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我開玩笑!」王友蘭瞪了女兒一眼。
「又不是被人砍還是被搶,調監視器很奇怪。」她看看腳,腳踩整個被包覆住,瞧不見傷口,動動腳,無感覺痛意,身上也未有任何不舒爽,大概是睡了一覺,精神倒是比之前更好。她問︰「我應該可以走了吧?」
「不知道。」王友蘭轉首看看走動的醫護人員,道︰「我去問問護理師好了。」
護理師一時之間找不著稍早前為沈觀檢視傷口的醫師,讓王友蘭稍候,王友蘭回病床前,拉來椅子落坐。
「醫生可能在忙,護理師去找人了。」
沈觀正低頭察看手機,並無來電與訊息。「媽,宜平後來有跟你們去嗎?」
「沒啊,突然跟我們說她家人找她,她要趕回去,所以出醫院就走啦!」沈觀略有疑惑。
五個小時應該也到家了吧?
「讓她到家給我消息的,怎麼連訊息也沒有……」
「搞不好還塞在路上,過年期間走到哪都在塞,很正常。」黃玉桂取出保溫瓶,盛了半杯水遞過去。「你喝點水。」
「謝謝。」沈觀低眉喝水,兩個長輩同時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時你看我我看你,似都有話要說。沈觀抬眼時,正好捕捉到這對婆媳「眉來眼去」的模樣,問︰「阿嬤、媽,你們有事?」
黃玉桂看了王友蘭一眼,轉首看孫女。「是有事想跟你商量。」
「好啊。」她握著杯子,靜待下文。「我跟你媽在車上討論很久,想找個保鏢給你。」
「……啊?」她瞠圓那雙看人時略顯清冷的雙眼。「我們打算給你找個保鏢,跟在你身邊保護你的那種保鏢。」王友蘭解釋。
「保護我什麼?」她有什麼需要保護的?她非官非富,不過是一個大學醫學系的講師而已,有什麼需要被保護?
「保護你人身安全啊。」王友蘭一臉「你問這什麼蠢話」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是保護我人身安全,總不可能保護我實驗室的標本。」沈觀略感好笑。「我意思是我又不是政客還是富豪,不會有人對我感興趣,所以我有什麼需要被保護的?」
「你當然需要被保護。你是你媽跟我心頭上的肉,我們不找人保護你要保護誰?」黃玉桂神情略嚴肅。「你從去年開始就不斷有事發生,現在就連去廟里上個廁所也會被蛇咬,我跟你媽都覺得代志沒那麼簡單。」
「阿觀,我問你,你要老實回答我。」王友蘭亦是一臉嚴謹。「你有沒有得罪什麼人?」
沈觀思索良久,道︰「沒有。」稍頓,又補充︰「如果是無意中得罪,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應該不至于去得罪什麼人。」
她生活單純,每日進校園,不是在教室上課就是待在實驗室;偶爾與學生一同拜訪家屬,休假期間也極少出門,多數待在家中做課程準備工作或自我進修,朋友往來很簡單,不是學校同事、學生,就是家屬;要好的除了鄒宜平較常踫面外,其他朋友多數以Line與臉書聯系;交往過的舊情人分手時和平收場,未有不甘。
「你想清楚一點,真沒有?」王友蘭再問。
沈觀再次認真思索,須臾,忽瞠圓眼珠子極黑的雙眸,反問︰「小學時被隔壁王阿肥搶了餅干,我痛揍他一拳這算不算?」
王友蘭忍不住扶額,聲嗓略尖︰「還跟我開玩笑!」
沈觀聳肩。「那就沒了。」
王友蘭眉頭略皺,側眸看黃玉桂。
「那還是你最近身邊有沒有出現什麼可疑的人?」黃玉桂問。
「沒有。」她身邊來來去去也就學校里那些人。
「這樣就奇怪了……」黃玉桂低喃了聲,與王友蘭對上視線,婆媳倆若有所思。
「不管有沒有,我和你阿嬤已經幫你找了保鏢。」王友蘭翻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滑了滑,道︰「這兩個你自己挑一個。」屏幕向著沈觀。
沈觀看也不看。「我不需要。一個大學講師身邊跟著保鏢是不是太招搖?」
「保鏢是保護需要的人,法律沒規定只有政府官員還是富豪才能聘用保鏢。」王友蘭語重心長︰「你自己想想看,你最近這幾個月陸續遇上那麼多奇怪的事,雖然沒給你造成什麼傷害,難保下次不會出事。我不相信那些事都是無意,誰家的車停在自己住家的停車格還被潑漆的?誰車開在路上莫名其妙被逼車被挑釁被用石頭砸的?」
「潑漆那個也許是找錯對象潑錯了車。至于被逼車……這不是現在社會上常發生的事嗎?爆料公社常常在爆。」
「那你腳上那一口呢?」王友蘭睨一眼沈觀的腳踝。「你不會真以為只是單純意外吧?那麼大的廟,而且不是在山里還是樹林里,又是冬天,哪條蛇沒事會在這種該冬眠的季節跑到人多的地方咬人?」
「阿觀,听你媽媽的。」黃玉桂拍拍孫女手背。「阿嬤剛剛在廟里幫你求了支簽,說你今年運不大好,小心身邊有小人。我還擲茭跟神明稟告,問神明你被咬是不小心的嗎?結果是陰茭,再問是不是你有惹到什麼人,就都是笑茭,不肯指示了。總之你就是小心點,請個保鏢在你身邊保護你,我跟你媽才放心。」
