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趙靈秀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要爆開一般,疼得她慢慢恢復了意識。
她幽幽的睜開眼楮,腦中一片空白,卻只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不是她爹、不是駱曉風、不是李媽、水兒或是她認識的任何人,而是樊剛。
她懊惱極了,為什麼在這麼難受的時候,她腦子里浮現的卻是樊剛。
「你可醒了。」突然,旁邊傳來丁紅鏡的聲音。
她將視線往旁邊一瞥,有點虛弱地說︰「紅鏡姑娘?」
丁紅鏡嘴角微微上揚,可眼底又不見笑意,只是淡淡的看著她,「你昏睡三天,也該醒了。」
「我我為什麼」她想坐起,卻渾身乏力。
「你還是乖乖躺著吧。」丁紅鏡按下她,「大夫怕你傷了腦,吩咐就算你醒來也別亂動,樊剛將你托給我,我可不希望他回來時看見你有什麼差池。」
听著,趙靈秀愣了一下。
「怎麼,不記得了?」丁紅鏡勾唇地笑。
趙靈秀稍稍的回想了一下,終于慢慢想起她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當時樊剛想強要她,她一個心急就往床柱上撞去,然後就……突然,樊剛那張歉疚的、自責的、憂心的臉龐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他想對她做那種事,還歉疚什麼、自責什麼,又憂心什麼?
「我听樊剛說了,」丁紅鏡蹙眉,「真想不到你居然能把他搞瘋。」
聞言,趙靈秀疑惑的看著她。
「樊剛對女人向來都是溫柔又禮遇的,他不是會被控制的人,就算是我主動求歡,他都不見得起心動念,可你……」丁紅鏡打量著她,眼底有著不想再隱藏的妒嫉跟羨慕,「我對你真是既羨又妒,你就這樣走進他的心,讓他變得不像是我所認識的樊剛了。」
丁紅鏡的這番話,讓趙靈秀的心一陣狂悸。
這些話若從樊剛口中說出,她肯定不相信,可這話是丁紅鏡說的,是一個喜歡樊剛的女人說的……
「當他來找我時,我看得出來,他嚇壞了。」丁紅鏡眼簾一垂,落寞的苦笑,「我從沒看過樊剛那種害怕的樣子。」
趙靈秀一動也不動,丁紅鏡的每句每字都像是鼓槌般急打著她的心鼓,教她喘不過氣來。
「樊剛從沒求過人,可他求我照顧你,在他不在的時候。」
趙靈秀微愕,「他不在?」
「是的。他有要事必須立刻離開,否則在這兒等你醒來的就是他,而不是我了。」
丁紅鏡睇著沉默不語,若有所思的她,淡淡地道︰「趙姑娘,你是不是瞧不起我這種出身的女人?」
趙靈秀心頭一震,急忙否認,「不,我沒有,絕對沒有。」
丁紅鏡輕嘆一聲,嫣然一笑,「趙姑娘,我能有今天,都靠樊剛,他算是我的恩人吧。」
她疑惑的看著丁紅鏡。
丁紅鏡娓娓道出自己的身世及跟樊剛相識的過程,「十五歲那年,我被人牙子擄去賣至娼館,老鴇虐待我,又逼我接客,我忍受不了而逃跑,卻被娼館的打手逮住並毒打,要不是樊剛救了我,我可能早已命喪打手拳腳之下。」
知道丁紅鏡十五歲就被人牙子賣至娼館,趙靈秀打心底同情她,同時也想到在同安被樊剛所救的琉香。
「樊剛救了我之後,我自覺不清不白,不敢回去老家,樊剛于是將我送至放歡樓交給春姨。」丁紅鏡神情平靜,仿佛在訴說著別人的故事般,「春姨看我聰明好學,而我又是樊剛交托予她的,便對我十分照顧。她為我聘師學藝,將我捧成花魁。沒有樊剛,就沒有現在的丁紅鏡。」
