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陽正站在樓梯下,許是想上樓見見妹妹,又怕唐突。
楚秋雨心知時間不多,急得一把抓住他,低聲道︰「我爹已經使了銀錢把蓮生買下,以後蓮生就能留在我家了,但你恐怕要馬上跟他們上路。我這就去把蓮生喊下來,你簡單囑咐她幾句啊。」
說著話兒,她就要上樓去,不想卻被道陽一把拉住了。
「咦,怎麼了?」楚秋雨疑惑,隨即又道︰「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肯定會好好照料蓮生。」
道陽卻是搖頭,雙眸往樓上掃了一圈,神色里滿滿都是不舍,「讓蓮生睡吧,我不同她告別了。」
楚秋雨听得愣神,很快又明白過來,道陽是怕妹妹鬧起來,徒增傷心,若是吵得人人皆知,許是官差要反悔。
「行,這樣也好。我給你準備一份干糧,你等一下,我拿給你。」
楚秋雨輕手輕腳地上了樓,很快取下一包干糧,還有一件半舊的棉襖遞給道陽,「家里沒有新的了,這是我爹換下來的,你不嫌棄就穿著。我听說礦上特別冷,還有那棉鞋,你也穿著,小心別讓人搶了去。」
道陽抬頭,不知第幾次望向這個萍水相逢,卻給了他太多溫暖幫助的女子,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有再說什麼感謝的話。
有些恩情,說多了感謝反倒是種侮辱,只能用畢生所有來回報才好。
「好,我家蓮生就拜托姑娘了。」
「放心,以後你好了就來接她,保管她毫發無傷。」
兩人正說著話兒,方才吵累了回去歇息的青雲不知道從哪里又冒了出來,見到小泵子同男子私下說話,忍不住嘲諷道——
「哎喲,婆婆去世得早就是不好,害得我們小泵都沒人教規矩,就算是鄉下閨女,沒有大戶人家那般講究,總要記得個禮義廉恥,男女有別啊!這般躲在角落里同男人拉拉扯扯,讓外人看到,傳出去不好的名聲,我們楚家以後再生了閨女可怎麼辦啊?想找個好人家嫁出去都不容易了。」
道陽听得皺了眉頭,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幾步。
楚秋雨平日對兩個嫂子多有謙讓,一來是看在老爹和兩個兄長顏面上,二來也是想著家和萬事興,不願意同她們計較,但眼下大嫂明擺著往她身上倒髒水,她就忍不住了。「大嫂這話說得可是不好听,我沒有娘教導,不是還有爹爹和兄長嗎?再說了,就是有娘教導的閨女也不見得懂規矩啊,整日在婆家摔摔打打,指桑罵槐的不也是常見嗎?」
「你!」青雲平日這般嘴巴痛快習慣了,沒想到一向沉默的小泵子會如此反駁,一口氣梗在嗓子里差點憋死她。
楚秋雨也不給她反擊的余地,緊接著又添了一句,「大嫂這麼擔心楚家的名聲,還說怕以後閨女嫁不出去,這是打算給我大哥多生幾個閨女嗎?我倒是歡喜呢,小佷女多可愛,不過我听說二嫂可是打算生小佷子的,到時候大嫂只管費心小佷女出嫁就好,二嫂家里的小佷子繼承楚家家業也不錯。」
「你,你……誰說我要生閨女了?!」青雲漲紅著臉,生怕小泵子一語成讖,趕緊吐了兩口口水,「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各路神明都沒听到,沒听到!」
說罷,她怕再說下去又著了小泵子的算計,恨恨地扭頭回去找自家男人撒氣去了。
