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菲果然帶著他來到夜摩軍隊的扎營處。
莫菲是金斡兒以下軍營里的最高指揮官,因此當莫菲帶著東方艷火出現,守衛並沒有任何詢問,但為了謹慎起見,莫菲仍是吩咐道︰「加強戒備。」憑她自幼在山林里狩獵的經驗,那班土匪還沒本事在暗地里跟蹤她,但事關整個軍營的安危,一切自當防範于未然。
「是。」
莫菲一回到營里,找了她整個早上的參軍便現身了,見她帶了一名陌生人,兩人不需任何解釋,當下直接進主帥營帳密議。
眼前危機環伺,任何會讓潛伏于暗處的敵人捉住把柄的行為都是能免則免。
參軍听了來龍去脈後道︰「所以我們必須派人護送東方家的少爺前往開明城。」
「沒錯。」莫菲心想,好極了,接下來沒她的事了。她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為了把這麻煩精從山寨里搬出來,她可是從丑時忙到現在啊!
參軍卻是看著她,「越早出發越能避免夜長夢多,所以副將恐怕沒有多少時間能休息。」
莫菲愣住,「我?」關她這位「副將」屁事?
她副將耶!這種事交給底下去就行了啊!
參軍見莫菲不明就里,只好解釋道︰「燕國正內亂,此去開明城,沿途有太多未知的凶險,若要護東方少爺周全,只派上兩三名守衛是不夠的。東方少爺方才不也說了嗎?他原本可是帶上了四名心月復。但問題是,一旦我們派出太多人護送東方少爺離開永春谷,必定會引來那窩土匪的注意,這豈不是不打自招?倘若東方少爺帶上你,你們偽裝成交接的哨兵,既不會引起懷疑,而且你一個人抵得過好幾名保鏢,這顯然是最好的辦法。」
恭維的話對她沒有用。可是參軍說得也有道理,莫菲一時間無話反駁。
東方艷火听見那句「一個人抵得過好幾名保鏢」時,忍不住暗暗哼了一聲。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女人……
根本強得不像女人!
「但將軍讓我負責她離開後營里的一切指揮調度……」莫菲說到最後四個字,因為心虛而越來越小聲。
其實,指揮調度什麼的她不會,負責動腦和管理軍營上下的,一直都是從軍十多年,經驗老道的參軍。金斡兒留下莫菲只有一個作用,就是萬一和那窩土匪打起來時,她直接沖進土匪窩里一個打十個,快狠準地讓他們立刻投降!
所以坦白說,這陣子,她真的過得很閑啊!
參軍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取笑,反而向她保證道︰「屬下會盡一切努力,確保在將軍和副將不在的這段期間內,營里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莫菲恐怕也無法比參軍思慮更周全了,最終她只能模模鼻子,白了一旁從頭到尾都拿斗篷蓋住半張臉的東方艷火一眼,瞬間明白燕國人說的「孽緣」究竟是什麼意思。
老實說,除了一些小細節,莫菲發現,東方艷火並非一直那麼嬌生慣養……呃,意思是,他偶爾也有刻苦耐勞的時候。
例如,他們離開營地的第一天,因為她想盡快將這個麻煩精帶離土匪的勢力範圍,所以直到離開永春谷以前都沒有任何休息。當夜幕降臨,她舍野店而找了一戶人家借宿,他也沒有任何抱怨。
他身上還帶著傷,可以的話莫菲也不想這麼嚴苛,只是亂世當中她沒有太多選擇,而他對此一直沒有任何微詞,她怎麼說,他就怎麼做。
但是他卻在要就寢前,將他左右耳上一共四只的金耳環取下當作酬勞,要求借宿的這戶人家替他準備熱水和全新的床被。
雖然他把原來穿的衣服幾乎都丟在山上,但一些方便帶著、能換錢的小對象,他倒是很有計畫地將它們藏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她像是欣賞奇葩般地在一旁雙手抱胸,不表示意見。而這窮鄉僻壤的鄉野村夫村婦,沒見過什麼世面,但黃金倒是知道的,當下也替他燒了熱水,還把原本準備給兒子娶媳婦用的新床被搬了出來。
當東方艷火黑發還滴著水,穿著干淨的粗布衣裳,走進這蓬門蓽戶的民居里唯一一間有床鋪的臥房時,莫菲很肯定大少爺在看見那床粗布紅棉被時,眉頭打結似地擰了起來,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看了她一眼,若無其事地道︰「熱水還有,你也去洗洗吧。」
並非他這時才想到她也沒洗,本來他要了熱水之後,還客氣地問她要不要先洗,可莫菲覺得這大少爺忍耐一整天的跋涉與困頓,想必是極限了,當下便拒絕了他的好意。
