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小心點,老伯,您看起來很餓啊,我多給您個饅頭,小心拿好。」站在路口棚架下發放饅頭的裴子瑜,招呼著一名像是剛進城的災民,這位老伯全身髒兮兮的,她多拿了顆饅頭給他。
「姑娘,您真好心,其他鄉鎮的粥棚都已經收起來了,就只剩下你們這里了……」這個老伯拿著手中那兩顆饅頭感激的哭了。「我已經好幾天沒能吃上一頓飽飯了……」
「老伯,您快別哭了,您到那邊凳子坐著吃吧,那兒還有煮過的開水可以潤潤喉。」裴子瑜指著一旁的棚架,示意這位老伯到那邊歇息。
這廂才安慰這位老人家而已,竟然就有後面排隊的災民趁著她不注意,多模了幾顆饅頭,她連忙出聲制止,「欸,不許偷拿,一人一個饅頭,後面還有人比你們更餓。」
誰知那幾個偷了饅頭的災民不肯听她的勸,還過分的又自竹簍子里抓了幾顆饅頭,轉身就逃。
只是沒想到,卻在轉身之際與後面一名全身上下髒得找不出一點干淨地方,又渾身濕答答、面容慘白的男子相撞,那男子被撞得跌倒在地。
那幾個撞人的災民,撞倒人非但沒有道歉將人扶起,拿著剛剛偷到的饅頭連忙拔腿就跑。
「喂!你們不要跑。」裴子瑜沖出來朝那幾個災民大吼,見他們早已逃之夭夭,氣得扠腰跺腳的。
太過分了,撞到人了竟然還肇事逃逸!眼看倒在地上的那名男子好像很痛苦,裴子瑜將發饅頭的工作交給她家的小廝八角。
「八角,你跟刀豆發一下饅頭,我看看這位公子。」
她蹲到躺在地上抱著月復部痛苦掙扎的男子身邊,小心扶著他坐起來,關心的問道︰「這位公子,你沒事吧?」
男子冷汗涔涔吃力的擺了擺手,嗓音嗄啞低沉的回應,「沒……事……」
這話還未說完,他整個人就暈了過去,直接倒臥在裴子瑜身上。
裴子瑜大驚,連一旁排隊領饅頭的災民們也驚駭的看著倒在她身上的男子,開始議論紛紛起來,卻沒有人要上前來幫忙。
他這一倒差點將裴子瑜也一起撲倒,她吃力的將這個突然暈厥的男子扶正坐好,探了下他的鼻息。
看了看,他的臉色發青,額頭流下來的全是冷汗,手臂上甚至還有一道發黑傷口,是中了毒還是傷口感染?
她火速模了一下他的額頭,燒得燙人,抓起他的手腕探了脈象,一片紊亂,這可讓她嚇了一大跳。
這幾年她三天兩頭的送藥材到藥鋪,也跟大夫們學了醫術,她算是有天分,又聰明,加上現代生活學習到的知識,一些簡單的癥狀也可以判斷的。
只是即便她不是專職大夫,診過的脈也不算少數,她從未診過這麼亂的脈象,這位公子具體是什麼病癥她也弄不清楚。
不行,再這樣任由這位公子躺在這里,忠義廟里可又得多添一具無名尸了。
一群人見這名男子一動不動的,這會兒才圍過來看熱鬧,但從他們冷淡的表情裴子瑜看得出來,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忙的。
畢竟能填飽肚子的饅頭,比一個即將死了的人吸引力還大。
「八角,你快過來幫我把這位公子抬到張大夫的醫館去,刀豆你繼續發饅頭,發完了再到藥鋪來找我。」裴子瑜見狀也不喊這群心地冷酷的災民們幫忙了,直接喊來自家小廝。
听到自家小姐在喊了,八角一刻也不敢耽擱的放下手中的饅頭,拍了拍手過來,「小姐,我來背這位公子吧,妳幫忙把他扶到我背上來。」
「你小心背著,可別把他摔了,這位公子看起來禁不起摔的。」她小心的將人扶到八角背上,提醒道。
「小姐,放心吧,八角知道輕重。」救人如救火,八角一將人背好拔腿便往位于街角那間醫館奔去。
裴子瑜也顧不得形象了,撩起裙襬也急急跟上。
「讓開、讓開,有重病的,急診。」裴子瑜在八角身後不顧形象地大喊,擔心有不長眼的擋了他們的路,影響救人。
裴子瑜人未到聲先到的一路獅子吼,嚇壞不少路人,連擋在醫館門口等著排隊看診的病人也嚇了一大跳,趕緊先行讓出位置,讓這重病的先看。
一進到醫館,裴子瑜也不等里頭藥僮空出病床來,指揮著八角趕緊將人放到其中一張上頭擺放著許多藥材的空床。
