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宥慈不懂,為什麼一覺醒來就變天了。
哥和弟弟當了三皇子、四皇子,自己變成靜月公主,那是她一輩子都沒想過的事。
皇帝在朝堂上昭告天下,帶回養在民間的皇子和公主,沒有人懷疑這件事的真偽,因為孫皇後的手段人人皆知,再說了,比起前面兩個皇子,三、四皇子長得更像皇帝。
短短幾日,大周朝上下都曉得先皇後孫氏善妒,殘害皇室血脈,皇帝為穩固朝堂,不得不與孫氏虛與委蛇,而宛嬪、雨妃為了保住孩子,一個把皇子往外送,一個則是大著肚子逃出宮。
听听,多麼悲摧,就算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娶錯妻子,一樣家宅不寧、慘遭橫禍,更別說普通人家了。
不過養在外頭的兩位皇子可不簡單,人家奮發向上,力爭上游,憑借實力考過了童試、鄉試、會試,成了今年的新科榜眼和探花郎,瓊林宴上父子相見,皇上喜極而泣。
與此同時,當年關伍德關相爺的嫡親麼兒關睿也找到了,關家後人與先人一樣英姿煥發、卓爾不凡,是今年的狀元郎,得皇上大用。
在侯一燦刻意的操作下,話本誕生,酒樓飯館盛傳,人人熱愛八卦,這麼亮人眼珠子的故事,成了百姓茶余飯後最喜歡的話題。
有皇帝的故事在前頭,徐家的故事自然沒人理,不過還是得提一提。
那日鎮國公府遭難,徐宥菲嚇死了,主子們被關到一處,官爺們集合起下人,逼問小少爺的下落。
徐宥菲趁府里亂成一團之際,偷走葉梓亮幾樣首飾,準備悄悄溜走,沒想到被逮個正著,官兵們找不到侯敏峻,脾氣正糟,眼看連小奴婢都敢不听話,刀子一拔就要往下砍,為求保命,徐宥菲大喊「我知道小少爺在哪里。」于是她供出關宥慈。
找到孩子,記功一條,她順利離開鎮國公府。
還以為鎮國公府就這樣完蛋了,沒想到短短幾日又變了天,速度之快,讓人難以置信。
幸好她有首飾,兌了銀子,生活不成問題,春闈後發榜,她去看了榜單,知道父親高中,連忙四處問人,找到父親租賃的宅子。
看見女兒,趙姨娘恨得想痛打她一頓,要不是她不肯嫁給錢大富,一家子何必連祖宅都賣了,才能供丈夫赴京趕考。
趙姨娘掃把才剛提起來,兩張一百兩銀票就在她眼前晃,這會兒,有再大的氣也消了。
徐宥菲算計得好,爹爹考上進士,很快就能當官,到時她也是官家千金,身分水漲船高,能夠重新說一門好親事,要不,抬進鎮國公府當侯一燦的姨娘,她也是願意的。
她把鎮國公府里的事模得一清二楚,侯一燦雖沒有襲爵,可掙銀子的本事一等一,府里嚼用都是他掙回來的,而且他身邊別說妻妾,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若她能成為他的第一個女人,情分肯定不同。
她耐心等待父親封官,好商討自己的終身大事,沒想到一群軍官像土匪似的闖進家門,把她、姨娘和弟弟給抓進府衙,前腳剛進,後腳爹爹也被提進來,老鷹抓小雞似的,半點不顧及爹的身分。
她嚇得魂不附體,不曉得爹爹犯了啥事,怎會連累妻兒?莫非是瓊林宴上,爹惹惱了哪路神仙?
正猜疑著,一抬頭,發現當堂坐著的不是旁人,而是侯二爺,那顆心立刻活絡了起來。
她跪爬著向前,嬌聲嬌氣地道︰「二爺,是我啊,我是……」
話還沒說完,一聲驚堂木落下,啪!力氣之大、聲音之響,嚇得徐宥菲癱軟。
侯一燦冷眼看著這一窩蛇鼠,怒道︰「說!是誰下毒害死關雨涵,自己招,不想招也沒關系,我一個一個打,受不住了就在本大人面前招,受得住就到閻王跟前招。」
點點豆豆點點豆,侯一燦伸出食指一個個點下去,最後手指落在徐國儒身上。「從你開始。」
徐國儒被點名,嚇得汗水直流,抬頭仔細看著坐在堂上的侯一燦。
這會兒,他再傻也明白了,侯一燦肯定和關宥慈、關宥善那兩個賤種有關系,否則當年怎麼會把他們給帶出徐府,現在又替他們出頭。
終是比其它人多見了那麼點世面,他揚聲抗議,「關氏是生病而亡,人人都知曉,哪是什麼下毒,大人不能栽贓誣陷,我再不濟也是三甲進士,朝堂棟梁,萬萬不能屈打成招。」
棟梁有這麼好當?三甲進士?哈哈哈!沒背景、沒銀子的三甲進士,多少人等上十年,還等不到一個上得了台面的官位。
侯一燦懶得多話,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那、就、試、試、看,打!」
上前打人的不是衙役,而是他帶來的宮衛,眼神相接,他們了解,兩腳站了個內八字,懂行的就明白,這是要往死里打,不過得留著一口氣的架式。
宮衛把徐國儒往地上一押,杖起、杖落,**開花,才二十幾下人就暈了過去,宮衛上前稟報。
侯一燦莞爾一笑,說道︰「去燒盆炭,待會再烙幾個烙印,許就招了。」
他輕松的口吻讓鄭品青听得膽顫心驚,這哪里是審案子,根本是屈打成招啊!
