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慎家非一歸家,廚娘就忙不迭過來告狀。
「她實在太無禮了!」廚娘忿忿不平,「竟然敢左右我的萊色,而且還規定晚膳只要三萊一湯,吃得那麼簡單,根本是在欺負爺!」
「你照她的話做了嗎?」
「我怎麼可能照她的話做!」
「那從今日起,就照她的意思來吧!」
「什麼?」廚娘大驚失色,「爺,您知道她開的菜單多寒傖嗎?她說只要一道菜過油,另一道就只能清蒸或鹵、燙,一項肉類配一道海鮮,還指定青菜一盤!這樣簡陋的菜魚怎麼符合您的身分!」
「沒關系,我中午吃很多了,晚膳就簡單點吧!」他猜想她的決定必有她的道理。
「爺……」爺是怎麼了,竟然听那女人的話?
「就這樣吧!」一向少言的他不再廢話,行回屋舍。
圓形的桌面擺了簡單的三菜一湯,與過往滿桌豐盛菜色的情況大相逕庭。
過去,他一個人吃飯,菜的確煮得太多,幾乎每一道他只吃了兩口,就全部撤下去了。
可今晚如她的意思,卻遲遲未見人來。
她怎麼了嗎?他內心不禁有些焦急。
「爺,您再不用膳,菜都要涼了。」一旁的小廝好心提點。
他揮手,要他別多言。
該不會……該不會王洛辰的魂魄回歸正身,「羅晨」被驅逐出去了吧?
他心頭一驚,急忙跨出門檻想去她的房里看個究竟,才來到廓下,就見一個嬌小人兒匆匆忙忙走來,嘴里還在叨念身後的丫鬟。
「我不是要你酉時一到就叫我起來,怎麼你也睡著了?」
「對不起,小姐,我下午跟著你東奔西跑,實在也累……」
羅晨忽地玉臂橫擋,要真兒住嘴。
一下午東奔西跑?她們離開糧行後,去了哪?慎家非心底狐疑。
「你吃了嗎?」羅晨走來跟前問。
「尚未。你……」下午去了哪?
「你在等我嗎?」羅晨斷了他未出口的問句。
她露骨的直言,讓他有些難為情,吞了口唾沫後才微微點了頭。
「不好意思,我睡過頭了……」肚子發出咕嚕叫聲,「我快餓死了,我們快去吃飯!」她抓著他的手臂,二話不說往屋內拖。
瞧見桌上的簡單菜色,她雙眸一亮,「想不到吳嬸有听我的話耶!」接著她轉過頭來,「她有跟你說嗎?我請她晚餐煮簡單點?」
「有。」而且是非常生氣的說。
「依據養生原則,早上要吃得好,中午吃得飽,晚餐則要吃得少,這樣才能長命百歲,要不然賺那麼多錢,沒那個命花也沒用!」她盛了碗飯置于他桌前,「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長命百歲……嗎?黑黝瞳眸盯著她。
若是王洛辰,必定恨不得他早日歸天吧!
薄唇抿了抿,「你希望我長命百歲?」
「為什麼不?」盛了自己的飯後,她一**坐上他旁邊的椅凳,「誰都希望自己的親人長命百歲啊!」前提是,感情好!
「親人?」
「夫妻也是親人啊!」
雖然這個丈夫不是她自願得來的,可他對她也不錯,不會管東管西、管頭管腳的,她要錢也很大方的給,而且——
「你是不是開始留胡子了?」
慎家非還正震懾于她的話無法回神,忽聞她轉變話題,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胡子留好快,才幾天就這麼長了。」縴指在他頰面上比畫,「是因為我叫你留你才留的嗎?」
他有些尷尬,像是心事被說破了,臉上有著暗紅的窘。
他真的會听她的話耶!這點讓羅晨滿意極了。
雖然他的話少,可都有將她的話听入耳中,不是隨意敷衍,像這樣會聆听且放在心上的男人其實不多呢!
有了胡子後,他果然跟蘇文藍越來越不像了。兩人氣質本來就迥異,落腮胡蓋了慎家非半張臉,要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將他跟蘇文藍聯想在一塊。
可是——
「我好像弄錯了。」
濃眉揚著不解。
「你留胡子沒比較好看!」而且還有種江洋大盜的Fu。
好歹也是個商人,又不是黑道大哥,留這樣的大胡子實在看不出來是個商界菁英!
慎家非愣住。
「你把胡子剃了吧!」
她怎麼可以這樣出爾反爾?
「不想剃?」怎麼沒回應?
「好。」他悶悶點頭。
「你生氣了?」
「沒有。」他不會為這種小事生氣。
「但你看起來不太高興。」
他不是生氣,他是悶。
他此時才發現他太將她的話放心上了!