「八角,趕緊先將這位公子放這里。」她一邊指揮著,一邊手腳利落的將病床上的藥材全挪到一旁的茶幾上,又拉過一個相識的小藥僮吩咐道︰「當歸,快去請你師父出來,告訴他有重癥病人。」
這正在內診的張大夫不用等徒兒進診廳叫他,便已經自己出來,笑著調侃道︰「小魚兒,妳這嗓門比我家那只河東獅還大,整個屋頂都快被妳掀了。」
「張大夫,現在不是說笑時候,您快過來看看這位公子,他情況很不妥啊。」裴子瑜也趕緊將眼前這個長相斯文、留著一把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拽到病患面前。
張大夫定楮一看,臉色變得十分凝重,「不好,山藥,快準備刮骨器物,這位公子他手臂傷口上的肉要趕緊刮掉,否則生命有危險,拖不過今晚。」
裴子瑜驚呼,「嗄,這麼嚴重」
「就是這麼嚴重。八角,你趕緊幫忙把這位公子抬進診廳,茯苓,你過來準備打下手。」張大夫指揮著門下徒兒。
這時,昏迷的男子悠悠轉醒,吃力的看著圍著他的這一群人,痛苦的發出一記低吟,「唔……」
裴子瑜驚喜的看著他,「這位公子你醒了,那太好了,你叫什麼姓什麼?」
皇甫霽眨著沉重眼皮,看著面前這名長相十分靈秀的姑娘,他雖然發著高燒,意識不是很清楚,但他記得稍早時候,他似乎是昏倒在這名姑娘身邊,是她救了他,帶他來醫館的嗎?
他喘著大氣,吃力的回答她,「皇……甫……」
他還沒說完,裴子瑜就自行腦補了,「黃公子啊,跟我娘同姓,這樣我們也算是八百年前半邊親戚了。」
皇甫霽一陣愕然,他何時說他姓黃,他是還沒來得及說出他的名字……
裴子瑜似乎沒有發現他的無言,繼續像個連珠炮一樣劈哩啪啦的問著,「你是在哪里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啊,還好送來醫館及時,不然再晚一天……」
這時一名小藥僮端了一碗湯藥出來,交給裴子瑜。「裴姑娘,這碗湯藥趕緊喂這位傷員喝下,一會兒師父就準備好了。」
這小藥僮口中說的「準備」,跟這位姑娘手中接過的湯藥,讓他心生警覺。
裴子瑜接過湯藥後扶起皇甫霽,用湯勺一口一口小心的將湯藥喂進他嘴里,「黃公子,這麻沸散有麻醉跟止痛的效果,你趕緊喝了,一會兒才不會感到疼痛。」
「麻醉?做什麼需要喝到麻沸散……」
「你手臂的傷勢太嚴重,一會兒大夫會幫你將手臂上傷口的肉刮除干淨。」
刮肉……他的眉頭瞬間緊皺。
這個時候他怎麼能夠做這種醫治,端王的手下爪牙定是到處在搜找他。皇甫霽搖頭,吃力的自干啞如砂紙的嗓子里吐出,「不行……」
「黃公子,你先听我說,不趕緊處理你可撐不過今晚,你手上的死肉一定要刮的。」裴子瑜放下手中剩余湯藥,看著他眸光認真毫無虛假的道。
皇甫霽頓時陷入兩難。
「你放心,張大夫的醫術很好的,他會讓你沒事的,你一定可以看得到明天早晨的太陽,不、不,今天晚上的月亮你就看得見的。」她拍拍他沒受傷的那邊肩頭安慰道。
皇甫霽定定看著她明亮誠懇、宛若龍眼子般晶瑩的眼楮,直覺可以相信她,她的眼楮讓他莫名地生起一種信任感,「妳會在這里嗎?」
裴子瑜實在很想老實跟他說,她很忙,沒空在這邊陪他動手術的,可看見他眼底的一絲惶恐與慌亂,就像是落水之人想緊抓著那唯一的救命浮木一樣,她竟然不忍心拒絕了,點頭道︰「嗯,我在這里等你醒來,一起看月亮。」
「記住……除了妳信任的人可以踫我外,其他的人一律不許他們踫我……」他意識開始模糊,再度陷入昏迷前,斷斷續續的交代道。
「嗯,好,加油,我會讓人給你準備宵夜的。」她握拳為他打氣。
在皇甫霽失去意識之前,迷蒙的眼前是她開朗而充滿元氣的笑容和打氣加油的聲音……
真是一個奇怪的姑娘……這是他昏迷過去時最後一個念頭。
沒一下子,這位黃公子就人事不知了,裴子瑜找了張椅子坐下,畢竟她已答應他會在這邊等他醒來,不遵守承諾就這樣離開,太沒有誠信可言了,還好今天草藥園沒什麼事情,該出的貨前兩天都送出去了,至于賬目她明天再算也一樣的。