侯一燦朝他挑眉,屈打成招又怎樣,他剛才不是才屈打了關宥慈嗎?
「燒炭盆子得花時間,不如,再打一個,這次……」
他又玩起點點豆豆,當手指落在徐宥銘身上時,一股黃色的水從他身下流出,眼看爹被打成這樣,還要用鐵烙……
他明白了,大娘是不是被下毒害死的不重要,這位大人是打定主意要拿他們一家子給大娘償命。不!他不要死,他還沒成親、還沒逛過窯子,娘說等爹當上大官,他就是官家公子,到時縣太爺家那幾個嬌滴滴的姑娘就會搶著嫁給他。
因此,在第一棒下去時,徐宥銘不管不顧了,他揚聲大喊,「我招、我招,是姊姊出主意讓姨娘毒害大娘的,姊姊想當嫡女、想嫁高門,可大娘不肯讓她寄在名下,只有姨娘當了正妻,姊姊才能嫁……」
第一張嘴巴打開,後面的事就容易得多。
很快地,人證出來了,物證也出爐,幾相對照,最終趙姨娘、徐宥菲被判斬立決,徐國儒取消進士資格。
徐國儒那雙腿瘸得厲害,得靠拐杖才能勉強走兩步,至于徐宥銘倒是沒吃什麼苦,不過沒錢沒屋,連祖宅都不在了,听說有人看見他在街角乞討。
關雨涵的仇報了,小寶的仇也報了,關宥慈的心事總算放下。
關宥慈在床上躺了將近兩個月,小產讓她的身子虧空得厲害,再加上那二十大板,險些要了她的命。
當她像破布女圭女圭被抬進宮里時,皇帝氣得狠踹了侯一燦兩腳,甚至撂下狠話,「這筆帳,等宥慈醒來再算!」
不過,有好消息。
都說沒法子治的眼楮,經過國醫聖手薛大夫的診治,說靜月公主失明是因為腦子里有血塊,這些天日日施針,清毒化瘀的藥餐餐喝,眼楮已經模模糊糊能看見光影,薛大夫很滿意,保證三個月內能痊愈。
兩名宮女上前,一人從藥浴中將靜月公主扶起,一人拿著細棉布細細擦拭她的身子。
看著她嬌小的身材,裊裊婷婷,膚白如雪,整個人粉雕玉琢似的,便是女人也會為之心動。
她有一雙濃如墨染的眉毛,翹挺的鼻子下,嘴唇小巧而飽滿,絕俗的容顏似芙蓉般清姿雅麗,這樣的容貌,難怪皇上心喜心疼,便是那個連靜萱公主都看不上眼的侯二爺也心動不已,天天往靜月宮跑。
照理說,那是外男,哪能這麼沒規矩,可侯二爺說︰「那是我媳婦兒,不讓我來,那我把她接回去。」
這簡直是耍無賴了,只是皇上不說話,他們這些當下人的能講什麼?
不管如何,侯二爺一下朝便立刻往宮里跑,每天帶著一堆好吃的、好玩的,也不管公主喜不喜歡,全往床上堆。
東西堆上了,也不管公主樂不樂意,用棉被把人一卷就抱到外頭曬太陽。
曬太陽是太醫說的,誰也不敢有二話,可是這樣抱著,公主的名譽怎麼辦才好?