當初她叫他留胡子,原本就是個詭異的提議,他卻因為她的嫣然一笑就決定照著她的話走,這實在很不像他會做的事。
「如果你要不高興,那我也要不高興喔!」她癟起嘴來,「我不高興的時候就不講話,所以從下一秒起,我要跟你冷戰了!」
說完,她身體力行,直接坐到他對面去,與他隔著飯桌相對。
「真兒,去幫他舀碗湯。」
「真兒,把雞胸肉夾給他……挑中間的,那兒肉質最女敕!」
「真兒,叫他多吃點菜!」
「真兒,再幫他盛碗飯!」
只見真兒忙來忙去,而當她與他四目相對時,她立即將小臉別過,還重重「哼」了一聲,顯示她的不滿。
他舉高碗,好遮住他因為忍笑而發抖的唇。
她擺明在要任性,可他不只不覺得不耐、厭煩,反而覺得她可愛極了!
她表面在跟他斗氣,其實是在跟他撒嬌,否則何必管他吃了啥。
他放下還有余飯的碗起身,對面的羅晨眼尖,又指使真兒,「叫他把飯吃完,不要浪費糧食!」
當傳聲筒的真兒一臉無奈,「爺,小姐請你把飯吃完。」
他未理會,而是走來羅晨身後。
「真兒,問他站在我後面要干嘛?」
呃……需要問嗎?真兒看著彎腰自身後將羅晨摟住的慎家非,心想,錢公子還真是可憐,只因為小姐飲了幾口孟婆湯,竟然就變心跟仇人在一塊了!
要來求和啊?羅晨輕咬住下唇,竊笑。
老實說,她也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突然就想要起任性來,想見他為難,想看他不知所措,想……想他像現在這樣主動抱著她輕哄。
「別氣了,是我錯。」他在她耳畔低語。
他這輩子從沒對人做過如此親密的動作,沒想到真要摟起來並未如想象中困難。
想他今天中午只是牽她的手就猶豫了好一會,還不好意思直接拉著小手,只敢隔著袖子抓著她的手臂呢。
她的外皮是王洛辰的,心底難免還是有疙瘩,下意識仍會有所顧忌,可王洛辰不可能會關心他,更不會希望他長命百歲,他眼前的小女人是羅晨,她也許只是飄蕩的孤魂,在偶然之中佔據了這軀體,可他毫不在意她是個鬼,他喜歡她,很喜歡……
「你沒錯,我逗你的。」她拉住他的手,抬首笑容嫣然,「不過有些事總是要試試才知道結果的咩,我不是故意整你,叫你留胡子變江洋人盜的。」
她已經可以將他跟討人厭的蘇文藍分開了,所以他不留胡子也沒關系了!
「沒關系。」就算留成山林野人也無妨了。「你……」
「嗯?」這人說話真愛出了口才琢磨,害她還得等一等才知下文。
「不回我身邊坐嗎?」他發現說比做還難,簡單幾個字就用盡了他全部的勇氣。
「那你幫我拿碗筷。」
「好。」他十分樂意。
踏出糧行,一名奔跑的孩童差點撞著了慎家非,他單手拉穩住人就放開。
商人的社會地位本來就是最為低下,加上他又是個無良黑心商,評價更是差,還曾經有婦人當著他的面直接對著孩子說,將來長大後可別像他一樣為了賺錢,無所不用其極。
他未放在心上,可當下還是有些不舒服。
小朋友站穩後,抬頭見是他,竟然沖著他大大咧開了笑容。
「謝謝。」
他跟他道謝?慎家非訝異。
或許他不曉得他是誰吧。
慎家非很快的將這件事拋諸腦後,心底記掛著等他歸家一塊用膳的「妻子」。
最近縣里來了戲班子,不知她有沒有興趣?
還有城東絛芙園的夏蓮開了,不曉得她想不想去游湖賞蓮?
他想盡辦法,終于取得清玉城的名產——雲,據說那布料重量只有一般布料的一半,花紋直接織入布內,十分特別,拿來做她的夏服一定能得她歡心……
他自腰間拿出一只荷包,里頭放置一只玉釵,翠綠的花紋透潤,別在她發上一定很美,當她看到禮物時笑容一定更美……
他實在迫不及待想看到她的如花笑眉了,于是干脆轉身回糧行,直接騎了馬回去。
「爺,有件事我想還是該跟您說一聲。」帳房面色躊躇。
雖然爺交代王洛辰拿錢無須報備,但她的行跡實在太可疑,不說不行啊!
「什麼事?」正在研究產地糧價的慎家非抬起頭來。
「王姑娘這一個月的時間,共拿走庫房三百兩。」
「什麼?」她竟拿這麼多錢?
「您交代過她的款項都必須記錄下來。」帳房拿出帳冊在慎家非桌前攤開,「她剛開始只敢拿小錢,一次只拿一兩,然後是三兩、六兩、十兩林林總總加起來,已經超過三百兩了。」
她拿這麼多錢是要做啥?慎家非納悶。
「我懷疑,她會不會是拿這錢回去資助她爹。」說不定是資助舊情人!這事鮮少人知,而身為帳房的余光擎就是少數知情者之一。「說不定是挪用您的錢來做為以後她父親還債的錢。」假以時日,她很快的就會「污」了慎家一千五百兩了!
慎家非的眸沉了下來。
他清楚帳房另有難言之處,他懷疑她根本是拿錢去給舊情人了!