本來就因為多了許多災民顯得人滿為患的醫館,因為她突然帶了一個重傷病患進來,讓醫館是更加的忙碌。
她想著與其在醫館里坐著發呆等待,倒不如幫幫那些磨藥、包藥的小藥僮們一點忙,便拿過一個藥缽幫忙搗藥,手下忙碌的同時,眼楮不時的往診廳里望去的,希望盡早听到好消息。
這時一名小藥僮自診廳走出來,交給裴子瑜一個竹簍子,「裴姑娘,這些衣物是從那位公子身上月兌下來的,師父說交給妳。」
裴子瑜皺眉看著竹簍里的衣物,又髒又臭的,燻死人了,只是這些衣物並不是自己的,也不好隨便丟掉。她皺了皺鼻子,決定好人做到底,再好心一回的幫他把衣服洗了吧。
來到井邊,她打上一桶水,正要將這些髒衣物放進桶子里搓洗時,沒想到自衣物里掉出一個用油皮紙包裹的信封和一個小香囊。
她疑惑的撿起這兩樣東西,放在手中拍打了下,想了想,還是不將這兩樣東西拆開來看,這又不是她的物品,隨便翻看他人的物品是不禮貌的行為。
她隨手將這兩樣東西放到自己的包包里,然後卷起衣袖、蹲子,開始搓洗衣物。
當皇甫霽悠悠轉醒之時已過了子夜時分,意識雖然還有些混沌昏沉,但稍早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已全回到他腦海里,醒來當下第一個閃過腦海的念頭是——他又活了一次。
他努力眨著沉重的眼皮打量著只點著一盞油燈的幽暗屋子,迷蒙酸澀的眼眸微瞥,瞧見了床邊正趴著一名姑娘。
他看不見她的臉蛋,不過瞧見了她發髻上的那支簪子,記得那是在他昏迷之前替他打氣、承諾會在這里等他醒來看月亮的那位姑娘所佩帶的。
想不到,她真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即使面對的是一個陌生人。皇甫霽頓時說不出心里的感覺,只覺得暖暖的。
他吃力的動了動手指,又動了動腳,確定他的四肢還有知覺,只是還是使不上內力,一身的武功有可能是廢了,會造成他武功全失的原因恐怕與赤鳩毒月兌不了關系。
本來趴在床邊睡覺就睡得很不安穩,頭上又傳來陣陣擾人的騷動,裴子瑜下意識的抓了抓,嘟囔著,「討厭,蚊子,走開。」
「我不是蚊子……」
這一道低沉聲音雖小,但卻讓她听得很清楚,她倏地清醒過來,彈起身子,驚喜的看著朝著她吃力的扯著嘴角的皇甫霽。
「你……」裴子瑜訝異的看著他。
「我……怎麼……」皇甫霽吃力的朝她晃了下手,證明自己已經恢復意識。
「張大夫還預估你到明天早上才會醒呢。」她驚喜的低呼。
「你一直在這里照顧我?」他喘著濁氣,虛弱地問道。
早些時候,裴子瑜就打發八角回去跟她娘說一聲了,這大業國民間對女子的管束並不嚴謹,一般小門小戶的女人們都可以出門走動,做些小營生也是被允許的,同齡的男女間交談往來也不會被投以異樣眼光,當然想象現代一樣男女關系不受限制還是不能的,必要的規矩仍是得守。
八角從頭到尾都在旁看著,知道她和這位黃公子之間並沒什麼曖昧,自然曉得她留下照應是遵守承諾,回去後會好好跟她娘解釋,不會造成什麼誤會的。
「呃……」想到若承認今晚「一整晚」都在這里「照顧」他,她實在有點心虛。「我不是答應你要陪你看月亮的嘛,自然就在這里了,瞧,今晚月亮還很亮呢。」
其實,她本是拿著椅子坐在床邊撐著腮幫子張著眼,按著張大夫的囑咐仔細觀察照顧,預防他半夜發燒的,只是見他沒什麼動靜,睡得又安穩,一點發燒跡象也沒有,她手撐著撐著就忍不住趴在床邊睡著了。
真是丟臉啊,照顧病人的人竟然比病人睡得還熟。
「我昏睡多久了?」他虛弱的轉了下眼珠,看向窗外的那一輪明月,用著有如砂紙般干啞的嗓音問道。
「四、五個時辰吧。你先別急,張大夫說了,要是你半夜醒來,得先喝下這碗湯藥,才能盡早解開你身上的毒。」裴子瑜猛地想起這事,轉身端來一直煨在小火爐上的湯藥。
「解毒?!」這毒能解嗎?
