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嚴讀十四歲,剛好介于國二要升國三的年紀,班上有少數同學已經訂好了目標,國中畢業後究竟該念一般高中還是要選擇職校。
嚴讀正是其中之一,他自幼跟在母親身旁看著她做烘焙,每當那天然迷人的香氣彌漫整座烘焙坊時,他看著母親嘴角啥著幸福的笑容,從容不迫地將烤好的面包、甜點、餅干——取出,用驕傲的神情巡視著成品,那份自信態度深深烙印在他心底,久而久之成為了他心之向往的夢想。
後來他看著母親細心指導嚴強每一個烘焙的細節步驟與要領,他喜歡母親在烘焙方面的堅持,還有亦師亦母的角色,甚至,他有些嫉妒嚴強,總希望自己也能與嚴強一樣,向母親學習她生命中最為看重的手藝。
「媽,我高中想要去就讀烘焙食品科……」
某一天,嚴讀終于將自己的心聲告訴母親,本以為會獲得她全力的支持與鼓勵,卻沒想到母親居然極度反彈。
「你念這個做什麼?你不要往烘焙這方面發展,嚴家有手藝的人只需要嚴強就好,你再去想想其他有什麼是你感興趣的。」陳巧慧皺眉,在這話題上顯得相當不耐煩。
「媽,可是我很喜歡……」
他尚未說完,她再度插話,獨斷地為他做出決定,「兒子,做烘焙有什麼好?你看看我一輩子只能窩在廚房里忙東忙西,不像你大媽,總是能打扮得光鮮亮麗,你未來要選一條體面的路,好為你媽爭爭面子。」
「媽,我的興趣是烘焙。」一再被母親否決,嚴讀神色黯然。
「你這是在和我唱反調嗎?」陳巧慧氣急敗壞地站起身。「你現在走烘焙,是要和嚴強去爭奪嚴家餅鋪嗎?要你去走別條路就去走別條路,別讓老爺為了你們兄弟之間爭奪接班權而煩心,更不要讓別人認為我這個做小媽的不會教自己的兒子!」
他啞口無言,不明白母親為何會扯這麼遠?他對家族事業一點野心也沒有,就只是單純地受到母親影響,也喜歡上烘焙而已。
「媽,我真的想學,不行嗎?」
「拜托你,我的好兒子,再看看其他更有趣的路吧。」陳巧慧敷衍地輕拍了兒子的臉頰幾下,轉身又再度忙碌,完全不在意兒子一臉失落與受傷的神情。
青春期的嚴讀,因為母親的壓抑及忽視而憤世嫉俗,他旁徨無助,覺得全世界唯一的容身之處只有嚴薇那里,于是他去了那兒,也在那里遇見了八歲的白隻。
那天是他第一次見到白隻,嬌小玲瓏又圓潤可愛的女孩兒,她身穿隻果紅保暖毛呢大衣,俏生生臉蛋上瓖著一雙不服輸的倔強瞳眸,他看著她哭著求母親不要離去,那樣奮力吶喊與哭吼的模樣,幾乎扯出了他壓抑在心底深處的痛苦。
「你媽媽不會再回來了,別再看了。」
他其實想告訴她,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又最美麗的存在,但是他的這句話卻讓她號哭得更厲害,他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抱在懷中的小雪也因為感染了氛圍中的悲傷而放聲大哭。
剎那間兩個女孩的哭聲二重奏震耳欲聾,讓他都耳鳴頭痛了。
突地,蹲坐在地上的白隻抬起了頭,他凝視她因為哭泣而漲紅的臉蛋,在她頰邊甚至還淌著晶瑩的淚珠,那讓她看起來非常嬌弱並且充滿了傷痛,但,她卻站起身朝他走了過來。
「寶貝寶貝不要哭,眼淚是珍珠。」她的唇在顫抖,強忍著心里的傷痛,柔聲安撫他懷中的白雪。「寶貝寶貝笑一笑,笑容很美妙。」她對著白雪咧嘴一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但她成功止住了白雪的哭聲,嚴讀不可思議地盯著她。
「我媽媽常常在我哭的時候這麼對我說,她一定不希望我哭。」白隻的鼻音很重,卻強顏歡笑,繼續安慰滿臉眼淚鼻涕的白雪。「妹妹,你媽媽也不會希望看到你哭,乖乖不哭喔。」
白雪吸了吸鼻子,睜圓了一雙眼好奇地直盯著眼前的大姊姊。
嚴讀默不作聲,隱隱覺得住在心房里那位正在哭泣的小男孩,在白隻堅強溫柔的凝視下,止住了淚水。
眼淚是珍珠……
嚴讀輾轉醒來,感覺眼角淌下淚水,他抬手輕拭,因為昨日與母親的爭執而想起了埋藏在心底的往事,他疲累地閉上酸澀雙眼,腦海乍現那一張心愛的隻果臉蛋。
「白隻!」他驚跳起身,看著空蕩蕩的室內,突覺一陣空虛。
他想起昨晚睡前她在他耳畔柔聲說著會一直在身邊陪著他……也是因為听見她信誓旦旦的許諾,他才會放心地沉沉睡去,但……現在她人呢?