楚秋雨嘆氣,往低頭不語的道陽看一眼,尷尬地解釋道︰「抱歉,連累你了,我家……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過你放心,蓮生是留在我身邊,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道陽抬起頭,不等說話,前邊已是傳來官差的催促聲。
楚秋雨慌忙背過身去,「你快把棉襖換了,外邊等不得了。」
道陽麻利的套好棉襖,外面再罩著他那件破爛長袍,倒也不顯眼。
面館外,幾個官差把道陽關進囚籠,許是瞧著一眾食客都望過來,聲呼喝道︰「這小子真是命硬啊,眼見到地方了,卻把老娘和妹子都克死了!咱們也是倒霉,好好的差事,回去還要寫公文。」
囚籠里的道陽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背脊卻是挺得筆直。
面館里的眾人紛紛搖頭或者滿面同情,卻也都沒有多說什麼,畢竟陽關只是個邊陲小鎮,同京城那里的風雲變幻相隔太遠。對于神仙打架,凡人議論兩句就罷了,誰還真打算自不量力的插手啊。
囚車骨碌碌地往前走去,楚秋雨站在面館門前,心頭有些沉重,有時候苦難就是成長的催化劑,昨日那個還有些驕傲倔強的少年,已經迅速成為一個背負著山岳一般仇恨的男子了……
許是感受到了楚秋雨的目光,道陽微微轉過頭,努力把一切印在心里。秋末最後一個晴日,太陽照在門前的少女身上,桃紅色的小襖襯得她臉色紅潤,但眉眼間卻含著三分憐憫七分擔憂……
到底是秋末冬初,太陽也有些懶怠,剛剛送走囚車,天色就又陰沉下來,只不過這一次比之前幾日都要暖和一些,有個正吃面的老人就念叨著,「這天啊,怕是要落雪了。」
陽關驛站雖然離陽關鎮不算太遠,但道路卻算不得好,若是落雪,采買起來很是有些不便。
楚秋雨忙得顧不得吃上碗面,開始清點起賬冊和庫房,好在先前已經列了單子讓二哥去采買,只要二哥順利回來,就不怕冬日沒有食材。
正是忙碌的時候,突然後院傳來青雲的叫罵聲——
「死丫頭,跟誰瞪眼楮呢?真當自己還是什麼大小姐,一個打雜的丫鬟敢跟主子發脾氣,你是活夠了吧!」
楚秋雨立時丟了手里的賬冊往後跑,一時忙碌,倒是忘記樓上還住著蓮生這個小丫頭了。
果然,後院里,蓮生站在樓梯上,蓬亂的頭發遮蓋了半邊雪白的臉孔,眼里滿滿都是驚恐和恨意,淡薄的小身子更如同枝頭的枯葉一般抖個不停。
楚秋雨也不理會她大嫂的叫罵,扯了蓮生就上樓。
蓮生有些抗拒,但到底還記得楚秋雨昨晚給過她一碗面條,跟著她踉蹌上了樓。
說起來楚家雖然算不得什麼大戶人家,可楚老爹掛著驛丞的名頭,除了朝廷給的八百文薪俸,每月也多少有些額外進項。當初建面館的時候,楚秋雨就攛掇老爹蓋了兩層樓,本來打算是萬一來人住不下,也能多個地方安置。
沒想到後來面館忙碌起來,楚秋雨懶得在後邊山坡上的窯洞老宅同面館兩邊跑,干脆在二樓拾掇了一個最大的房間做了自己的閨房。
青雲和鈴鑼嫁過來之後,因為要到面館幫忙,也有防備小泵的意思,就賴在後院的廂房住了。
先前楚大嫂還借口廂房潮濕,要搬到二樓,被疼愛閨女的楚富貴駁了回去,所以這會兒樓上倒很是安靜。
楚秋雨把蓮生安置在桌邊,一邊倒溫茶一邊琢磨著該如何同她說,怎麼也不能直接就說——你娘死了,你哥把你賣給我家做奴婢,然後自己去礦上做苦工,生死不知……
然而不說,顯見蓮生這個倔強的小泵娘又不會安生。
這般為難之下,反倒是蓮生先開了口——
「我娘呢?我大哥呢……」
小泵娘只有十出頭歲,嬌生慣養長大,聲音也是嬌怯怯中帶了一絲驕傲,听得楚秋雨更想嘆氣了。
