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的。」門外傳來聲音,拉回他遠去的思緒。
回過神,他看著門外的馬希平,他是教他武功的師父。「馬師父,什麼事?」
馬希平走進屋里,呈上一封信,「周全派人送回來的。」
周全是黑龍寨安在沂陽的一名探子,他在沂陽是賣杏仁茶的小販,利用其身分四處查探,並嚴密監控萬達鏢局的一舉一動。
他接過信,展開並速閱。
「信上說什麼?」馬希平問。
樊剛將信遞給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正如火狐所說,這趟重鏢的委托主確實是都馬侯。都馬侯當年立下了汗馬功勞,助聖上登基為帝,聖上不但封他為侯,還將京里的一棟豪邸賜給他,當然黃金銀兩及珍稀珠寶也是少不了的。」
「這麼說來,萬達鏢局這次走的鏢不比尋常。」馬希平說。
「十幾車的金銀珠寶,那可有多少人覬覦著……」樊剛哼地一笑,目光往窗外一瞥,笑意頓時斂住。
「近來萬達的人在開陽城里活動頻仍,怕是有什麼計劃……」
「不打緊,盯緊就是。」他朝馬希平使了個眼色,要他終止對話。
馬希平似乎也意會到什麼,點了點頭。
趙靈秀在寨子里到處行走時,無意間發現了一間上鎖的小屋,她挨著窗邊往里瞧,赫然發現小屋里竟供奉著數十個牌位,因為有點距離,她看不清牌位上寫著誰的名字。
這兒怎麼會有如此多的牌位?真是讓人費解。
好奇心旺盛的她,立刻跑去找喬大娘問個清楚。
「小屋里供的是開陽樊家上下五十八口人。」喬大娘眼中浮現哀傷。
「樊家?」她愣了一下,「那……那里面全是樊剛的……」
喬大娘點點頭,長嘆一記,娓娓道出樊剛那傷心悲慘的過往一一樊家本是開陽的望族,家族世代行商,經常南來北往做買賣,累積了令貪官覬覦的身家。
那貪官想以低價買下樊家的田產,可樊家不依,結果就在一個夜里,樊家慘遭滅門,整座宅子陷入火海,將一切焚燒殆盡。
「當家的當時跟馬師父出外談生意逃過一劫,可樊府其余五十八口,就連八條狗都葬身火海,無一生還。」喬大娘說到這兒,忍不住流下眼淚。
听聞發生在樊剛身上的慘事,趙靈秀也是一陣難過。
她想到先前他說過後悔沒听爹娘的話娶梁家小姐為妻,又說幸好梁家小姐沒嫁給他,當時他話沒說完,現在想起來,他慶幸的應該是梁小姐沒因為嫁進樊家而成為第五十九條亡魂吧。
思及當時自己還拿他爹娘的事開玩笑,趙靈秀更難受了。
她決定去跟他說聲抱歉,于是告別喬大娘朝著他的院落而去,接近書房時隱約听見他跟馬希平說話的聲音,本想先行離開,稍晚再來,卻意外听見馬希平提到萬達這兩個字。
她忍不住豎起耳朵,小心翼翼的趴地爬行至窗下。
她清楚的听見他們在談論著萬達即將要走的鏢,應該就是讓她爹丟了性命的那趟奪命鏢,因為樊剛提到了十幾車的金銀珠寶,和她印象中龐記票號委托的車數是差不多的。
樊剛果然覬覦著這十幾車的金銀珠寶經過她之前的調查,樊剛打劫時以搶奪貨物為主,不輕易傷害人命,只是依爹的性子,絕不可能乖乖的交出鏢物,而是會奮力一搏。拳腳無情,刀劍無眼,會不會就是在打斗中,樊剛意外的殺害了她爹不行,她不能讓那件事情再度發生,否則就白費了娘親在菩薩跟前求情的一番苦心了。
