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玲瓏三個字,沒讓軒轅祁淡漠的臉上有任何波動,但是那緩緩抬起的墨眸里,鋒芒冷冽,戾氣外漏。
抄家,是個肥得流油的差事,人人都想搶這個差事,從中撈到的油水比他們一輩子拿的薪俸都多,有了權,還得有財,才能養一干忠犬,為自己辦事。
為了搶這抄家的肥差,他和中統領及右統領三人斗得凶狠,他所帶領的左督衛軍,專責幫皇上打探巡查京中之事,皇上暗地里查國庫之事已有一段日子了,左督衛軍自是竭盡其力,不叫中督衛和右督衛兩軍搶功在先。
軒轅祁雖然領了抄家的肥差,卻也必須把這事辦好,不叫人抓到小辮子。
這回安家引火上身,被人推出來抵罪,軒轅祁一點也不意外。他一直當那個安大人是個沒腦子的人,被官位沖昏了頭,以為弄個錢買官來做就沒事了,殊不知這官場水深得很,豈是他一個商戶出身的人可以輕松駕馭的?
就拿他現在的左督衛統領這個位置來說,還是他陪著皇上出生入死,用命才能換來的武職。
半個月前,安大人派人上門向他示意,有意將三女兒安玲瓏嫁予他,讓他頗感意外,他那時還把安大人高看一些,能夠將主意打到自己頭上,想借著與自己結親來鞏固勢力,也算聰明一回。
安家的財力的確吸引人,若是再早幾個月,軒轅祁看在安家財大的分上,或許會答應迎娶安玲瓏做他的統領夫人,只可惜那安大人是個豬腦袋,蹚了戶部見不得光的渾水,被人利用了,死都不冤。
雖然娶不到安玲瓏,但是抄安家的財產,也足以讓他獲得大筆的財富,並讓中督衛和右督衛兩軍嫉妒得咬牙切齒。
他現在為皇上辦事,不能出紕漏,而副官郭勇卻來告訴他,安家三姑娘安玲瓏不見了?
若是少了其他阿貓阿狗,軒轅祁都不會在意,但是安家半個月前和他私下議親所提出的人選正是安玲瓏,他負責此次抄家的任務,安玲瓏卻不見了,若讓有心人知曉,不用此事大做文章來坑他才怪。
「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怎麼可能憑空消失?你們是怎麼辦事的?」輕輕的一句話,卻隱含了逼人的威壓,直壓得郭勇心驚膽跳。
郭勇暗冒冷汗。他是大人的心月復,也知曉安家想把安玲瓏嫁給大人的事,自然也明白大人眼底的怒火為何。
「本大人抄家,自是辦得漂漂亮亮,沒有任何瑕疵讓人詬病,明白嗎?」
郭勇心領神會,趕忙低頭稱是。「屬下明白,肯定是點錯人數了,屬下再叫人去清點一次。」
待郭勇退下去後,他命手下把名冊拿來,親自在其上大筆一揮,寫下一行字。
安玲瓏昨夜暴斃,安家其余一百零七口,全員到齊。
對他們來說,弄個女尸來頂人頭,輕而易舉。
安家一日之間被抄盡家產,安大人入獄,親族全被抓走,男的發送邊疆,女的為奴為僕。
安家富過三代,享盡了大富大貴,可惜無底,到了安大人這一輩,因為貪戀權位,就此家敗。
奴隸,是比奴僕更下等的賤民。
大齊皇朝的奴隸,通常都是犯了重罪的囚犯,若沒被砍頭,就是被送去奴隸營看管,這是大齊國的法令。
奴僕還有翻身的機會,若是立了功,受到主人賞識,還可以往上升,若一旦成了奴隸,不但這輩子翻不了身,身上還會被火燒的鐵鉗烙下一個「奴」字,到死都是奴;而烙印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奴隸逃亡或是混入其他階級之中。
這世上,沒有人願意成為階級制度中最低賤的奴隸,一旦皮膚上被烙下了「奴」字,貶到最底層,就代表這輩子將在他人的踐踏和蹂躪中生存,永無翻身之日。