「你娘……嗯,昨晚去世了。你大哥跟著官差去礦上做工,臨走之時把你托付給我,以後……你就在面館幫我做些活計吧,只要你哥替家里伸冤,有了出路就會來接你。」
「嗚嗚,你騙人!我娘沒死!」
不知是不是打擊太大,昨晚明明親眼看著娘親過世的小泵娘,這會兒偏偏不願承認。她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突然跳起來抓了楚秋雨的衣襟,尖聲喊著,「你這個賤婢,快說,是不是把我娘和大哥藏起來了?我要見他們,帶我去找!」
楚秋雨被緊緊勒住了脖子,很不舒服,想要扯下小泵娘的手居然還扯不動,于是也有些惱了,嚷道︰「放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耍脾氣?你娘死了,你哥走了,為了把你留下來,你娘到死都沒閉上眼楮,你哥也是磕了多少頭!你再不懂事,就要連我們一家都連累了!」
蓮生卻是不听她說話,死活不松手,哭得厲害,罵也不停。「我不管,你還我娘,還我大哥,嗚嗚,娘,大哥,我要我娘!」
小泵娘的哭聲太過尖銳,刺得楚秋雨耳膜都疼,喘氣也是有些困難。
楚富貴听到動靜跑了上來,一見自家閨女被當死狗勒住,心疼的一個箭步就竄過來,扯開蓮生扔去了一邊。
「閨女啊,你怎麼樣了,疼不疼啊?你快說話啊?」
楚富貴搖晃著閨女,這會兒什麼同情,什麼將軍戰友之義都扔腦後去了,他的閨女可是心肝寶貝,自從三年前大病一場差點沒了命那回,可沒有再這般臉色蒼白過啊。
「爹,咳咳,我沒事、我沒事!」
楚秋雨本來覺得自己被一個小丫頭勒得喘不過氣就有些丟臉了,結果又被老爹晃得頭暈,趕緊開口安慰疼女如命的父親。
「方才也是同蓮生沒說明白,惹得她著急,這才……她一個小丫頭沒多大勁兒,我沒事。」
「當真沒事?」楚富貴扶著閨女坐好,還是有些不放心。
楚秋雨忍著嗓子不舒服,趕緊擺出個笑臉,「沒事、沒事,蓮生力氣小。」
「哼!」楚富貴這才望向神色有些驚恐無措的蓮生,惱道︰「你這丫頭,不是將軍府的小姐嗎,怎麼這麼不懂事?我家閨女為了救你,足足給了那些官差二十兩銀子,賠著小心說好話,好不容易把你留下,就是讓你掐她的啊!」
「爹、爹,蓮生可能一時接受不了,咱們先去忙,讓她自己坐會兒,想明白就好了。」
楚秋雨生怕老爹氣壞了,也讓蓮生更轉不過彎來,于是就扯了自家老爹趕緊下樓去。
正巧,楚家二哥楚東和從陽關鎮回來,馬車後裝了大包小秉,有細面,有干貨,還有各色調味料,當然也少不了妻子的小吃食。
鈴鑼甜蜜的打開油紙包,取了里邊的花生糖往夫君嘴里送,突然見到公爹同小泵過來,不禁羞澀一笑,哪里看得出之前在後院同大嫂吵架的剽焊模樣。
楚東和趕緊從懷里又取了一包糖炒栗子給妹子,他本是英俊魁梧的漢子,平日就更得楚秋雨親近,這會兒她更是抱著哥哥的胳膊撒嬌道謝。
「二哥,你太好了,我最近正想栗子吃呢。」
听見動靜趕過來的青雲見眾人如此,忍不住撇嘴,伸手拐了憨笑的丈夫一記,罵道︰「你看你,平日就知道干活兒,如今更是棺材都幫忙抬過了,到頭來還不如一包糖炒栗子呢!」
楚東升神色有些尷尬,但還是上前幫忙抬面袋子。
楚秋雨剝了一個栗子塞到大哥嘴里,兄妹倆對個眼色也就都笑起來。青雲氣得一踩腳回驛館去了,也沒心思探看小叔子都買了什麼回來。
許是都猜到明日要降雪,往日總喜歡留在面館里烤烤火喝杯茶的客人們都早早散了。