既然現在他好心留了熱水給她,她也就不再跟他客氣。
東方艷火雖然含著金湯匙出世,卻不是完全不知人間疾苦,世家子弟不屑滿身銅臭味的經營學問,但東方艷火不同。他們家第一個教他管帳的人是他大嫂,也是大嫂有先見之明,因為在大嫂隨大哥出征後,衡堡上下的管理與營生可說是交給他了。
當年大嫂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窮人家一日所得,買不到一斗米,而他每天花掉的錢,卻足夠一戶務農的人家三年溫飽——這對當時的他可是震驚至極。
這戶人家三代九口人住的地方還沒有衡堡的廚房大,一家子為了他這個貴客把房間讓出來,九口人在另一間房打地鋪。若在過去他會客氣地拒絕這樣的好意,但今天少爺他累壞了,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這家人的好意。
孤男寡女一起旅行,對民風保守的人家來說,兩人的關系只有一種可能。莫菲是懶得解釋,何況她也不認為東方艷火有能耐對她失禮,所以由始至終都是優閑以對。
莫菲洗好澡後,神清氣爽地回到房間,東方艷火取了桌上的茶盞來到床邊。
他只是突然覺得有點熱,絕不是臉紅。
「咳,今晚……我睡這,那邊給你。」床鋪是通鋪,足夠躺上一家五口,東方艷火將茶盞擺在床中央,算是劃分了界線,讓她睡東向,他睡西向。
莫菲點點頭,「你的傷怎麼樣了?我看看。」這一路上她就只能抓緊短暫休息的片刻,替他換藥和運功紆解他因內傷窒塞的氣血,幸好他的根基不錯,禁得起這些折騰。
「不礙事。」東方艷火背過身去,不知錯覺否,莫菲覺得這家伙突然變得別扭起來,耳根子泛紅,還默默揪住衣襟,讓她無語又好笑。
「我剛剛自己換過了。」他又倒了杯涼茶一口氣喝盡。
「好吧。」她爬上床準備就寢。
這位少爺還算挺有風度的,把柔軟的被褥讓給了她。南方的床鋪一般是木板床,因為他嫌木板床不是人睡的,這戶人家便把木板床鋪上他們原來蓋的舊被褥,新棉被則給他們蓋著睡。莫菲忍住笑意,爬上床的同時把那床新被拿給他。
「給你,我用不著。」她怕大少爺睡不好,明兒個又有起床氣。
何況睡這種木板床,對她來說可是舒適得很呢!
東方艷火感覺自己被小瞧了,驕傲地道︰「我也用不著,那就放著吧。」他說著,合衣躺上床,有些拘謹地雙手抱胸,面朝牆壁側臥著。
要是這位少爺因為惱羞成怒而睡不好的話,對她也沒好處,莫菲只得道︰「好好休息吧,明兒個要趕的路更多,睡不飽可有得受了。」話落,她一個彈指,房里的燭火便熄了,那一招挑起了東方艷火的好奇心。
他很確定才听見她彈指的聲響,燭火便熄了,那是什麼巫術?滿肚子的好奇讓他頓時睡意全消。
幾番掙扎後,他仍是坐起身,模黑下床。他原就將打火石放在桌上,萬一半夜想解手時用得上。
他立刻又把蠟燭點上了。
「……」莫菲平靜的睜開眼。
這位少爺怕黑嗎?幸好她忍住了這句取笑。
東方艷火回到床邊,「你剛剛那招是什麼?隔空熄火嗎?再來一次。」他盡可能不讓嗓音表現出他的期待。
但莫菲卻差點噴笑。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他有點可愛。
她坐起身,示意東方艷火別擋住燭火,他爬上床,屏氣凝神地盯緊了她的手,然後她手掌朝上扳起蘭花指,對準蠟燭火苗,運氣彈指……
咻——
燭火再次熄滅。
東方艷火差點驚嘆出聲,暗自慶幸自己表現得相當淡定。
「還不錯。」他不忘擺擺世族公子的架子,淡淡地表示欣賞,然後小心翼翼地爬回自己睡的地方,總算心甘情願躺下來。
莫菲沒有多想,反正能早點休息就好。她閉上眼,很快地便氣息平穩規律的睡著去了。
至于東方艷火呢,他雙手抱胸,面向牆壁,當他听見莫菲規律的鼻息時,心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忍不住啊上一絲絲失落。
他哼地一聲也閉上眼,在翻了幾次身,並忍住了好幾次「他根本是睡在石頭上」的月復誹後,坐起身,瞪著莫菲熟睡的側臉。
身為一個飽讀詩書,知道禮義廉恥的正人君子,他這輩子還未曾同姑娘獨處一個屋檐下,更何況要同床而眠呢!他睡不著當然是他教養太好的關系,既然如此,那想法子助眠也不代表他太嬌貴。
于是,他把莫菲讓給他的厚棉被重新鋪在他身下。
躺到棉被上時,大少爺忍不住吁出一口氣。
這才稍微像人睡的嘛!困意終于襲來,這回他忘記要抱緊身體以守護貞操,沒一會兒便睡了個四仰八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