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地跑到東宮,低喘著氣的平曦一看見嚴熾書便急乎乎地開口,「皇兄,那玄殷是個背骨的,你千萬不要再相信他。剛剛……咳咳,剛剛我……」
「慢點說,瞧你喘得,先喝口茶順順氣。」嚴熾書伸手朝她背上輕拍了下,接著端起茶遞給她。
待平曦順過了氣,又一古腦地將話說完後,嚴熾書只是笑著揉揉她的頭,欣慰地說道︰「皇兄真沒白疼你,瞧咱家曦兒長大了會為我出頭呢。」
瞧他滿不在乎的樣子,讓平曦心里更是著急,「皇兄,曦兒不是在跟你開玩笑的,你真的要小心玄殷這人呀!」
「傻曦兒,在你眼里的皇兄難道是不懂識人的嗎?」戲笑地擰了擰平曦氣鼓的腮幫子,嚴熾書邊說邊踱回書案後坐定。
不放棄地跟在他後頭,平曦雙手撐扶在書案上還想開口,嚴熾書卻伸指抵住了她微張的唇,「你要說的,皇兄都明白了。樂師已在夕顏殿候著,你該去習琴了。」
雖然嚴熾書總是慣她,可只要他板起了臉,平曦也只有乖乖听話的份,而他那略硬的語氣也讓她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沒用了,只好憋著滿肚子的悶惱,乖難地回夕顏殿去。
平曦離開後,嚴熾書手里翻著書冊,心卻陷入沉思,直到小圓子湊近身邊說︰「殿下,玄公子在竹林里等您。」他才回過神,起身前往竹林。
看到嚴熾書不是獨自前來,正泡著茶的玄殷皺起了眉,有些戒備地朝嚴熾冉開口︰「不是說好了,來這竹林的只會有我們兩個。」
「自己人,別擔心。」嚴熾書回了句後,便拉開竹椅,朝神色疲憊的男子開口︰「修武,放松點,先坐。」
「修武?」嚴熾書喊出的名字讓玄殷挑眉,「他難道是前些時候被滿門抄斬的校尉羅廷的兒子?」
玄殷的話讓才坐定的男子原就不算和氣的臉龐又沉了幾許,像蒙上陰霾般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仿若來自地獄般冰冷的字句從他嘴里迸出,「我就是被朝廷通緝的逃犯,羅修武。」
「你就是那個一刀斬斷韓王項上人頭的少年將軍!我盼著與你見上一面盼得可久了。你真是了不得,竟有本事讓那韓王斷首,佩服佩服!」眼神發亮的玄殷不只起身倒茶,還朝男子行了個抱拳禮,接著又轉向嚴熾書喳呼著問︰「你上哪找到他的呀?還是你們原就熟識了?你怎麼從沒跟我說過?」
沒看到料想中的避之唯恐不及,玄殷那副像見著了心中仰慕之人的神情與興奮語調,讓嚴熾書與羅修武雙雙愣了下,不解地對視彼此一眼,這人,有事嗎?
