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是一年年關近,這是商家們最開心、最忙碌的日子,全縣上下,哪怕是窮得揭不開鍋的,住在深山老林的,也會趕在年關的時候出來采買。不抓緊這個時間存貨、撈錢,那就是傻子。
李初陽剛去徽州進貨回來,這是年前最後一次進貨,所以待了五天才回來。一進門,丫鬟迎上去,接過她手里的東西。
李初陽拍拍身上的雪花,一身寒氣地走進內堂,看著爹娘在見到她後喜笑顏開的臉,多日來的疲倦一掃而空。
李母看著女兒那瘦得都快月兌形的臉,趕緊上前幫她把厚重的貂裘月兌下來,心疼地去了廚房,要親自下廚為女兒做一頓熱呼呼的面條。
片刻,李母親自端著面條出來,李初陽看著香噴噴的面條,還沒來得及吃,就看到丫鬟領著鄭媒婆走了過來。鄭媒婆身穿夾花棉襖,撐得那身材更加壯碩,只見她扭著水桶腰,頂著一臉尷尬的神色走了進來。
李家眾人看到她,都友好地打了招呼。李初陽也停下手上的動作,乖巧地喊了一聲︰「鄭大娘。」
鄭媒婆看著眼前的三個人,尤其是李初陽,巴掌大的小臉上展開著溫和的笑意,讓人心生暖意。一頭秀發被巧手梳成垂鬢分肖髻,更襯得那臉小巧了。柳葉眉、丹鳳眼,配上那小嘴,就是一個美人胚子。不但如此,為人做事大方、得體,經商有方。
整個和縣誰不知道,李老爺家的李初陽看起來弱弱小小的,但卻是個頂頂能干的,半個李家的家財幾乎都是這個李初陽掙下來的。可就這麼一個出色的人,還不是說被人……哎,只能說,世事無常,有得有失。
想到這里,鄭媒婆一張肥碩的臉上都是為難,可拿了人家錢,這事甭管厚不厚道,都要說的啊。
「那個,李老爺,前幾日賀家……」鄭媒婆實在開不了這個口。
李初陽一听賀家二字,臉上的笑意帶著一抹羞澀。賀朝陽在她這次出門置辦年貨的時候跟她說,等她回來,他就派人過來提親。
李初陽想到這里,臉上一片通紅,低頭不敢看眾人,只偷偷地瞥了一眼鄭媒婆。就這一眼,就讓鄭媒婆看得忍不住想叫一句,好一個欲語還休的美人胚子。
李父、李母看到女兒這般神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李母立刻讓丫鬟下去端茶,自己則上前拉著鄭媒婆,一副要深談的樣子。
鄭媒婆心里叫苦不疊,這個賀大人也不知道搞什麼名堂,前幾天還讓她來李家透個口風,年前會來李家提親,當時李夫人就給她包了好大一個紅包。她當時就算了下,按照這個分量,等他們二人成親,自己肯定大賺一筆。
佣金暫且不論,就縣太爺的親事都是找她這件事,說出去多有面子啊,此事成了,今後她在和縣的媒婆界那就是老大啊。可是……
鄭媒婆忍不住心里罵賀縣令,這般的美人都看不上,整個和縣還有誰能比得上李初陽?比她漂亮的沒她這份本事,比她有本事的女人都已經人老珠黃了。
不管了,只要賀縣令確定不跟李家結親,她立刻幫李初陽介紹。整個和縣找不到比賀縣令官大的,難道還找不到比他有錢的?