難道說,她這些日子主動與他接近,關心照顧他,是以退為進,是挖他牆角的伎倆?
她的父親籌不出錢來,錢富邦也籌不出錢來,于是她干脆「黑吃黑」,來為自己掙得自由之身?
說來可笑,他是個萬事琢磨之人,怎麼會輕易就著了她的道,甚至還相信她雖然外表是王洛辰,靈魂卻是他人!
這種鬼醫故事,他竟然也信了!
可笑!
真是可笑極了!
「爺,您打算怎麼做?」余光擎問。
他听說主子最近跟王姑娘的感情似乎不錯,不過對比她的用錢無度,恐怕這是她使用了女人的優勢,欺騙了主子吧!
主子是精明的商人,想不到竟也難過美人關!
「是我授權的,不管她要多少都給她!」慎家非起身離開。
「爺,這可能是……」他該不會還執迷不悟吧?
「沒听到我說的話嗎?」慎家非回身一瞪,「不管要多少,都給她!」
他該是氣怒火大的,他該是二話不說收回她的權限,他該回家興師問罪,逼出真相……
可他卻什麼也不想做!
他只想知道,她是否順利拿到一千五百兩後,就會絕情離去!
眼前似乎有光影閃動,水眸微開,赫見床前竟然站著一個人。
嚇了一大跳的羅晨定楮,這才發現那拿著燭火、無聲立于床邊的,是慎家非。
察覺是他,緊繃的心就寬松了。
「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她揉了揉眼,坐起身。
慎家非未回應,搖曳的燭火使得他的臉忽明忽暗,看上去很是詭異嚇人。
羅晨問。「我看你今晚有些魂不守舍,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他今天回家後,人就怪怪的,常恍神,思緒不知飄游到哪去了,她甚至隱約感覺到他在疏離她,偶爾不經意抬頭,看她的眼神好冷,冷到她心頭暗驚。
而從不曾三更半夜還主動出現在她房里的他,不知站在床前多久了,他那面無表情的樣子讓她有些害怕。
她不曉得他的怪里怪氣是因為啥,但鐵定與她有關。
他該不會忽然「醒悟」,覺得跟一個「鬼」好是錯誤的,就好像坊間的神鬼故事都寫著,人若與鬼在一起,精氣將會被鬼吸盡,最後連魂都會被拉入陰界,所以他打算將她自王洛辰的體內趕出去了?
這一個晚上,慎家非思考了很多。
照她拿錢的速度,不用多久時間,她就可以拿到一千五百兩,到時,他就可以知道,她是否當真處心積慮,甚至不惜隱瞞真實,委屈自己與他親近,都是為了騙他的錢!
可他發現他等不到那時。
等待是種折磨,他不想如此虐待自己,他有辦法可以讓她提早露出馬腳。
將手上的燭火放到一旁的燈架,他坐上床沿,平聲問,「你真心與我做夫妻嗎?」
「我們不是本來就是夫妻了嗎?」為何突然這麼問?
而且他的表情一點都看不出來任何想跟她做夫妻的真心!
「我的意思是說,」他拉上她的小手,裹入掌心,「真正的夫妻。」
她瞬間明白他意指為何。
對喔,自她來到這時空之後,他不曾跟她行過周公之禮,晚上各睡各的,她本來還以為他在那方面不行,所以才不跟她同房的。
原來他是可以的啊……
可是要上床……她沒經驗啊!
而且她還不清楚她對這個男人是否喜歡到願與他上床的地步。
一開始,因為替了身的關系,她不得不接受她有個丈夫,再加上對他的好奇,她主動親近關心他,而雖然大家都說他是個黑心商,但卻不是想象中的無情冷漠,他只是沉默寡言了些,對于她的關懷他不只有所回應,而且待她越來越好,就好像他們是對實實在在的夫妻!
她理所當然的付出與接受,都是因為她認定兩人是夫妻的關系,可,這里頭有那種男女之間的愛嗎?
對愛情毫無經驗的她沒有辦法肯定的答復自己。
「我……」她咬唇,面有難色。「太突然了,我不知道……可以再給我些時日做心理準備嗎?」
果然。
他沉痛的閉上眼。
就連呼吸一口氣,他的胸腔都好痛好痛。
她的演技再怎麼高超,床上這一關還是過不去。
她是錢富邦的人,從心到身,都是屬于他的,這一個月以來,她的用心對待,都是假的。
「我知道了。」他的聲音听起來好遙遠,好像是從別人的口中發出,「你睡吧!」
他是不是生氣了?
不,與其說是生氣,她似乎看到了更多的失落與絕望?
他該不會以為她對他沒意思,兩人只是玩著夫妻游戲的家家酒,所以才會這麼難過的吧,她發現她一點都不想看到他難過的樣子……
「好!」她霍地抓住他的手腕,「我們做……做真正的夫妻!」
她昂頭的模樣,像是視死如歸!
為了能取得他的信任,她連身子也願意賠了?
她這麼愛著錢富邦,費盡心思就想得到自由,好與他雙宿雙飛?
痛到了極點,憤怒揚生。
他霍地將她推倒在床,扯開單薄的單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