沈觀倏然想起詹老師。方才那夢境如此真實,他的叮嚀言猶在耳,那蛇在廁所出現,真是什麼人有意為之?她看著祖母與母親憂心的眼色,終是妥協。
「好。」想起什麼,又道︰「但是我上課帶著保鏢不方便。」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你跟學校商量一下。還有你一定要記得,你出門要讓保鏢接送,免得又有什麼意外事件發生。」王友蘭多數時候滿優柔寡斷,甚至有些神經質,這時卻顯得特別有身為母親的威嚴。
「你那里不是還有間空房?整理出來給保鏢用。」
「住我那?」沈觀微詫。
「當然。難道跟我住?」
「不是。」沈觀微蹙眉。「讓一個陌生男人住進我那里,媽你都不擔心?」
「陌生男人當然不可以,但保鏢本來就要跟在雇主身邊,你看那些政客身邊的隨員,也都跟著住闢邸,不然要怎麼隨身保護?」
沈觀感到不可思議,轉眸看祖母。「阿嬤,你也同意?」
「這也是沒法度的事。」黃玉桂開口,「你放心,通常保鏢都是特勤隊、海軍陸戰隊,還是警察維安特勤組退役下來的,他們身家清白,自我要求很高,是可以信任的。」
「終究是男的啊。」她倒不是認為自己外型多出色多招人覬覦,是與一個男人共處一室,多不方便。
「保鏢也有女的。」王友蘭見女兒露出松口氣的神色,又道︰「不過這家公司只有一個,你阿嬤打去問時,老板說女的現在有任務,還沒結束,只能派男的保護你。」
「阿觀你放心啦!」像是要安孫女的心,黃玉桂再次拍拍她手背,道︰「老板是阿嬤認識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爸出事那年,就是他和他同事來保護我們的,那時你還小,現在應該不記得他樣子了。他前幾年退休後就自己開保全公司,當教官培訓那些退役人員,他訓練出來的保鏢人品絕對沒問題。」
父親當年被人持槍抵著左胸,以行刑式的方式朝他心髒打了幾槍,當場濺血死亡。她年紀小,對事發經過不清楚,但事情鬧上新聞版面,家中還留有當年報紙,她曾偷翻過幾回,連續五日頭條均是父親被槍殺身亡一案。
父親生前黑白兩道吃得開,均有交情,要懲治凶手不是問題,但凶嫌背景更為強大,除了立委身分,還是數間宮廟的董事長或委員,舊報紙上還有凶嫌年輕時因殺人被一清項目掃蕩入獄的資料。
父親被這樣背景的人槍殺,自然引起警方高度關注,深怕其中糾葛牽連家中無辜眷屬。她記得那陣子家門口總有警察徘徊,除此,家中也有幾名男士跟前跟後,有時著西服,有時黑衣黑褲,他們是當時還健在的祖父聘來的保鏢;那段時間就連祖母與母親出門買菜、她上下學,皆有保鏢貼身跟隨。現在想起那幾名保鏢的模樣,倒也有幾分像道上兄弟,不需接觸便令人望而生畏。
不知孫女此刻心思,只見她微沉眉,不知在想什麼。黃玉桂再道︰「放心啦!我這個老朋友還跟過馬宗痛,能力上不會有問題的。」
沈觀掀眼簾,應了聲︰「你們確定沒問題就好。」
王友蘭與婆婆對視一眼,面上露出欣喜與松口氣的表情,她再次遞出手機,道︰「老板姓簡,以後要是有機會踫面,你可以稱呼他簡叔叔。這兩個是他推薦的人選,說身手矯捷,反應靈敏,人又特別沉穩可靠,也都沒什麼不良嗜好。兩個看上去都滿不錯,我跟你阿嬤拿不定主意,你自己看看哪個比較順你眼。」
「順我眼?」沈觀略感好笑,又不是挑對象。
「要跟在你身邊當然要挑你順眼的,要是挑你看著就不舒服的人,你能忍受他貼身相隨嗎?」
沈觀無所謂地接過手機,看了看個人檔案。一個四十二歲,一個三十五歲,皆是特勤陸戰隊退伍,不知是否因為從事這性質工作,兩人面對鏡頭時,表情皆嚴謹,目光深沉。
「我比較喜歡年輕一點的那一個。」黃玉桂坐近,與孫女同看屏幕。
「叫什麼了……對,就是他,顏什麼啊?」認不得那字。
「雋,他叫顏雋。」沈觀動了下手指,放大照片前,先看見他出生日期,1978年11月12日。長了她四歲。
「長得滿好看,有我的緣,眉眼又有英氣,一看就知道他很正派。」沈觀沒意見,問母親︰「媽覺得呢?」
「我比較希望年紀大一點那個來保護你,年紀大一點比較有經驗,判斷情況會比較準確。」
「那可不一定。」黃玉桂持另種想法︰「有經驗是一定的,但是都四十幾了,體力和反應一定沒肖年郎好。」
「年輕人當然比較有體力,但要是因為經驗不夠,導致判斷出錯,光有體力也沒用。」
「體力不好的話,打到一半就腿軟,要怎麼保護阿觀?」
「應該不至于吧……」王友蘭松動。
沈觀瞧瞧兩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不知為何這對話令她直想笑。
「笑什麼?」王友蘭覷見她微微抖動的唇角。
「沒有。」沈觀斂了笑。
「好啦,听阿嬤的建議,挑年輕的這個好,跟你年紀相近會比較好溝通。」黃玉桂點著屏幕上那張大頭照。
沈觀無所謂,輕點頭。「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