她小心翼翼的爬離,飛快回到房間,冷靜的計劃著、思考著。
這幾天入夜後,雨還是下個不停,正是她再次逃月兌的機會,這一次,她無論如何都要逃走。
用過晚膳,她靜心在房間待著,直到午夜時分。她打開門往外一探,外面下著大雨,到處黑鴉鴉一片,沒看見有人走動,也沒听見任何聲音。
于是她換了裝束,帶上喬大娘給她的一把傘,悄悄溜出小院,這次她不走北邊的那條小徑,而是往東邊而去。
這些日子,她常看見有人從那里回來,而能進的地方必然能出。
她沿著泥濘的石頭路往下走,越來越覺得這條路應是正確的。因為她發現石頭路兩邊的樹上偶爾會出現白色布條,她猜想那應是寨民為免迷路而做的記號。
她冒雨快步前進,一心想盡快離開這兒,趕回沂陽。
爹,等等我,我就快回家了。娘,您要保佑爹呀!她在心里吶喊著。
突然,天空出現幾道閃電,將幽黑的樹林照亮,她嚇了一跳,同時發現前方竟站著一個人,正是樊剛。
她陡地一驚,下意識轉身要跑,可驚覺回頭便是又回到寨子,似乎也不對,進退無步之時,樊剛的聲音傳來——
「你逃不掉的。」
趙靈秀沒辦法,只能旋身面對他,正面迎敵,就算打不過也要拚上一拚。
下定決心後,她丟開了傘,邁開大步沖向他。
樊剛動也不動的等著,臉上是一抹淡定的微笑。
誰知就在這時,一道天雷劈中小徑邊的枯樹,枯樹應聲倒下。
樊剛登時變了臉色,眼見趙靈秀已沖到樹下,想也不想便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攔腰一抱,甩向一旁。
「唔!」他發出一記悶哼,只因他將趙靈秀甩開的同時,自己的腳卻讓倒下的樹干壓住了。
「哇啊!」趙靈秀摔倒在地,濕淋淋的、狼狽的站起來,驚疑不定的看著被樹干壓住而動彈不得的樊剛,內心無比激動他救了她,不顧自身安全的救了她,若不是他及時抱住她並將她甩開,現在被壓在底下的人便是她了。
好一會兒,她說不出話,只是怔怔的看著他。
樊剛試著想移開樹干,卻辦不到,只能無奈的看著她,蹙眉嘆道︰「看來我是阻止不了你了。」
「為什麼?」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應該恨他,與他誓不兩立的,可他做的事總是讓她恨不起來,甚至連討厭都辦不到。這讓她感到懊惱、也感到很慚愧,面對一個即將對她家以及她爹不利的人,她竟然……
「別問了。」樊剛淡然一笑,「你順著這條路下去,看到一顆大石頭時,繞過石頭後邊,會有三條小路,走右手邊那條,你會感覺自己似乎往上走,但不必懷疑,那真的是下山的路。」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她疑惑地問。
「我不希望你走錯路,讓自己陷入險境。」他對她揮揮手,「你走吧!」
趙靈秀猶豫了一下,眼底有著掙扎,但很快地她就下定決心,往小路跑去。
只是跑著跑著,她不自覺的慢下腳步,終至停下,腦中慢慢的浮現出一個身影,竟是樊剛。
他的腳就那樣壓在樹干底下,會不會殘廢啊?如果他因此殘廢了,那麼她的罪過就大了,也等于欠了他一輩子都永難償還的恩情了……
她怎麼了?這是她逃跑的好機會,她怎麼猶豫了?樊剛現在根本追不了她,不趁現在,更待何時?