「你冷靜點。前幾日我上郎中令府上做客,適巧撞見修武被府里眾人圍毆,于是我便以將他帶回朝廷受死之由將他救下。」說完,嚴熾書端起茶,緩緩啜了口。
羅修武接著說︰「太子救了我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于是我便決定跟著他。」
「那真是太好了,咱們三人恰恰湊成了有文有武有決策的鐵三角,要懲治朝廷惡勢力決計不成問題了。」一臉斯文書生樣的玄殷伸掌往桌上一拍,豪氣地稱兄道弟起來。
「所以我才會帶修武來與你見面。龐邑那頭想必馬上就會出招,這宮里我興許也待不久了,到時就靠你在宮中當內應了。」
「你要帶修武走,獨獨留我一人?」聞言,玄殷忍不住垮了俊顏,哀嚷道︰「你也太狠心了,將沒有武功的我獨留在宮里,就不擔心我哪天被那些豺狼給吞了嗎?」
「憑你那狡詰的心思、能屈能伸的手腕與那張油腔滑調的嘴,怕是那豺狼吞了還咽不下呢!」被玄殷的哀言惹得失笑,嚴熾書意味深長地說著。
「你還有臉說,這都是被誰逼出來的呀!你都不知道,今天平曦撞見我跟龐邑見面,氣得指著我鼻子罵時,我有多難受!」想到自己又被心上人給討厭了,玄殷無力地趴在竹桌上,沮喪極了。
「之前我提過要讓平曦知情,是你自己不肯的。」橫睨了玄殷一眼,嚴熾書有些幸災樂禍的恥笑道。
「那個善良的平曦會討厭他?」羅修武好奇地問了句。「因為她三歲時吃過玄殷的虧,然後玄殷又老愛趁她不注意時掐她的臉,所以曦兒可惱他了。」說完,嚴熾書伸手推了玄殷一記,「振作點,談談正事吧。」
「還有啥好談,反正最吃力不討好的全落我身上了,將來你們要在他處過上好日子沒想再回來,我也不會覺得意外了。」玄殷還在自怨自憐。
「我一定會回來,因為我要親手拿下龐邑的人頭,為我羅家幾十條人命獻祭。」眼中燃著復仇火焰的羅修武堅定說道。
賞了玄殷一記白眼,嚴熾書像深潭般的眸心有著奪權的野心,「不回來,眼睜睜看我嚴家天下被吞吃一空嗎?」
幽幽地吁了口氣,玄殷終于甘願將頭抬起來,手中的檀香扇輕搨,「四大邊關我爹都已經打點過了,龐邑那老狐狸我會盯著。」
執起壺倒茶,嚴熾書斂了斂眼神,「有勞你爹了。」語氣雖輕如鴻毛,但心中那份謝意卻重如泰山。
「得了得了,你只要快點奪回大位,給我封個丞相,讓我享受權傾天下的滋味就好了。」手中扇子朝嚴熾書肩上敲,玄殷笑得可痞了。
暗提內力,嚴熾書肩頭一晃,輕易將扇柄連同玄殷的手震開,「權傾天下,你當我死的嗎?!」
數月後,嚴熾書便在龐邑的惡意抹黑下,被瑞皇以「賦性奢侈、暴戾僭越」為由廢黜太子身分,貶為凌王,外放到居南關。
臨行前,嚴熾書牽著平曦來到皇宮最僻靜的北角,少有人流連的佛寺周遭除了淺淡的木魚聲外,寂靜得仿若世外。
紅著眼的平曦站在嚴熾書身後,安靜地听著他巨細靡遺地對女尼交代,心底酸得像被擰著般難受,對未來感到害怕無助的她,緊緊握住那雙從小就將她牽得牢實的大掌。
即將的分離讓平曦很想哭,甚至想纏抱住向來疼寵她的皇兄,耍賴地哭求他不要丟下她,可是她不能也不願。
雖然她不懂為何父皇只因幾句讒言便拔了皇兄的太子之位,也難以理解皇兄僅是默默接受也不為自己辯駁的心態,可她記得皇兄跟她說過︰「很多事你不必懂,只要記著,皇兄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奪回原該屬于我們的,是為「還母妃一個遲來的公道。」
即便再怕再不舍,她也不能因為懦弱便要求他留下來陪著她,更不願自己變成阻礙他成就大業的絆腳石。
安頓好一切的嚴熾書,回過頭看見平曦紅著眼圈,忍不住將她攬進懷里,「想哭就哭出來,別忍著。」
偎在嚴熾書堅實的懷抱,那值得依靠的安心感讓平曦差點忍不住淚,咬著唇搖了搖頭,緊緊地圈抱著他的腰,「曦兒不哭,皇兄要曦兒待在佛寺,曦兒就听話的待在這。」