听到丁紅鏡堪憐的身世,趙靈秀心里不覺一揪,「紅鏡姑娘,我真的沒有瞧不起你,我只是……」
丁紅鏡一笑,「你對我的不友善,不是因為瞧不起我,而是因為在意我跟樊剛的關系吧?」
心事被一語道中,趙靈秀漲紅了臉,職尬羞離。
「樊剛對我,只有同情可憐。」丁紅鏡神情惆悵,無奈一笑,「可你,讓他心慌意亂。」
趙靈秀不知該說什麼,有點不知所措。
「趙鐘,你應該知道樊剛的身世跟遭遇吧?」丁紅鏡問。
她點頭,「是的,我知道,也去過樊家被燒毀的宅子。」
「樊剛雖落草,可他從不為惡,甚至還救了不少被劣紳惡霸跟土匪盜賊迫害的人,外面那些關于他的傳聞,全是那些貪官劣紳為了詆毀他而放出的假消息。」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趙靈秀皺眉問。
丁紅鏡沉默了一下,神情認真而嚴肅,「趙姑娘,你雖已訂親,但你喜歡你師兄嗎?你的心可曾因為他而起伏過?」
她的隱教趙靈秀心頭一顫,她的心曾因駱曉風而起伏過嗎?她想不起來,沒有任何相關的記憶。
可樊剛,她的心不知已因為他翻騰了幾回,思及此,那深重的慚愧及罪惡感讓她心里更不好受了。
睇著她臉上及眼底的掙扎,丁紅鏡了然于心,伸出手,她輕輕的拍撫著趙靈秀的手背,「我去幫你張羅點吃的吧。」說罷,她起身走了出去。
鹿首嶺下,一支打著萬達鏢局旗號的鏢隊正喊著鏢號經過。
這條鏢道是鏢局新開約半年的鏢道,萬達鏢局早跟此地的土匪頭子鄭大元達成互不侵擾的協議,而萬達鏢局也答應每趟經過都會給一筆過路費。
听見鏢師們喊著鏢號,嶺上出現了十幾二十名戒備的土匪。
「鹿首嶺的好朋友,在下萬達鏢局謝光明,打從貴地過,多有打擾,望請見諒。」
上頭的土匪不出聲,只是俯視著停在底下的鏢師及幾輛馬車。
謝光明正疑惑著,突然見土匪們猶如靈猴般飛撲而下。
「劫鏢!」有人大喊。
謝光明及他帶領的十名鏢師一震,立刻群起反擊,剎時間,三十多人纏斗在一起,但很快便分出下。
謝光明跟他的鏢師們被擒,一個個被押著跪下。
謝光明怒罵,「你他媽混蛋,你們這票臭土匪,咱們有過協議,你們也收了錢,現在是想黑吃黑?」
「搜。」這時,一名黑衣蒙面男下令搜車。
土匪們听令,立刻前去打開三輛馬車,車門一開,只見其中一輛馬車上竟擠著八、九個年紀約莫十二、三歲的小泵娘。
小泵娘們全被蒙著眼,手腳遭綁,嘴巴也被塞著布,讓她們看不見,說不出也跑不了。
「當家的,」搜車的弟兄神情嚴肅,「逮到了。」
黑衣蒙面男走到馬車前,眼神凝肅,不發一語。
「萬達鏢局的鏢,你居然敢劫?!」
謝光明惱火地說。
黑衣蒙面男走到他面前,銳利的黑眸直射向他,冷冷地道︰「萬達鏢局連人口都敢走私,我為什麼不敢劫?」
「他媽的,你都收過路費了,還……啊!」
謝光明話未說完,黑衣蒙面男已一把掐住他的喉嚨。
他驚恐又痛苦的看著黑衣蒙面男,「你、你不是鄭大元,叫叫他給老子滾出來……」
黑蒙面男冷笑一記,扯下了蒙面巾,露出一張英氣煥發,粗獷俊偉的臉龐來。
謝光明一怔,「你、你是……」
「樊剛。」
謝光明陡地一震,瞪大了眼楮,「什麼?你怎麼會……」
「鹿首嶺已經易幟,鄭大元跟他的人馬也全都人了大牢。」樊剛唇角一勾,目光如刃,「全押回去!」
樊剛離開的日子,丁紅鏡每天都到天星茶樓關心趙靈秀,兩人雖然是不多,但趙靈秀卻漸漸的欣賞起她。
她是個世故卻真誠,溫柔又強悍的女子,那些曾經發生在她身上的不幸,都成為她的養分,滋養成如今的花魁丁紅鏡。
在趙靈秀看來,丁紅鏡是個十足的奇女子,別說男人,連她這個女人都快愛上她了。
但她都快愛上了的人,怎麼樊剛動不了心?