但是這世間,總有人想法與眾不同,安玲瓏便是那個例外,她是自願成為奴隸的。
只有當奴隸,才能躲過督衛軍上天入地的搜捕。
她雖然躲過了抄家之禍,卻非常清楚,憑自己一個弱女子,是不可能逃過官兵的追捕,所以她必須躲起來,而這個藏身地卻不好找。
京城的督衛軍若想找一個人,就算挖地三尺或是掀了所有屋子,也會把人找出來,而左督衛軍擅長查探的本領通常是不擇手段,他們拷問的刑具也殘忍至極,這就是為何她不想拖梅容軒下水的原因。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抄家當天,她救不了家人,起碼先救自己,然後再想辦法從長計議,她不但要躲,還要藏得神不知鬼不覺。
在京城里,要想躲過督衛軍無所不在的查探,只有反其道而行——藏身到奴隸營里,才能避開搜查。
所以她從梅容軒那兒拿到改變膚色和女子月事的藥,扮成了少年,還用特制的藥水在後肩印上一個以假亂真的「奴」字,讓她成功扮成一個偽奴隸,跑到京郊最大的奴隸營里去躲著。
沒人會想到一個十四歲的少女,同時又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會有這種勇氣過著又髒又低賤的生活,更沒想到她敢混在男奴堆里,與男人一起吃、一起睡。
好在她身子尚未完全發育,加上她涂得黑黝黝的肌膚,以及仿效男子的行為,別人都只當她是個瘦弱的少年。
此外,她心細如發,懂得察言觀色。在奴隸堆里,也有會恃強欺弱的奴隸,像她這樣瘦弱的人,一定得找個靠山,才能避免泄漏自己是女子的身分。
而奴隸中的石橋,正是最適合當靠山的人。听說他因打架誤殺了人,所以才被送到奴隸營來,到了這里,霸氣依然不改,最喜歡當老大,安玲瓏一來,立刻就拜他做了老大,跟前跟後的當他小弟。
奴隸的日子很苦,飯食也很難吃,但起碼讓她躲開了天羅地網的追捕。可在熬了三個月的奴隸生活後,她今日卻有預感大事不妙了。
早飯多了一塊燒雞,這很不尋常。
別人見到燒雞都是又驚又喜,她盯著燒雞,卻眼皮猛跳。
奴隸通常都是不給吃飽的,吃不飽便沒力氣,沒力氣便無法逃,就算逃了也逃不遠,這是她的觀察;而奴隸飯菜難吃的程度,恐怕連豬狗都吃得比他們好,但是今日不但給了燒雞,還能吃到飽滿的飯粒。
他們平常一日只有兩餐,不是稀粥,就是糊粥,再配上一點菜渣,就算有肉也是肉末,連個象樣的肉食都沒有,這會兒卻突然多了燒雞……
這燒雞對其他奴隸而言,就像在沙漠里發現了甘泉一般,全營都騷動著。
「听說三位統領大人昨日陪皇上打獵,右統領大人獵得最多獵物,一高興,便下令今日加菜,咱們也跟著有肉吃。」
「原來如此,俺好久沒吃到燒雞了!」
幾個男奴說的話傳到安玲瓏耳中,她靜靜地看著那些奴隸,為了久違的肉食而眼放精光,貪婪的嘴臉盡現,甚至有人嫌自己拿到的肉不夠多,為了去搶別人碗里的肉而打了起來。
安玲瓏眉頭深鎖。這加菜的燒雞是恩澤嗎?不,有可能預告著一場死亡的來臨。
她轉頭往邊上瞧,看到那些官兵放任奴隸們互斗,如同在看一群餓狗搶食,他們眼底的嘲諷,令安玲瓏更加感到不安。
她心中一動,立刻往石橋的方向走去,把燒雞遞上前。
「石哥,燒雞給你。」
石橋一愣,詫異地看著她。雖說自己在這奴隸營當老大,但是要其他人乖乖把燒雞送上門是不可能的,其他人一拿到燒雞,不是躲得老遠就是快速吞進肚子里,都怕被人搶了,而這個叫做小安的少年卻主動獻上燒雞?