鄭媒婆掙月兌了李母的手,暗暗地吞了下口水,方道︰「李夫人妳也別忙了,我就是過來說句話就走。」
李家三口人齊刷刷地愣了下,臉上盡是不解地看著鄭媒婆。
鄭媒婆被看得更不自在,「賀大人讓我來告訴你們一聲,之前口頭上說的親事作廢,以後他跟李小姐,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說完這句話,鄭媒婆扭身就走,根本不給李家三人一個緩沖的時間。
等這件事情過了,她再上門為李初陽說媒。鄭媒婆在心里這般跟自己說。
李初陽被鄭媒婆的話打懵了。她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帶著詢問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爹娘,只是眼里的慌亂,又哪能逃得過爹娘的眼楮。
李母也是一副不明狀況的樣子,她慌張地去看李父。
李父也是愣了下後,看了眼女兒,見女兒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李父也一頭霧水,但隨即就被一腔怒火代替,縣太爺怎麼了?縣太爺就可以出爾反爾?
不行,他要去問個清楚。他寶貝得不行的女兒,賀朝陽憑什麼說來提親就來提親,說不要就不要!這樣傳出去,他女兒的閨譽都被賀朝陽毀了不說,以後還怎麼嫁人?
「爹……」李初陽見爹爹抬腿欲走,喊住了他。
李父揮了下手,「這事妳別管,我自有主張。」說完,快速地往賀府而去。
此刻,縣太爺賀朝陽正一臉抑郁地坐在後花園里,仰頭望著天空。自從五天前他摔馬之後,似乎忘了點什麼,他覺得挺重要的。但是這幾天下來,也沒發現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他忘記了。每每逼著自己去想,就會頭疼。
賀老爺、賀夫人很是擔心,可見賀朝陽于公事上一點也不含糊,也就勸慰他,只是忘記一些小事情,沒必要沒放在心上,只要人沒事就好。
賀朝陽也這麼覺得,墜馬,還是是輕傷,何等的命大。
可就在上午,一個自稱叫鄭媒婆的人上門,找到他,問他之前說好的臘月十八去李家提親的事情具體怎麼安排,還自說自話地問他要沒有疑義,她就要去李家正式交換庚帖了。賀朝陽當時就愣住了,有沒有疑義?當然有了,還大得很。
李家?哪個李家?難道他爹娘趁他昏迷的時候給他說親了?
雖然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好歹是和縣的縣令,挑個自己喜歡的人成親的權利還是有的吧?
當下,賀大人心里的叛逆感就上來了,直接二話不說,拒絕,讓鄭媒婆去跟這什麼李家的說清楚,想讓他娶他們家的女兒,沒門。
鄭媒婆當場就懵了。這是怎麼回事?之前不是賀大人親自上門請她去李家說媒的嗎?而且,賀大人和李家姑娘在縣城里出入成雙成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要不是年底大家都忙,這事早就該定下來了。
可這怎麼才幾天工夫,賀大人就變卦了?難道是吵架了,是小兩口拌嘴了?李家姑娘不是去徽州進貨了嗎,走之前吵架了?
「大人,要不,你跟賀老爺、賀夫人再商量商量?」鄭媒婆怕賀朝陽跟李初陽鬧別扭了,一氣之下才說的氣話,所以想讓賀老爺、賀夫人出面。
結果,賀朝陽當場就黑了臉,怎麼?是不是他賀朝陽平日里太平易近人、好說話了,讓人忘記了他是一縣之主了是吧,他說的話都是耳邊風?
鄭媒婆被賀朝陽看得忍不住腿軟。沒想到平日里看起來很和善的賀大人,黑著臉的樣子也嚇人得很。
「李家?那個城西賣成衣鋪子的李家李初陽?」賀朝陽記得自己跟李初陽有過接觸,印象中這個叫李初陽的不但人漂亮,做生意的手腕也不錯,看著柔弱,其實是個有主意的。可他跟她也就是幾面之緣,什麼時候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他怎麼不知道?
哼,不要以為「偶遇」什麼的小把戲他不知道,他雖然熟讀聖賢書,可那些坊間的話本子也沒少看。還真的當本老爺是個沒脾氣的?老虎不發威,你們當我是擺設?