不過兩個人一面曬太陽、一面講話的模樣,說實話,挺好看的,讓他們這些個伺候的也忍不住彎了嘴角,彷佛唇舌間都嘗到蜜汁似的。
唉,怎麼有這麼多的話可講?真奇怪。
不過公主一開始是不樂意的,直到侯二爺說︰「爺替你娘報仇了……」
從此以後,公主的注意力就全在侯二爺身上了。
侯二爺確實舌桀蓮花,把公堂上審判徐家四人的橋段說得精彩非凡,連他們這些宮女太監听了也覺得回味無窮。
侯二爺還說了三皇子、四皇子以及國舅爺關睿在朝堂上的表現,侯二爺把他們夸得天上有、人間無,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就沒見過哪家的皇子這麼優秀,哪家的大臣這麼杰出,最厲害是,二爺夸獎人的話還不帶重樣兒,這可就厲害了。
不過三皇子討厭侯二爺,說他巧言令色。
侯二爺是不是巧言令色,見仁見智,不過他總能找到公主喜歡的話題,倒是事實。
侯二爺說︰「我猜你小舅舅喜男不喜女,否則不會到現在還不想論親,萬一關家缺後代,沒關系,咱們生兩個兒子,一個姓關、一個姓侯,兩家的香火都甭斷,怎樣?」
侯二爺說︰「蘇先生的書院今年考上七個童生,我派人送銀子過去,讓蘇先生再買百來畝地,擴建學堂,蘇先生說要給外祖父也塑個銅像,反正皇上發話,要歸還關家財產,不如把那些銀子全用來蓋學堂,讓天下士子都曉得外祖父的豐功偉業,你覺得如何?」
一開始公主听著,表情有些波動,卻是沉默,可講到塑像這件事,公主直覺回道︰「那是我的外祖父,又不是你的。」
一句不算和善的話,樂得侯二爺抱起公主轉圈圈,直喊道︰「宥慈說話了!宥慈會說話了!」
唉……公主本來就會說話啊,她只是不想對侯二爺說罷了。
不管怎樣,侯二爺那副得瑟勁兒,讓他們這些旁觀者看著心又甜了,侯二爺待公主確實一心一意。
公主眼楮不大好,可是她們這些在旁邊服侍的眼楮雪亮得很。
有沒有听過天下無烈女,好女怕纏男?
公主剛開始確實有點不喜、有點生氣,可敵不過侯二爺又痞又霸道,連皇上也拗不過,只好由著他。
侯二爺是慣會順著竿子往上爬的,公主讓一分,他就進兩分,弄到後來,公主也沒本事趕人了。
最厲害的一次是……哦,想起來了,侯二爺又說那堆甜得膩人的話,被來探望公主的皇上听見了,皇上揮著手道︰「去去去,別來拐我的女兒。」
侯二爺反駁道︰「出嫁從夫,宥慈是我的媳婦兒。」
「又沒婚嫁,哪來的媳婦兒。」
「我把宥慈、宥善從狼窩里救出來,皇上親口賜婚的。」
「我哪有說過這樣的話兒。」皇帝翻臉不認,誰讓侯一燦這樣傷他女兒的心。
「君無戲言。」侯一燦暴跳如雷。
「朕的掌上明珠,婚事當然不能戲言,乖女兒放心,爹會好好替你挑一門好親,至少得比這個五品小闢要好得多。」
「皇上,沒有人這樣的啦,只有逼人罷官,沒有逼人當官的,皇上不仁啊!」
「你都不義了,我干麼施仁?」
「行,皇上把欠臣的銀子還清,我就進戶部,給皇上掙錢去。」
「什麼錢?那不是給宥慈的聘金嗎?」
「既然那是聘金,皇上收下了,就得把公主嫁給我啊!」
「這倒是,不過聘金少了點,你要是沒本事替朕把國庫給填滿,女兒,天下俊杰任你選……」
兩個人就在公主床邊爭了起來,听得大家紛紛逃出宮外,秘辛啊秘辛,皇上跟臣子敲詐。
總之啊,不管公主心里清不清楚,他們都很明白,侯二爺腦袋里、心里只裝著公主。
早上鎮國公府的夫人和大女乃女乃進宮,她們在靜月宮里坐了很久,三人相談甚歡。
葉梓亮想跪地謝恩,謝謝關宥慈救了自己的兒子。
關宥慈嘆道︰「都過去了,提這個做什麼?」
葉梓亮堅定地道︰「這事兒過不去,我會記一輩子,感激一輩子。」
「別這樣,換了任何人都會這麼做的。」
「才怪,徐宥菲可是迫不及待出賣峻兒,保自己平安。」葉梓亮馬上反駁。
國公夫人慢條斯理地道︰「老太爺還在等公主一句話,看公主是願意嫁給阿燦,還是讓老太爺把阿燦給打死,出門前,老太爺發話,鎮國公府不留這等忘恩負義之輩。」
關宥慈皺眉,哪就是忘恩負義了,不過是個誤會。「沒這麼嚴重。」
「誰說沒有,你為峻兒受了這麼重的傷,還、還……」國公夫人突然間變臉,一把抱住宥慈,放聲大哭,「我可憐的兒媳婦,我可憐的孫子。」
她突如其來的激動,關宥慈沒轍,怎麼天底下的人全認為她得和侯一燦在一起了?就因為她失身于他?
