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楊采薇緩緩地從蒲團上站起來,膝蓋傳來一陣陣的疼,她伸手輕輕地捏了捏,神色淡淡地往外走,此時正是午時時分,從幽暗的祠堂站起來走到外面的時候,她的眼楮被光晃了晃。她忍不住地閉了一會眼,等眼楮適應了外面的強光,她才抬腳緩緩地往外走。
已經臨近初夏,天氣開始悶熱,楊采薇往自個院子的方向才走了一會,鼻尖便冒出顆顆汗珠,她拿著絲絹,低頭去擦臉上的汗珠。
再抬頭時,卻看到一張男性的俊顏趴在牆頭,那張俊顏隨著時間的沉澱變得更為成熟,稜角更為分明,她擦汗的動作微頓,是墨子安。隨即她別開了眼,將絲絹放回袖中,繼續往前走。
身後傳來一聲皮靴踩在葉子上的聲音,楊采薇的眉也不皺一下,神色自然地往前走,彷佛完全不知道身後跟著一個男人。
當楊采薇走進院子,她身後的墨子安說話了,道︰「原來妳搬了院子,怪不得我找不到妳。」
找她?找她做什麼。楊采薇沒有反應地走進屋子,先去一旁的小矮房里燒了水。他靜靜地跟了她一會,輕聲道︰「素衣並不適合妳,這發髻也不適合妳。」
她恍若未聞,小矮房里有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食盒,她徑自坐下,打開食盒。
「怪不得妳的臉色白得沒有血色。」墨子安看著食盒里的素菜,劍眉狠狠地皺成了一團。
楊采薇拿起筷子挾起了菜,慢慢地吃了起來,耳邊繼續傳來他聒噪的聲音,「妳怎麼吃得下?」
她不語,繼續吃飯,眼不斜視地盯著碗里的飯,一口一口,細嚼慢咽,一炷香的時間,她吃完了飯,將碗筷放回了食盒里。
水也燒好了,滾滾地沸騰著,楊采薇將熱水倒入一旁的茶壺里,又倒了一杯置于桌上放涼。接著她又去將早上曬在院子里的被褥收了回來,放在了床榻上。她的動作很穩,大大的被褥被嬌小的她抱著,一點也不吃力。
墨子安的雙手背在身後,腦袋上的傷口被黑發遮住,任誰也看不到。他打量著楊采薇,現在的楊采薇跟他印象中的楊采薇很不一樣,她的容貌也發生了些變化,曾經的鵝蛋小臉如今尖尖的,總是粉女敕的唇顯得有些蒼白,她以前便很瘦,如今看著比以前更瘦了,以前的她很愛笑,可現在的她不愛笑,甚至她連一個眼神都不屑丟給他。
墨子安抿了抿唇,若不是忍不住心痛,他根本不會來。可每每想起楊采薇,他的心就痛,她讓他痛,他豈能坐視不管,自然會過來看看她,很顯然她過得不好,他本該高興,可沒有,他的心反而疼得更厲害了。
你不是一個胡鬧的人,既然要退親,一定是那楊采薇做了什麼,你才堅持要退親。
長公主的話不經意地回響在耳邊,墨子安高深莫測地凝視著楊采薇,以前俏麗的姑娘家如今成了悶姑娘,她是為什麼,變成這樣?因為他的退親嗎?那麼當初他又為什麼跟她退親?
墨子安看著她端起那一杯稍稍放涼的水,淺淺地喝了一口,他突然上前,驚得她的手一晃,溫熱的水從她的杯中晃了出來,沾濕了他的衣襟,他卻似沒感覺一般,直接伸手撩起她前額的瀏海。紅色胎記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很明顯,卻不丑,他上回看見的時候便說不丑,一點也不丑,就如一朵烈焰花兒般。
也有人傳言,這人都是干干淨淨地來到這世上,若是這人臉上有胎記,那一定是上輩子做了壞事,這一世才會有烙印,這樣的風言風語在楊國公府上也不少,楊國公因此也不是很喜愛楊采薇。
但以前楊采薇端莊、大方,從未做錯事,甚至還跟墨子安訂親了,這樣的話是不攻自破,不過楊采薇被退親之後,似乎無形中印證了這樣的話,上輩子做了壞事,這一輩子也別想幸福,注定孤獨一生。
「妳是楊采薇。」墨子安肯定地說。
楊采薇甩了甩手腕,卻掙月兌不了,平靜的水眸看向了他。
這是他進來這麼久她第一回拿正眼看他。墨子安被她一看,連呼吸都急了。
楊采薇淡淡地道︰「小侯爺,請放手。」
這話如一桶冰冷的水一樣,從墨子安的頭上嘩啦啦地灌了下來,他瞬間清醒了很多,如鐵爪的手緩緩地松開,她縴瘦的手腕上已經有了紅印。
見他放開了她,楊采薇便錯開他,繼續做她自己的事情,倒水,喝水。
墨子安偷偷地磨了一下牙根,這種被人忽視的感覺真他娘的難受。于是他干脆伸出兩只手,分別抓住她的手。
果不其然,楊采薇平板著臉,淡淡地說︰「小侯爺,請放手。」
墨子安怔怔地看著她,他要是不妨礙她,她便什麼聲音也沒有,他要是讓她無法自由活動,她才會正眼看他。他深吸一口氣,「楊采薇,妳看到我,為什麼不跟我說話?」
