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悅芙是在睡夢中給吵醒的。今晚她早早上了床,卻是怎麼也覺得睡不踏實,是以當那嘈雜人聲隱隱約約傳來,她便已披衣坐了起來。
不知為何,她心中堵得慌。
才剛稍稍打理好自己,景泓便直直闖了進來,見她醒著,面上微露喜色。「芙兒,快隨朕來!」接著便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往外走。
「皇兄,怎麼回事?」明悅芙見他著急的樣子,不由得心里沉沉,該不是柏雲奚又出了什麼事吧?似乎從認識他以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災病便未停過。
「雲奚他暈倒了。溫少陽那混帳,說是千生睡的毒並未去盡,你快去給他看看!」兩人說著,已走到柏雲奚屋前。
明悅芙只覺一陣茫然。怎麼他去一趟宮里,便又倒下了?那毒……
當時診過,應是都去淨了呀……心焦和心疼的感覺同時朝她襲來,她咬著唇,努力壓下心頭發顫的感覺,堅定的走到床前細細給他把了脈,又仔細翻看了眼皮。
「怎麼樣?」景泓看著她的動作,急急問道。
明悅芙抬起頭來,一臉無措。
「脈象正常……只是有些略虛,將軍他、他看上去只是睡著了……可他的眼卻不曾轉動……」她踱著步子,那神色終是露出一絲焦躁慌忙。
縱然他看上去再正常不過,可這般的昏睡實是不尋常,溫少陽所言應當不假,可她卻診不出究竟是何原因所致。
千生睡,她是听過的。這藥是幾年前才突然流傳,易使人困倦、焦躁,心火浮盛,藥性發作之時,便是這般的昏迷不醒,久之患者睡時愈長,終至不醒?
可她當時不知,只是照著診出的藥性脈象給他醫治,許是暫時制住了毒性,卻終非長久之計,時日一長,那毒也就發作了。
明悅芙心中雖憂,可她仍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眼下,慌亂並無濟于事,她得想想辦法,怎麼樣都要把他治好才行。
柏雲奚不明白自個兒是怎麼了,他的意識十分清楚,可眼楮卻是怎麼也睜不開,渾身的力氣都沒了似的,可五感卻特別的敏銳,甚至床邊幾人語氣焦急的談話他都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
他听見景泓對著御醫發怒;听見明悅芙不能確定,帶著擔憂的語氣;听見爺爺和父母焦急的探問;再然後,一切又重歸平靜,他就這樣靜靜的躺著,不知日夜晨昏,亦不知外界冷熱。
「這孩子……怎的這般多災多病……芙兒……」是母親的聲音,低低的,無限哀傷。
「娘,您放心,我已經在想法子請師父來了……他老人家醫術比我高……會有辦法的。」是明悅芙的聲音,依舊清脆如珠,又帶著令人安心的徐緩。
他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西南邊境受傷之時,就連那聲音都是…模一樣。他突然懷疑起柳輕依難道真的是他要找的人嗎?為何對那個小泵娘,他只有親切感,卻毫無熟悉感,可明悅芙卻處處讓他覺得熟悉?
