穿著打扮來看,身家頗富,換言之,一個頗有財富的人,掌櫃的卻沒見過,是外地人的機率高。
而這個溫二爺的外地友人一時聯系不上,也沒什麼大不了,可他卻一心尋著,要不是情誼極深,那便是……與那人的傷勢有關。
別說她以貌取人,妄自揣測,而是這位溫二爺,她怎麼看都非善類。
不過,依眼前的狀況,還是先逃離威鎮侯再議。
「既然如此,溫二爺不如先隨我回房,看看那到底是不是溫二爺的友人。」話落,她回頭對花世澤道︰「抱歉,我先離開一會。」
「去吧。」花世澤瞧也沒瞧她一眼。
裘化真說不出是松了口氣還是心被吊得更高,只能趕緊帶著溫二爺離開。
一進房,她便仔細地觀察溫二爺的神情,「不知這位傷雖是否是溫二爺的友人?」
溫二爺雙眼直睇著床上的男人,難掩震愕地道︰「確實,他是我的友人方武,只是——」他回頭看著裘化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裘化真沒有閃避他的注視,無聲地在心里了口氣。這下槽了,仇敵環伺,到底要她如何是好?
太不到位,太假了!既然想要偽裝,好歹也做點功課,教她一眼就看穿,不是要她馬上就開始擔心受怕。
可是,人家都上戲了,她也只能跟著演,是不。
她只好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他,當然也包括了昨晚發生的事。她想,這事他一定也清楚,所以她還是乖乖地說過一遍。
「方兄押貨進重陽,交易後的現款肯定不少,許是教盜賊給盯上了,要不怎會發生這種事。」
裘化真沒抬眼,只在心里月復誹著︰重陽城根本就沒听過有盜賊,就連默林縣也沒有,扯盜賊實在是太牽強了。
「既是如此,方兄待在這里十分不安全,倒不如將他移到我府上。」
「不妥,溫二爺,這位方爺的傷勢未穩,現在移動的話,怕會危及性命。」如果可以,她也想甩開這個燙手山芋,省得自己遭池魚之殃,可是呢,真要她丟下他不管,她就是過不去心底那個坎啊。
「他的傷勢這般嚴重?」
「他至今都還未清醒呢。」她懶懶地抬眼對上他盯了老半天的目光,噙笑道︰「還是溫二爺不信我,要再請個大夫診治?」
喏,她表明傷患跟她不曾交談過,她自然不會知道到底是誰要殺了他,要是傷及無辜,那真是太正進道義了,是不。
「不,方兄承裘姑娘所數,我感謝都來不及了,怎會信不過裘姑娘。」溫二爺話落,從懷里取出一錠黃金交給她。「這段時間承蒙裘姑娘照料方兄了,若是方兄清醒了,再煩請裘姑娘差人通報一聲。」
裘化真揚開客氣的笑,卻不客氣地收下金錠,順便送人出門。
回房,她手里掂著金錠,約莫有十兩重,但這十兩卻是救不了她眼前的急。她被威鎮侯識破了,不知道威鎮侯會怎麼對付她,還有,那位溫二爺肯定與昨晚的夜襲月兌不了關系,如今她是否派人在外頭盯著呢?
唉,這年頭想當好人,真的是不容易啊。
當壞人簡單多了,可是夜路走多也會遇到鬼呀……想著,不禁看了眼慵懶霸佔窗邊榻位的書生,和一直站在門邊的小清。
撇了撇唇,走到桌邊坐下,她先將金錠收妥,隨即著手調配香囊里的藥粉,然後再畫起那日要她捎話的姑娘容貌。
既然想救人,那就得要借威鎮侯的勢力,至于床上的人清醒是遲早的事,待他醒後再問發生何事也不晚。
所以,哪怕威鎮侯已識穿她,但只要她畫得出那姑娘的容貌,至少可以證明她的眼是看得見鬼魂的。
「化真,咱們趁現在趕緊回賴府吧。」小清在桌邊低聲說著。
「然後眼睜睜看著這人被害死?」她眉眼不抬地問。「小清,人命何等珍貴,這一點你應該比我還清楚。」
小清默然,想勸,卻又不知道要從何處勸起,無奈地看向床上的方武,適巧對上他睜開的眼。「化真!」
「小清,我已經說了……」她不悅的抬眼,卻見小清瞠圓著眼看向床的方向,她望去,就見方武已清醒。
「方爺,你總算醒了。」她趕忙起身。
哪怕氣色蒼白衰敗,仍難掩方武請秀面容,他不解地皺起眉,還未開口,裘化真已經斟了杯茶走到床邊。
「先喝點水潤喉吧。」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頭,喂了一杯茶。「既然能醒,那麼大致上就沒什麼大礙了。」
「你是誰?怎會知曉我姓方?」方武氣虛地問。
裘化真只好將溫二爺上門的事說過一遍,當然,沒漏掉她是怎麼將他從街角暗處給救進客棧里,要知道行善不欲人知是美德,但她一直不是個崇尚美德的人。
「所以,溫二爺具是方爺的友人?」站累了,她干脆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頭。
方武聞言,臉色乍變。「我呸!」
裘化真微眯起眼,覺得他能呸得這般中氣十足,教她佩服起自己的醫術,具是了不起,此外,也佩服自己推算得萬分精準。
「分明就是他派人暗算我……」方武握拳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雖說她已經猜出個七八分,但總是要說得明白些,她才好幫他報官呀。
「那日我押貨進重陽城與他交易,他留我在溫府住一宿,半夜時我听見古怪聲響,起身查看,瞧見有人在主屋後院埋尸,還說他玩死的人都埋在那兒,我想起晚宴就設在後院的紅默林,想起那紅梅異樣的紅,嚇出一身汗,趁半夜就要離開,豈料才出溫府就遭人暗算……」方武說得氣喘吁吁,然而那雙眼炯亮有神。
裘化真頭痛地揉著額際。這下可糟了,這事不好辦。
簡單來說,溫二爺八成在床上有什麼癖好,又或者是性喜臠童,玩得毫無節制以至于鬧出人命,偏偏方二爺倒霉地撞見,于是就把方爺給殺了……「方爺,這有點說不通,溫二爺是重陽首富,就算玩出人命,或有人知情鬧到官府那里,通常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犯不著因此將你滅口吧?」
「是啊,所以他追來時我也不解,可當他搶了我五千兩後,我就明白了,許是他打一開始就打算要吞了我的貨。」
一听到五千兩︰裘化真眼楮發亮。「方爺買賣的是?」
「玉石。」
裘化真輕點著頭,猜想光是身上就有五千兩的貨款,想必家底也豐厚,如此動機就合理多了。
「裘姑娘,不如你請那位公子幫我上官府報官吧。」
「……哪位公子?」她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