「嗯,張大夫說你中了什麼赤鳩毒,這藥雖苦,但可解你身上之毒,讓你一醒來就先喝了。」她將藥碗放在床旁的小幾上,「張大夫說你身中劇毒,加上刀傷,再晚些時候,你這命鐵定就沒了。」
皇甫霽十分詫異這位大夫能診斷得出他所中何毒,「這位大夫竟然知道我中的是什麼毒!」
傳聞赤鳩毒無色無味,一般人根本無法察覺,一旦等到毒發,為時已晚,更無解藥,因此江湖中人無不聞赤鳩毒色變,替他刮骨的這位大夫不僅診得出他所中之毒,更配得出解藥,實在令他震驚。
「張大夫醫術很厲害的,我還听過有人叫他神醫,說他什麼病都懂治。這藥你先喝了,其他的等等再說。」她用湯勺攪拌了下湯藥吹了吹,確定這溫度適中可入口,便拿過一個枕頭墊在他身後,讓他坐得舒適了,一口一口的喂他。
剛從鬼門關走一遭回來,身體十分虛弱的皇甫霽也不矯情,張口便讓她喂他湯藥,一碗湯藥喝盡,他虛弱的道︰「對了,還未請教姑娘您尊姓大名。」
「我姓裴。」
裴子瑜將湯碗放到一旁桌案上,打開一盅在另一個小爐子上熬的魚湯,拿過小碗,目了些魚湯再走了過來。
「你剛做完刮骨,身體正虛弱著,過硬的食物不好克化,我讓人給你熬了盅鮮魚湯,你慢慢喝,身體才好得快。」她一邊將魚湯吹涼,一邊說著。
「裴姑娘,今日救命之恩,日後在下定當回報。」
「回報?不用了,你趕緊將身體養好就好。」她一邊喂他鮮魚湯,一邊安慰他,「這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你別想太多,好好養傷要緊,傷好了才有本錢力氣東山再起。」
皇甫霽點點頭,目前是得養傷要緊,等他傷好了,就換傷他的人該糟了。
裴子瑜似是有感而發地道︰「這場水患造成很多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有的人甚至一夕之間家人財產都沒有了。黃公子,你可千萬別因此感到絕望泄氣。」看他衣著破爛、身中刀傷,還有劇毒,說不定是逃難路上遇劫。天災作孽就算了,防止不了,這人為禍患才最可怕。
皇甫霽皺起眉頭,滿臉疑惑,這位姑娘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不過誤會了也好,此時他也不宜說出自己的來歷,端王肯定不會放棄索他的,要是被端王那些爪牙打听到他的下落,自己安危先不論,這位裴姑娘恐怕就有生命危險,他也不想讓他的救命恩人陷入險境之中。
瞧著他一臉困惑的表情,裴子瑜不解的眨著眼,「我有說錯嗎?」
他搖頭,「沒錯,姑娘說的很對,在下不能因為一時的打擊而絕望泄氣。」
「對了,你身上的刀傷跟劇毒是怎麼回事?遇上山賊了不成?」
「山賊?!差不多了。」他苦笑了下。
「怎麼回事?」
不想讓救命恩人遭遇到不可預知的危險,皇甫霽順著她的話,隨口胡謅自己的身分,嘆了口氣,表情哀戚的道︰「唉,百年一遇的水患,在下的家園全毀,根本找不到原址了,在下帶著跟我一起在這次水患中活下來的幾名家丁,和祖輩留下來的一些傳家寶物,準備前往當年先祖父在翠緹縣置的一座莊園落腳。
「可是萬萬沒想到,躲過了水患卻遇上了山賊,在下和府里家丁一時失察,住進了一間在水里下毒的黑心客棧,被在下的家丁識破,現起了殺機,扭打之時,撞破了油燈,瞬間引起大火,千鈞一發之際我跳河逃生,勉強保住了一條命,不過和家丁們都失散了。」
「原來是這樣的啊,你手上的傷和所中的毒,都是那時候中的跟砍傷的?」
皇甫霽點頭。
裴子瑜拿過一條干淨帕子幫他擦了擦嘴,「這里就是翠緹縣,你現在平安了,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你那幾名家丁也會逃過一劫的,你就先暫時在張大夫的醫館里把傷養好吧。」
「這里就是翠緹縣?」他疲憊的眼眸里閃過一絲驚詫。
換裴子瑜點頭。
之前他所得到的線報,端王暗中培養的那支軍隊就隱藏在翠緹縣,這翠緹縣三面環山,終年雲霧繚繞,的確是很適合隱藏軍隊的地點。既然如此,他趁機留在此地暗中調查,這回定要找出端王謀反叛國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