想到丁紅鏡跟她說的那些話,她的胸口一陣悸動,耳根也跟著發燙,思及這些時日跟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她整個人就熱熱的、暈陶陶的。
在沒遇上樊剛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嫁給駱曉風,也相信那是最好的安排,她從來沒懷疑過自己對駱曉風的感覺及感情,可樊剛的出現卻顛覆了她的世界。
她從不曾思念過駱曉風,即便他出門一趟至少就是三個月。
可三天沒見樊剛,她竟莫名其妙的想起他來。
她的心從來沒因為駱曉風而瘋狂的跳動過,她的呼吸也不曾因為駱曉風而紊亂。
可樊剛總是輕而易舉的讓她心跳加速,呼吸困難。
她從來不介意駱曉風的喜怒哀樂,可樊剛舉手投足之間就能攫住她的心神。
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心已被樊剛擄獲了,因為知道,她內心的掙扎實在難以言喻。
數日後,樊剛回來了。
「當家的,您回來啦。」門外,四江興奮地說。
「她歇著嗎?」樊剛低聲問。
听見樊剛的聲音,趙靈秀胸口一揪,一種既惶恐卻又興奮的激動襲上她心頭「沒有,掌櫃剛差人給她送吃的。」
四江說著,好奇地問,「當家的,原來她是個姑娘……」
樊剛不在的時候,丁紅鏡在這兒出出入入,翠兒說溜了嘴,四江才發現他一直看守著的小伙子其實是個小泵娘。
樊剛輕斥一聲,「多事。」
听著他跟四江說話的馨,趙靈秀心跳得厲害。這時,他輕叩門板的聲音教她整個人一震。
「醒著吧?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趙靈秀早已站在房門前,眼楮望著門閂,呼吸不自覺的急促起來。
「開門,至少讓我跟你道歉。」樊剛聲音低沉,語氣誠懇。
不知怎地,她心頭一緊,竟有種無助想哭的感覺。
是的,她感到無助,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以為事情會越來越明朗,黑即是黑,白就是白,愛就是愛,僧便是僧。
可原來,她把一切想得太筒單。
「趙靈秀,別讓我闖進去。」他語帶威脅。
她掙扎了一下,伸出手去拉開了門閂,然後本能的往後退。
樊剛推開門,先是端詳她,確定她安好,然後輕輕的將門闔上。
「你的頭……還好嗎?」他問。
她築起牆,不讓他發現她的無助彷徨。「死不了。」
樊剛上前,伸出手想檢視她額頭上的傷。
一見他伸出手,她猛地退後兩步,差點踉蹌跌倒。
樊剛心頭一抽,濃眉皺起,「你怕我她不說話,只是沉默的看著他。
樊剛露出歉疚自責的神情,就像她失去意識前所看見的那樣。
「那天是我錯了。」他很干脆的認錯,「我一時惱了,胡涂了,所以干了蠢事。」
她還是不說話,神情布滿防備。
她猶如驚弓之鳥般的表情及眼神,讓樊剛內疚到無以復加,她眉一擰,聲音低啞地道︰「別怕我,我不會傷害你,絕不會。」
趙靈秀怕的不是他,她怕的是自己一一那個已經愛上他的自己。
她怕自己把持不住,她怕自己連最後一絲的自制都會被他的溫柔摧毀,因此她得築起一道更更冷的牆。
她冷冷的看著他,顫抖的說道︰「我是我師兄的人。」
听見她這句話,樊剛像是被狠狠的敲了一記,耳邊嗡嗡作響。
「我們回龍門山,我讓你見一個人。」他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