心里明明這麼想著,可她的腳卻無法再往前邁。她忍不住回頭看著那條幽暗的小徑,想象著樊剛在滂沱大雨中被壓在樹下的景象。
她的心揪住了,于是,兩條腿不受控制的跑了起來,卻是往回跑。
回到樊剛被樹壓住的地方,她頓時呆住,疑惑的杵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樹干還在,但樊剛不見了。
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果然回來了。」
趙靈秀整個人跳了起來,猛地轉身,只見樊剛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毫發無傷的笑視著她。
「你……」她傻了,「你是怎麼?」「一棵倒下的樹哪里困得住我?」樊剛深深一笑,「我只是想賭一把。」
她不解地蹙眉,「賭一把?」
「賭你會不會棄我于不顧,賭你是否會就這樣一走了之,賭你心里是不是……」他沒將話說完,只是滿意又得意的點點頭,「你果然回來了。」
發現自己被耍了,趙靈秀羞惱的出拳猛植他的胸膛,「你混蛋!虧我那麼感動,以為你是好人,還跑回來救你,結果你……樊剛,你這個混蛋!」
她實在氣不過,幾十下的拳頭不斷往他胸口招呼。
樊剛任她發泄怒氣,兩只眼楮深深的、定定的看著她。
知道她在窗下偷听他跟馬師父的談話時,他就料到她會再一次逃跑。
今晚,他看見她偷偷溜出房門後便一路尾隨,他熟知山上的每一條小徑,因此能趕在她通過大石頭之前攔住她。
至于樹干遭雷擊而倒下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被壓住也是。
只是在他要移開樹干時,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莫名的想知道在逃回駱曉風懷抱及救他這兩件事上,她的選擇是什麼。
不,應該說他想知道的是——她選的是誰。
于是他假裝移不開樹干,甚至將下山的路告知她,想看她究竟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當她選擇離開的時候,他必須承認,他的心還真的被傷著了,可是想起她臨去前眼底的痛苦掙扎,他又覺得自己是有那麼一點點重要及分量的。
為什麼他在乎、為什麼他想跟駱曉風較量?為什麼他每每想到她下了山就會跟路曉風在一起時,胸口就感到一陣郁悶?
她是萬達趙家的人,她的父親是趙安峻,她的未婚夫婿是駱曉風,他理當在感情上跟她保持距離,可卻在不知不覺中亂了心。
向來冷靜沉著,行事謹慎的他,竟然栽在她手上。當然,他不會承認他栽了,更不會讓她或任何人發現他栽了。
趙靈秀氣恨的瞪著他,「你告訴我的路也是錯誤的吧?你這狡猾的騙子!」
「路是對的,沒騙你。」他唇角微微一勾,「只不過你還是會遇到崗哨,下不了山。」
「什麼?」她氣恨他把她當猴兒耍,情緒激動的掄起拳頭又往他胸口招呼,「你這個狐狸腦袋!臭狐狸!可惡,我居然還為你感到難過,怕你殘廢,你殘廢死好了,可惡!」
听她語無倫次地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他忍俊不住,胸口暖了。
他一把擒住她的手,嚇得她整個人僵住不動。
「趙靈秀,」他垂眸深深的注視著全身濕淋淋,模樣狼狽卻依舊可人的她,「你為什麼不逃?」
「我……我良心過意不去。」她小聲的說。
「這是不是也表示,我在你心里有一點分量?」
她臉頰一熱,「不是,這是表示我比你有良心。放開我!」她用力的掙扎著,卻被他一把撈進懷中,緊緊扣住。
她驚羞不已,一顆心差點要從嘴巴跳出來了,不由得抬起臉,惱恨的看著他。
「你明明能逃,卻折返想救我,為什麼?」他那熾熱又霸氣的眸子緊鎖住她。
趙靈秀無法將視線移開,只覺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你喜歡上我了吧?」樊剛撇唇一笑她臉兒倏地發燙,氣惱地說︰「你作夢!我才不會喜歡你這個臭山賊!」
「是嗎?」樊剛深深一笑,「可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她瞪大眼楮,驚訝又慌亂的看著他,「你……你少胡說八道!我、我是不會對你……」
話未說完,樊剛已用那熾熱的唇瓣堵住了她的嘴巴。
趙靈秀腦袋一片空白,下一瞬,她感到一陣暈眩,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