「妳這就告訴李家,我不會娶他們家女兒的。」說罷,賀朝陽再不給鄭媒婆說話的機會,直接讓人將鄭媒婆請了出去。
看著被「請出去」還大聲嚷嚷的鄭媒婆,賀朝陽心里忍不住哼道,最煩的就是這些個自以為很聰明的女人,以為憑著美貌就能無所不能。女人還是要溫柔、賢慧,相夫教子才是重點。比如,他娘,事事都听他爹的安排,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在賀家,誰不說他娘賢慧?
鄭媒婆看著緊閉的大門,一陣陣的無語。這都叫什麼事?前個還說要提親,今天就一副翻臉不認人的嘴臉。說一句難听的,全和縣誰不知道他賀朝陽像個聞到腥味的狗,整天跟在人李家姑娘身後圍著轉了好幾個月,這是追到手了就不稀罕了?
什麼東西,還朝廷命官,也不過是個花心風流種。鄭媒婆忍不住心里啐了幾句,一邊暗罵賀朝陽不是東西,一邊為李家姑娘叫屈。可她只是一個媒婆,也只敢心里罵幾句,罵完了也只能奉命辦事,哎。
鄭媒婆的話像是在賀朝陽本就不平靜的心湖里投了一把小石子,漣漪一圈又一圈,讓他整個人都煩躁得很。在看了半天公文,效果很不顯著後,賀朝陽選擇去院子里坐坐,靜靜心,他讓小廝準備熱茶,然後坐在院子里沉思,思緒翻江倒海,似乎是什麼都想了,又似乎什麼都沒想明白。
不自覺地又想到李家「逼婚」的事情,賀朝陽心里忍不住地反感起來,一個女人為了達到目的連自己的閨譽都能損失,也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想訛他?呵呵,只能說這李家小姐的精明用錯地方了。
退一萬步講,他賀朝陽熟讀聖賢書,牢記君子之禮,怎麼可能會無名無分就跟那個僅有幾面之緣的李家的小姐有什麼牽扯?對于自己恪守禮儀這一點,賀朝陽無比的自信。
這邊還沒自我疏通完,那邊就听到吵吵嚷嚷的聲音。
賀朝陽很是不耐地朝那個方向瞥了一眼。這都是什麼刁民啊?居然敢在縣衙里大吵大鬧,真的當他這個縣太爺是擺設是吧?
還沒等賀朝陽喊人問明情況,那邊聲音的源頭居然朝著他這邊過來了。
賀朝陽起身看過去,就見一個衣著考究的老者,一臉怒容地要在跟幾個衙役推搡著要沖進來,他的那些手下要攔又不敢攔的樣子,一愣神就這麼讓他沖進了內室。
李父一看到賀朝陽,見他悠閑自得地坐在那,肚子里的火更甚了。再見他看到自己不但沒有愧疚的表情,還昂著頭,一臉冷冰冰地看著自己的樣子,李父恨不能上前就給他一個大嘴巴子。前提是,打朝廷命官不會被抓起來治罪。但是,朝廷命官就可以不信守承諾,破壞自己女兒的閨譽了?
「讓他過來。」賀朝陽見那個老者甚是面熟,自己想了下,猛地記起來,這個人可不就是那個什麼李家成衣鋪子的主人,李老爺李長貴嗎?也就是上午那個「逼」自己娶他女兒的李家當家之主。
賀朝陽還記得自己有一次去李家成衣鋪子見過他。
李父見賀朝陽單手背在身後,一副衣冠楚楚、正氣凜然的樣子就來氣,當下也顧不得對方一身官袍在身,指著賀朝陽的鼻子就開罵︰「我家初陽哪點對不起你了?你居然要退親,這不是壞了我家初陽的聲譽?今天不給個明白話,我是不會離開的。」李父雖然是個商人,但也是讀過幾年書的,以讀書人自居,罵人的話說不出口,只能簡單、直白地質問。
賀朝陽一听,眉頭皺得更深了。果然,這個李家的人還真的很搞笑,之前是派媒婆來「逼」他,他不從後,居然親自鬧上門來了。呵,都說商人重利,果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