他驚慌失措地起身,走出臥室。
「白隻!」客廳空蕩冷清,剎那間他徹底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他焦急邁開大步,迅速往她住的客房走去。「白隻!」沒見著她的人影,他再轉去蔚房、浴室、廁所……他找遍家里的每一個角落,卻始終找不到她。
「喵嗚——」白貓弓起身子伸展四肢,覷了眼六神無主的男主人,優雅地邁著靈巧步伐走到他腳邊蹭著,彷佛在給他安慰。
「小壞……」他回神,俯身將小壞抱起,問道︰「白隻呢?你有看到她人嗎?她離家出走了嗎?」
小壞張嘴打了個呵欠,沒有回應主人。
他挫敗地將愛貓放回地板上去打滾,心亂如麻地套上拖鞋,匆匆出門要去尋人,他不耐煩的摁著電梯按鍵,當電梯門開啟時,他心心念念的人兒竟佇立在眼前。
白隻錯愕地瞪著嚴讀,見他一身不修邊幅的打扮,不禁訝異地問︰「嚴讀,一大早你穿這樣是要去哪里?」
他沒有回應,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摟入懷中,深怕她再度消失或離去般不願放開。
「怎麼了?我們先回家里好嗎?我手上還提著早餐。」被他摟到快窒息的白隻拍了拍他的背,抬頭想看清楚他的表情,但他卻深埋在自己的頸窩不肯起來,想起他昨日失神的模樣,她放柔了聲調輕哄道︰「嚴讀,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嚴讀只肯稍稍松開擁抱,佔有似的摟著她的肩與她一同進屋,眼神更是離不開她似的緊盯著她不放。
「昨晚睡得好嗎?」見他像個迷路的孩子露出迷惘的表情,白隻心軟又心疼。「睡得不好嗎?我明明有祝你有個好夢的。」她抬手撩開他額前的發絲,以指月復輕揉著他眉心的折痕。
「你去哪里了?」他哀怨地問道。
白隻見他的眼神有了焦距,她雙眸錠亮,唇角微勾。「我昨天晚上失眠了,早上好餓,冰箱里又都沒東西,只好出去外面幫我們買早餐啊。」
听到她刻意強調「我們」兩個字,嚴讀心一熱,情不自禁地又將她摟入懷里。「我以為你不見了,正要出去找你。」
她輕拍著他的背安撫道︰「我不會不見。」
眼前的嚴讀是她從未見過的,他的脆弱無助、他的失去自信、他的心慌意亂,所有他以往具備的強大氣勢,在今日竟全數消弭,而她也喜歡這樣的他,喜歡他毫無防備地在她面前呈現完整的自我。
「白隻……」他嘆道。
「在你說話前,有件事我要先跟你說清楚。」白隻抬起頭凝視著他,一臉認真的對著他說出想了一整晚的話,「我們要感謝你母親,因為她生下了你,我才能夠遇見你、才能擁有你……嚴讀,你不是不該被生下來的那一個,你的存在對我而言具有非常大的意義。」
嚴讀感覺喉嚨鯁著一塊灼燙的硬物,盯著她久久無法言語。
「所以,請你不要妄自菲薄,不要看輕自己。」她捧著他的臉,輕聲道︰「嚴讀,謝謝你喜歡我。」在他熾熱的凝視下,她的雙頰逐漸燙紅,心跳劇烈的跳動著。
他動容地俯首吮吻她的耳珠,磁嗓滲蜜般溫煦柔軟,「你說錯了,」他親吻她的頰,感覺她頰畔猶如微燙的暖甜松餅,綿軟可口,令他想要一嘗再嘗。「要說,謝謝你愛我……」他一語雙關,間接對她深情告白。
胸口中充盈著踏實的幸福感,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往臥室。
「嚴讀……我肚子餓了……」她埋在他的肩窩細聲抗議。
「嗯……我也餓了……」他吻住了她的唇瓣,不允許任何空隙存在于兩人之間那般加深了擁抱的熱度。
盤旋心底的風暴因為她溫柔甜美的安撫而逐漸平靜,他貪婪地與她繾綣纏綿,盡情地一口咬下夢寐以求的珍貴隻果,真愛,也許不再虛無縹渺,而是最真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