「喲,小子居然舍得把這燒雞拿來孝敬老子?怕是有所求吧。」石橋平日惡霸慣了,卻也不笨,懷疑這燒雞有問題。
「我知道我生得弱小,這肉是留不住的,與其被別人搶了,不如獻給石哥您,您若可憐小弟,就賞小弟那塊饅頭填肚子吧,雖無肉,至少還能頂個飽。」
石橋恍然大悟。這話有理,原來是怕被人搶了。
「算你小子聰明。」石橋哈哈一笑,不客氣的拿走燒雞,把又硬又難吃的饅頭丟給她。有了燒雞,誰還在乎饅頭?
而「不會有人跟她搶饅頭」正是安玲瓏要的,饅頭雖然又硬又難吃,但勝在好收藏,又不易壞,可以久放。
她走到角落,趁人不注意時,把饅頭收進衣服里藏著,同時又悄悄選了個位子坐下,這位子不顯眼,卻可以听到官兵們的說話聲。
「季大人被砍頭,還被抄了家,這次皇上抄到的財產可真多。」
「當然多了,他和山匪勾結,搶了商家的貨,這幾年賺到的不義之財,說是金山銀山也不為過,只可惜這抄家的任務沒落到咱們右統領大人手上。」
「哼,還不是又被左督衛軍給得去了,錢財讓他們得去了,卻把山匪丟給咱們,憑什麼!」
「就是,一批新奴隸只會吃咱們的糧,又沒銀子撈,真他媽窩囊!」
安玲瓏心頭一動。有一批新奴隸要進來?右督衛軍沒搶到油水,他們統領大人應該很火大才是,今日卻給所有人加菜……
她心頭一驚,暗叫不好,听他們的意思,是很不高興又多一批人吃糧,萬一想去舊添新……這頓飯食,恐怕是最後一頓!
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必須趕快想個辦法逃走,可惜她才剛猜到即將可能發生的事,卻沒有時間去布局。
一頓飯結束後,官兵立刻把所有奴隸集合在一起。
他們的脖子上被戴了鐵制項圈,用鐵鏈一個栓著一個,沒人可以逃跑,就像是畜牲似的被鎖在一起。
奴隸們被帶往森林的方向,包括安玲瓏,這突來的變故,令所有奴隸不明白,原本得了一頓好飯的人,那欣喜一下子就消失了,大伙漸漸感受到一股不祥之氣。
奴隸們走在前頭,官兵們策馬跟在後頭,安玲瓏轉頭打量,每個騎馬的男人都帶著弓和羽箭,她心頭狐疑。今日是陰天,眼看有一場雨,並不是狩獵的適當時機,他們怎麼突然想去森林打獵?帶的獵狗似乎還比平常多?
而今天被帶出來的不只有男奴,還有另一批女奴,那些女奴不是上了年紀,就是沒有姿色,一看就是沒有價值的,算一算,全部奴隸加起來共有五十多人。
安玲瓏的心情更沉重了,奴隸的命不值錢,有時候死對他們來說反而是一種解月兌,所以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她不認為這些官兵帶著他們到這山里只是單純的來打獵。
來到森林前,眾人停下了腳步,這時一名官兵走上前。
「咱們幾位爺今日心血來潮,要進林子里打獵,各位可要好好表現。」
原來真是來打獵的。他一說完,有不少奴隸松了口氣,安玲瓏卻悄悄握緊了拳頭,心情又更沉重了。
官兵滿意地看著大伙如釋重負的表情,眼中有嘲諷,臉上的笑卻更加和藹可親。
石橋開口諂媚道︰「大人放心,咱們肯定盡心盡力。」
「那就好,等會兒大伙盡量跑哪,你們要是跑慢了,咱們爺可就追得不盡興,會覺得掃興的。」
石橋等人這時候也听出不對勁了。
「追?爺的意思是……」
「老是獵些鳥呀鹿的,不夠刺激,所以今日爺們給各位一個表現的機會,等會兒你們盡力跑,因為咱爺們的弓箭可是不長眼的哪。」
此話一出,眾奴隸變色,原來等待他們這些奴隸的是一場生人狩獵,獵殺的目標不是飛禽走獸,而是他們這群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