楊采薇看了他一眼,眼中夾雜著淡淡的嘲弄,「有什麼話好說?」
墨子安氣得牙齦都疼了,「我們之間可說的話多了去。」
楊采薇漫不經心地看他一眼,「不知道小侯爺有什麼話要與小女子說?」
墨子安瞥了她一眼,「妳……」他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什麼了,真是奇了、怪了。
「男女有別,還請小侯爺自重。」
墨子安就跟見了鬼一樣地瞪她,「我們兩個是未婚夫妻,拉拉手又有什麼關系?」
他蠻橫無理的話令她刮目相看,她詫異地說︰「小侯爺自個做過的事情忘記了?」接著她語氣微緩,「兩年前,小侯爺便退親了。」
她為何能這麼冷靜地說出這番話?她難道都不怨他、恨他嗎?墨子安抓著楊采薇的手更加的用力了,霸道地說︰「我不記得了。」
楊采薇看他,小嘴微張,「你什麼意思?」
墨子安的唇角勾起一抹邪惡的笑,「楊采薇,我不記得我跟妳退親的事情,我只記得我跟妳訂婚的事情。」
楊采薇的眼楮緩緩地睜圓,「小侯爺,開玩笑也要有一個限度。」
「不記得就是不記得。」墨子安說著,就抓起她的手往他頭發里模,「腦子被砸了一個坑,流了不少血,這兩年的事情也記不得了。」
楊采薇睜著大眼,對上他無賴的笑容,她的腦袋一陣眩暈,她狠狠地咬住舌尖,舌尖的疼令她打起精神,指尖模到他腦袋上的傷口,她的眼楮一冷。
「原來小侯爺失去了記憶。」楊采薇用力地收回手,面無表情地說︰「那又如何?」
不知為何,她這樣的表現氣得墨子安咬牙切齒,本來他也不想干什麼,只是看她這副模樣,他卻很氣,「我不認賬了。」
楊采薇吃驚地笑了,隨即她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濕潤,她笑著說︰「不認賬……」
「沒錯。」他沖動過後,卻覺得這個想法還不錯。
「小侯爺,你該不會忘記當初這門親事怎麼退的吧?」
「什麼意思?」墨子安瞇起眼楮。
「你要退親,我父親自然不肯,你又不肯說出一個所以然,于是我父親便向皇上告了你一狀,可無論如何,你始終堅持要退親。」楊采薇笑著,「我們之間的婚約解除是經過聖上的手,你確定你要忘記我們解除的婚約再繼續?」
墨子安傻傻地看著她,薄唇呢喃道︰「怎麼可能?」
「小侯爺。」
墨子安回過神,怔怔地看向楊采薇。她神色平淡地說︰「你走錯地方了。」
墨子安不知道他是怎麼從楊國公府里出來的,清風在路上攔住他,「小侯爺,你的傷口剛結痂,你跑去哪里了?」
墨子安一聲不吭。
這樣的墨子安是清風這兩年熟悉的,冷硬、深沉,誰也不知道墨子安在想什麼。清風也不敢再多問,跟在墨子安的身後到了宰相府,墨子安經過門僮的通報後大步往書房里走。
「不是受傷了,怎麼來這里了?」文慶林站起來看著墨子安,見他臉色尚好便放心了。
「我來便是要問你一件事情。」
見墨子安臉色凝重,文慶林認真地點頭,「什麼事情?」
「我與楊采薇之間的婚事可是由皇上下旨解除的?」
墨子安話音剛落,便看到文慶林的臉上浮現一抹古怪的神色。文慶林猶豫地問︰「你……」
「這兩年的事情,我忘記了。」墨子安無所謂地說。
文慶林挑眉,確定墨子安不是在開玩笑,他正色地道︰「也不算是皇上下旨解除的,只是那時候鬧得有些僵,楊國公執意要一個理由,你偏偏又不說,皇上自沒有要管的意思,只讓你們私下好好調解,但鬧到皇上面前了,而皇上又是這樣偏袒你的態度,楊國公沒有辦法,便默認了這退親。」
說完之後,文慶林倒了一杯茶給墨子安,墨子安搖頭。文慶林無所謂地放在一邊,又說︰「所以你們的退親也算是在皇上那過了明路。據我所聞,這楊大小姐從此束了發,發誓不再嫁人,當一個老姑娘,而你呢,我听長公主的意思,是準備給你定下平陽郡主,不過你也沒答應。」
墨子安听了明白,僵硬地說了一聲謝便要往外走,文慶林涼薄的聲音徐徐地響起,「如今失憶了也好,這兩年的你倒是悶得慌。」
沒有理會文慶林的話中有話,墨子安快速地往外走,正好踫上了宰相夫人譚佳如,譚佳如手里抱著稚子,見到他行了禮,他匆匆回了禮便往外走。
譚佳如走進書房,文慶林便抱過睡得極深的兒子,隨後便放在一旁的小榻上,轉身抱住了譚佳如。
「墨小侯爺是怎麼了?」譚佳如輕輕地問道。
「他能怎麼了。」文慶林不在乎地說︰「不過是後悔了。」
「後悔什麼?」
「天機不可泄露。」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