關宥慈無奈,可是怎麼辦,她總不能跟人家長輩說,我不能嫁,因為你家老二喜歡的是你家老大媳婦。此話一出,讓侯家叔嫂日後怎麼相處?
這些天,侯一燦的表現不是不令人心動,若是過去,她必定應了,可是那次爭吵的情景她沒忘,雖知丑話無心,卻也吵出幾分真心意,他對亮亮的愛根深蒂固,誰也無法取代。
她知道的,他的求娶是因為歉意,想要彌補,也許也是想報恩,可她不想呢,不想用恩人的身分與他同床共枕。
她不知道怎麼處理國公夫人的眼淚,只能細細勸著,把人給勸回去。
她們剛離開不久,侯一鈞就到了,他能大搖大擺進靜月宮,是因為大家都誤會他是那個痞二爺。
侯一鈞開門見山地問道︰「你的心結是亮亮?」
他單刀直入的問話,讓關宥慈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好沉默以對。
「我和阿燦是孿生兄弟,我能感應他的心,信不信?」
她微微一笑,不作答。
「我能感應他,他也能感應我,所以在我身陷危險的時候,他能找到正確的地點把我救回來;所以他進軍營,求我成全他和亮亮時,我能感受他的激動憤怒和不甘心;所以在你失蹤那段時間,他跪在祖父面前說他喜歡你、想要娶你,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我不曉得他為什麼會對亮亮有那麼深的感情,但我確定現在的他心情已經不同。我感受得到,他找不到你時的焦慮憂心和悲痛,你身受重傷時,他的沮喪挫折和自恨,你清醒時,他的喜悅和快樂。我敢發誓,如果他對你無心,他不會有這種感覺。
「請你相信,阿燦會是個好丈夫,他對你不僅僅是負責,還有無法割舍的感情,就算你不信我的話,也必須相信過去你們之間的情分。阿燦傻,不知道為什麼心煩的時候只想找你,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你就會歡喜,不知道為什麼失去你會覺得人生無趣,但我知道,因為對亮亮,我有同樣的感覺,而且我很清楚,這種感覺就叫做\\ai。」
侯一鈞的話,讓關宥慈陷入深思。
是真的嗎?他對她不只是彌補?他對她有情有愛,他只是傻得分辨不出來?
這天晚上,侯一燦來了,他背著一個大包袱,里面裝滿銀票,他在她耳邊低聲說︰「我要帶你私奔,不管你樂不樂意。」
關宥慈吃驚。「為什麼?」
「造就事實之後,就沒有人可以反對我,你不知道,你爹和你哥多可惡,現在連善善都被煽動了。」
他也不自己听听看,這話說得多幼稚!她皺眉反問「如果是我反對呢?」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重重地把他打倒。
他沉默許久後,抬頭道︰「如果是你反對,我就沒有辦法了。想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期待能帶給你幸福,而不是要帶給你痛苦,既然會造成你的困擾,那就……」他點點頭,眼底藏著可疑的微紅。「麻煩你幫我把這些交給我家人,告訴他們我離開了,有緣的話,下輩子再見。」
他說的話很嚇人,而且他的模樣正經認真到讓她心頭一顫,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焦急地問道︰「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有緣的話下輩子再見?」
侯一燦覆住她的手,一臉嚴肅地道︰「上輩子,我得不到亮亮的愛,我選擇離開,這輩子我得不到你的愛……對不起,我不會別的了,我唯一會做的就是離開。宥慈,不管我在不在,你都要記住,別讓自己受委屈,你快樂我才會快樂,你歡喜我才會歡喜,知道嗎?」
他拍拍她的手背,把她的手拉開。
他起身,下一秒又坐回床邊,用力抱住她,三秒鐘,二度起身,鄭重地道︰「記住,為了我,你要讓自己幸福。」說完,他大步朝外走去。
他決然的表情、決然的背影,讓關宥慈突然間感到無比恐慌,她真的相信他要離開了,她真的相信他們永遠不會再見,一個激動,她揚聲喊道︰「不要走!」
聞言,侯一燦腳步一頓,揚高眉,痞痞的勾起笑,果然啊,人生如戲,全憑演技。
不管她現在相不相信他愛她,他都不怕,因為他將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向她證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