柏雲奚感到自己的手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小手握住,跟著便听見明悅芙同他說話。「將軍……你莫慌,芙兒定會想辦法救你的……老爺子和爹娘都很擔心你,你要快些好起來……」
每日每日,她總不厭其煩,耐心的握著他的手,和他說著話,更是毫不棄嫌的替他擦洗身子。他心中赧然,卻苦于無法動彈。
偶爾,她會透露出一些小秘密。
「知道嗎?原先,我是想著……尋個機會,向你下藥,真的圓了房,才是夫妻……可我始終不敢,因為我知道若是這樣做,只會更惹你厭惡心煩……」她輕輕的說著,他卻能想象她羞到連手指都泛紅的模樣。
他想告訴她,他氣的是她嫁給他的因由,那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利用了?可既然娶了她,他就……
「我騙你的,我不是為了名聲才嫁你……可真正的原因,我不能說,不能說……若是你想知道……等你醒來,等你問我,芙兒就告訴你……」
不,他不想等到醒來,他現在就想知道!柏雲奚想著,在心里呼喊著,可在明悅芙看來,他依然有如一攤死水,沉寂而無聲。
他就這樣日日听著她說話,享受著她的服侍;她動作始終輕緩,語氣帶著明朗,任何事都不曾假手他人。
某一日,那雙溫暖的小手卻一直未曾過來握住他,柏雲奚不由得感到心慌,想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同時痛恨起自己的無能為力。
直到她帶著一身的淡香味進來,他心中的大石這才放了下,听著她絮絮耳語,微嗔著府里下人不會選藥,她才親自跑了一趟雲雲。柏雲奚只覺心里無比踏實安寧,似乎只要她伴在他身旁,其它一切都不算重要。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這麼久以來,自己只是執著于一個完美的幻象,一心認定了柳輕依便是唯一,還容不得他人說錯。
明悅芙才是真實的,在他眼里讓他牽掛在心上的人,在他自個兒都還弄不清時,已是下意識的想去探問她的種種……他怎麼就不曾明白過,當他會關注她的身子時,當時固山原那帳內她若有似無的吻過他時,當他對她的親近絲毫不曾排斥過時,當他想擁著她、想吻上那張粉唇時……他便已是動了心。
當年到西關,他會走得那般匆促,也許就是他誤以為了自己竟是個三心二意之徒,無措之下,他選擇了逃避。
虧他還自詡要效法爹娘,可他卻連承認心中真正所愛都不敢;那一番執著,只是顯得他有多麼可笑,蠢得不懂得什麼才是他要的。
他甚至生她的氣,怨她嫁他竟只是為了名聲……可誰又知道,她竟會對他說謊呢?嫁他,不是為了那賢名,又是為了什麼?在她心里,該是對他有一點喜歡的吧?
待他清醒過來,定要向她好好問個明白……只願他不曾醒悟得太晚,只願她還不曾對他心灰意冷……
可柏雲奚卻不曉得,此時明悅芙正坐在廳里,和三位老人家談著話。
「老爺子,爹,娘,芙兒的師父已經得信,過兩日,便會帶著師妹一道趕來。師父他老人家醫術精純,想必將軍定是有救的。」她掛著淺淺的笑,那笑容安撫了幾位長輩擔憂的心,方氏拉住她的手,越看這個兒媳婦,便越覺得疼惜。
「芙兒,你怎麼好似瘦了一圈兒?雲奚雖然需要照顧,可你自己也要注意保養才是,別到時醒了一個,卻又倒了一個。」
明悅芙笑著搖搖頭。對幾位長輩,她是真心的敬愛,尤其是方氏,讓她常常想起去世的母親;可這一切很快就不是她所能擁有的……她想著等一會兒要說的話,那眼光便多了幾分歉然。
「其實,芙兒今日來,是有件重要的事兒要說。」她垂下頭,把柏雲奚和柳輕依訂過親的事兒說了一遍,最後又道︰「這將軍夫人的位置,本不該屬于芙兒的。這段日子以來,將軍亦為了這事心煩很久,幸而那婚禮還未曾大肆操辦……等師妹一來,芙兒便……」她沒再往下說,可在場的人卻都心知肚明。
若是從前,柏行遠定是不可能答允此事,可現下柏雲奚人事不知,他對這孫子此刻只有萬分的懊悔,恨不得他喜歡什麼便全給了他,因之並未出聲反對,只是看著明悅芙的眼里帶著愧色。
方氏卻是紅了眼眶,輕聲道︰「公主……你這又是何必……為什麼你的好,奚兒就是見不著呢……」
明悅芙見她連稱呼都給改了,心知為了柏雲奚,他們也顧不上其它的;想著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那一直維持得很好的笑意終是染了些微苦澀。
「老爺子,爹,娘,恕芙兒斗膽一句……在芙兒心里,早已把您們當作了自個兒的爹娘……只可惜緣分淺薄……」她溫溫笑著,方氏卻已忍不住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