楚富貴麻利的上了門板,就把雙手插在閨女新縫的棉襖袖子里,走去後院。
楚秋雨正忙碌著做火鍋,這樣的天氣,忙了一日,難得兄長都回來了,正是吃火鍋的好時機。
陶盆大小的黃銅火鍋被分成兩半,陰陽魚一般的造型,一半是女乃白色的羊骨湯,扔了幾顆紅棗枸杞,還有姜片蔥段,另一半里則加了紅彤彤的辣油,看著就很美味。
「喲,閨女今日怎麼舍得做火鍋了?」
楚秋雨麻利的切著羊肉片,又把肉片壘在白色瓷盤里,應道︰「難得今日關門早啊,再說二哥出門一趟辛苦,犒勞他一下。」
說罷,她努嘴示意老爹看向一旁溫在爐子上的小酒壺,笑道︰「我還溫了半斤燒刀子,一會兒爹和大哥、二哥都喝幾口。」
「呀,這可太好了。」
楚富貴年輕時從軍,因為吃住不好,落下個胃病,楚秋雨便不準他喝酒,畢竟烈酒太過傷身,今日為了道家的事老爹沒少出力,她就「開恩」了一次,果然樂得他眉開眼笑。
很快,楚東升和楚東和夫妻就被香氣勾得聚到大堂里,見到是火鍋,人人都帶了笑臉,畢竟這樣的天氣里,守著熱騰騰的鍋子吃肉喝湯,實在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了。
鈴鑼能說會道,見得小泵子做了飯,就幫忙擺碗筷,倒是青雲想起白日的事還帶著氣,翻著白眼,不是挑揀青菜少,就是說辣鍋油放多了。
楚富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惱道︰「不干活還窮挑揀,不愛吃就滾!」
青雲被罵得掛不住顏面,回嘴道︰「爹,你也太偏心了,整日就知道罵我,小泵是你親閨女就什麼都好啊!」說罷,她扭頭就回後邊的房間了。
楚東升想追上去,卻被鐵青臉色的楚富貴喊了回來,「你給我坐下,整日里被一個娘兒們管頭管腳,你也不嫌丟人。吃飯,你敢回去,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楚東升苦著臉,終究默默坐了下來。
楚秋雨見此,趕緊把酒端了上來,笑道︰「大哥,爹是知道我溫了酒,想讓你跟二哥陪著喝一杯呢,你可不能走,就著鍋子多喝兩杯,正好我要去給蓮生下面條,給大嫂也帶一碗就是了。」
楚東和也是趕緊給爹和大哥倒酒,「這酒可是我在吳家酒坊買的,听說在窖里藏了三年,最是烈性,爹和大哥快嘗嘗。」
這般,一杯酒下肚,羊肉片涮熟,在香噴噴的辣油里滾一圈兒,實在是冬日里最好的吃食,楚家爺兒仨很快吃喝得熱鬧起來,楚秋雨托付了二嫂照料父兄,然後就去下面。
白日里剩下的小半鍋羊骨湯,自了大半做火鍋底兒,剩下的正好夠下兩碗面。
楚東升到底還是怕媳婦兒真氣壞了,借口尿遁離開,端了面碗回屋哄媳婦兒去了。
楚秋雨也不攔著,取了兩樣小菜上了樓。這會兒天色已經黑透,但是屋子里卻沒有點油燈,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听得人心里沉重。
楚秋雨嘆氣,輕輕推開了房門,「蓮生,起來吃飯了。」
她端了面碗模黑放在桌子上,又借著外邊微弱的光點了油燈,沒想到一扭頭就見蓮生站在她身後,一雙眼楮如小狼一般泛著幽光,著實嚇人。
「哎呀,你這是怎麼了?」楚秋雨拍著胸口,埋怨道︰「別嚇唬人了,你還當先前掐我不夠用力啊,趕緊過來吃飯吧!」
「你心虛什麼?」
羊骨湯面味道很香,可惜卻打動不了蓮生,小小年紀的小丫頭表情狠厲得嚇人,「你是不是想著留下我,你就能攀上我們道家的那些親戚?你不放我去找大哥,是不是要把我養大賣到下賤地方去?