她的溫婉順從讓嚴熾書心頭泛酸,從小被他寵大的她沒染上驕氣已夠難得,還懂事乖巧得讓人心疼。「父皇那邊我已上奏告知,你只要記得出席重要的宮宴外,他不會在意你住哪的。你安心在這住下,真遇上麻煩的話,記得去找玄殷,他會照應你的。」
「可是……」平曦才開口,唇心便被他伸指抵住。
看著平曦眼底的疑慮,嚴熾書輕拍著她的背說道︰「玄殷也許親近龐邑,可他再怎麼樣也不會傷害你的。記得嗎?當年在你迷失在熱鬧的市集里時,是他找到你,還為此受傷。」
她當然記得,只是親眼撞見的一切,讓她很難不將皇兄被貶的主因冠在玄殷頭上。但既然皇兄說了,那她听話就是了,只要安分過日,應該也不會踫上什麼麻煩需要去找玄殷吧。
沉默地從嚴熾書懷里退開,平曦抬起頭,將眼前亦父亦兄的男人容顏望進眼里、牢牢地刻在心底。明知手一松,自己便會像斷線的風箏般無依無靠,她仍是緩緩松開了緊握的手,「皇兄,你會回來接我的,對嗎?」
「皇兄一定會回來,以長公主之名將你領出這佛寺。」堅定的許下承諾,嚴熾書轉過了身,抬頭挺胸地朝未來邁進。
嚴熾書離宮後,平曦與從小便服侍她的宮女青芙,在佛寺里過著無爭無求的日子,安靜的幾乎讓人忘了宮中還有平曦公主這號人物。
但終歸是皇宮內建的佛寺,平曦再怎麼低調,也免不了遇上偶爾來佛寺參禮的宮眷們,言語間的奚落雖然讓她難受,但她忍了下來,笑笑地不當回事,唯獨當矛頭指向嚴熾書時……
「喲,這不是平曦公主嗎?怎麼好好的夕顏殿不住,流落到這冷僻的佛寺來啦。」挽著玄殷的儷月公主,在見到蹲著身在添炭的平曦時,刻意拔尖了嬌嗓。「那天听十六妹說時,我還不信呢,想不到你還真是住到這來了,當真是一朝失勢天地短呀。」
玄殷臉上雖是掛著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眸心卻在看向平曦時閃著絲慍怒,那個應該守在她身邊的青芙是死哪去了,竟然讓她自個兒添炭煤。
見平曦不為所動地對著炭盆忙,儷月公主又故意說道︰「我說那個被廢的太子也真是個沒用的,自個兒到居南關去當好命的閑王,也沒把你這親妹帶去,留你一個人在逭受苦呀。」
「不許你這麼說我皇兄!」手上動作一頓,平曦美眸冷冷地瞪向儷月公主。「喲,生氣啦。我有說錯嗎?誰不知道嚴熾書就是個沒用的廢柴,要不怎麼會被從太子打落成居南關凌王,這輩子都甭想翻身了。」
左一句沒用,右一句廢柴,刺耳得讓平曦抑不住氣,伸手推了儷月公主一把,「我皇兄才不是廢柴!你給我道歉。」
被突地推了一記,儷月公主氣得想伸手甩人巴掌,可始終沉默的玄殷卻突然將她扯入懷里,「儷月公主何必跟個落魄公主較真呢?您不是說想在佛前求個平安,咱們走吧。」
雖然早就耳聞玄殷因受龐邑提攜被拔擢為廷尉,可平曦仍是因為他對那些針對嚴熾書的抨擊視若無睹而感到忿忿不平。
「哼!不識好歹。」被玄殷推著走的儷月公主不屑地哼嗤了聲,挪動的蓮步悄然一拐,故意踢翻了炭盆。
「啊!好痛……」燒得火紅的新炭全傾落在平曦腳上,燙得她站不住腳地跌坐在地,疼得落淚。
那聲痛呼沒招來關注,更沒讓任何人停下腳步,眼睜睜看著玄殷遠去的身影,孤獨無助的感覺讓平曦再抑不住悲傷,撫著被燙得紅腫的腳哭出了聲。
無助孩童般的泣聲傳入耳里,讓玄殷踏離的腳步像拖著千斤般沉重,一步步離開的他,淺淺笑弧仍掛在嘴邊,卻僵硬地毫無笑意,負在身後的拳心壓抑般握得死緊,卻抑不住泛在眸心的憤恨。
白日被燙著的傷,在夜里更顯疼痛,躺在床上的平曦連想翻來覆去都辦不到,慧黠靈動的大眼在望向簡樸的擺設時,瞬間黯淡失色。
皇兄,遠方的你過得好嗎?曦兒好想你……
幾卷書冊讓她想起兒時吵他看書時他臉上寵溺的笑,桌上那碗苦湯藥讓她憶起他哄她吃藥時的呵護,觸目所及的一切全都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往,獨自在冷夜痛著的她,忍得住傷口的疼,卻怎麼也抵不住甭寂的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