你作夢,我死也不會讓你如意!我要去找我大哥!」
楚秋雨听得怔愣,轉而卻是火冒三丈,即便她再軟的心腸,再同情這個小泵娘父母雙亡、流離失所,但這並不表示可以容忍她一而再的踐踏自己的好心。
「你跟我過來!」
她伸手扯了蓮生就往外走,蓮生下意識往回扯,但十多歲的孩子,又一日沒吃飯了,壓根沒力氣反抗,到底被楚秋雨拽下了樓,一路拎著燈籠出了後門。
前邊大堂里,楚東和听到動靜,問道︰「小妹在做什麼?我怎麼听著動靜不對啊!」說著話兒,他就要起身去查看,卻被自家老爹攔了下來。
「別去了,你妹子自有分寸。還有家里今日買了個犯官之後,給你妹子做丫鬟,明日你就能見到了。」
「什麼,丫鬟?」楚家雖然日子過得不錯,但還沒到使奴喚婢的程度,突然听到老爹給妹妹買了丫鬟,楚東和下意識望向自家媳婦兒,果然媳婦兒臉色算不得好。
「怎麼,給你妹子買個丫鬟使喚,你舍不得啊?」楚富貴一口干了杯中酒,惱道︰「你妹子整日為了家里操持太累了,買個丫鬟給她幫幫手不該?再說了,你妹子年紀也不小,將來嫁了人家,有個陪嫁丫鬟也有個人幫襯啊。」
老爹的話有道理,楚東和自然趕緊應好,但心里對這丫鬟的來歷有些好奇。「應該,自然應該,不過,爹,這丫鬟出身哪個犯官啊?」
楚富貴也沒瞞著兒子,就把事情簡單說了,末了掃了一眼二兒媳,又道︰「雖然說花了二十兩銀子,但都是你妹妹的私房,你們也都別多心。」
鈴鑼低了頭沒說話,楚東和趕緊把話頭給岔了過去。
面館後門外不遠處的松林邊,道夫人的墳頭新土剛剛蒙上一層寒霜。楚秋雨也不客氣,狠狠把蓮生甩了過去,罵道︰「你不是要找你娘嗎?你不是說我救你是貪圖你們道家好處嗎?來,你有這個狠勁兒就趕緊把自己撞死找你娘團聚去,我也佔不到你們道家的便宜。」
蓮生靠在冰涼的墳頭,小身子瑟縮得厲害,手下模著粗糙木頭刻成的墓碑,想起再也看不到娘親,放聲大哭起來,「娘,嗚嗚,娘啊!」
楚秋雨听得心酸,但還是狠心繼續罵道︰「早知道你想死,我何苦搭上所有私房銀子把你買下來?你娘臨死還拉著我的手求個不停,你哥哥也是,那麼驕傲的人,跪下磕了多少頭?就是我們家里,若是被外人知道私下買了你,也要擔干系!你倒好,還要去礦上找死,早知道你這樣,還救你干什麼?」
蓮生哭得更厲害了,十多歲的孩子,哪個真敢死啊,不過是見父母親人都不在身邊,裝了狠厲來保護自己罷了。
如今,看著母親墳頭,終于不得不接受娘親死去的事實,眼淚也就忍不住了。
初冬的寒夜,憋了一日的雪花終于飄飄灑灑地落了下來,細碎的雪粒子掉地撲簌簌有聲,襯得四野越發寂靜。
楚秋雨搓搓自己有些發麻的手臂,終究不想蓮生凍壞了,于是上前扯了她起身,勸道︰「行了,哭一會兒去去委屈就得了,天冷趕緊回去。」
蓮生卻是舍不得,還要再跪一跪,楚秋雨無奈地道︰「說起來,當初我娘去世的時候,我可是整日啼哭,比你如今可是厲害多了。」
蓮生抹了眼淚,忍不住問道︰「你幾歲時候沒了娘?」
「我娘生我時候難產沒了。」
難產?
「噗哧!」蓮生一個沒忍住居然笑了出來。剛出生的孩子,哪個不是整日哭哭啼啼的?
「行了,左右道夫人的墳頭也不遠,你以後只要想娘,每日來看一次都行,今日就先回去吧!」
楚秋雨緊緊握住蓮生的手,提著燈籠,踩著初雪慢慢回家,北風冷冷吹來,衣衫單薄的蓮生不禁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往楚秋雨身旁靠了靠。
楚秋雨攬了她到身旁,囑咐道︰「我家人口不多,但是大嫂、二嫂都不好相與,大哥、二哥倒是脾氣好,我爹更是嘴硬心軟,你以後跟緊我就好了,有事就跟我說。」
「嗯。」蓮生應的聲音雖然低,但到底還是答應下來。
調皮的北風從兩個姑娘身旁吹過,扯了她們的對話跑出很遠。「我想大哥……」
「放心,你哥一旦有機會就會回來看你的。」
夜色越發深沉,不知是不是因為地上那層薄薄白雪的關系,並不顯得悶,有夜鴉躲在大樹高處,不時無聊的探看一眼下邊的雪原、小院還有孤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