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盡天明,姚錦杉一早醒來,才踏出房門,圓滿馬上纏著他,似乎已經承認他是自己的主人。
「你叫圓滿?」他蹲下來模模牠的頭。
「喵!」圓滿馬上昂頭回應。
他穿過天井,走向灶房,圓滿也跟在後面。
正在煮飯的趙大娘哎呀一聲。「爺餓了是不是?就快好了!」
「我來幫忙。」他卷起袖子說。
趙大娘想要阻止,不過姚錦杉並不介意,幫忙煮好飯菜,還端進房里伺候晏起的妻子,誰教自己昨晚真的太折騰她了。
「爺對太太真是體貼。」杏兒羨慕地說。
聞言,趙大娘不禁豎起大拇指。「那是當然了,就因為爺的眼光獨具,才會娶了太太,其他男人只看重美丑,其實太太人真的很好。」
杏兒听了頻頻點頭。
蘇州姚家
「那批貨都送往京城了?」姚錦柏手上拿著水煙壺,問著次子。
姚敬真咬了口荷花酥,一面嚼著,一面口齒不清地回道︰「已經送出去了,我辦事,爹盡避放心。」
「真是多虧爹想出來的好辦法,而且找到的匠人手藝也不算太差,只要說那些桌椅、家具是香山幫的匠人做的,馬上價格飆漲。」姚敬平呵呵笑道。「我要跟爹多學一學。」
要知道做生意得看實力、門路和手段,兩個兒子都不及自己一半,實在令姚錦柏擔心。「姚家以後就是你們的,該狠的時候就要狠,否則就是跟錢過不去,只要有銀子,連官府都得給你三分薄面。」
兩個兒子異口同聲地回道︰「是,爹。」
他吸了一口水煙。「杭州那邊怎麼樣?」
姚敬平拍去手上的糕餅屑。「我找了一個熟門熟路的當地人,要他盯著伯父位在小河直街上的那座宅子,听說兩個月前他跟著香山幫的匠人出門,家里就剩下他娶的那個媳婦,還有一個大娘和丫頭。」
「他那個媳婦是哪戶人家的閨女?」姚錦柏問。
「娘家姓童,是做茶葉買賣的,因為她臉上有塊胎記,在家並不得寵。也虧得伯父不嫌棄,換作是我,半夜醒來看到躺在身邊的女人準會嚇死。」姚敬平惡毒地道。
姚敬真哼笑一聲。「要我娶個丑女,那還不如出家當和尚。」
「要不是爹逼我娶,還可以挑到一個更美的。」姚敬平不滿地抱怨。
他瞪了長子一眼。「你那個媳婦要是能早點幫我生個孫子,就再好不過了,總之要除掉姚錦杉,就得從他媳婦身上下手,想辦法收買她身邊的人——」才說到這兒,他就听到大門外似乎有動靜。「誰在外頭?」
外頭的人一驚,連忙應道︰「奴才送茶水來給老爺和少爺。」
姚錦柏板起臉孔大罵。「那就進來,在外頭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是。」保興躬著身進門,一一送上茶水,然後退出廳外,還能听到屋內傳來老爺罵了一句狗奴才。跟了這種小氣的主子真是倒霉,天天做牛做馬,卻動不動就扣錢,不禁氣得牙癢癢。
到了下午,保興心情還是很不好,因他平日有在幫管事跑腿辦事,就算出去,也沒人注意,便偷偷溜到位在平江路上的郭家。
「誰?」專門讓奴僕出入的小門內傳出聲音。
「我是保興,大柱子在嗎?」大柱子跟他是同鄉,大概兩個月前在街上不期而遇,從此只要有空就會跑來串串門子。
小門開了。「大柱子在里頭,進來。」
保興向門房道了聲謝。
「保興,過來吃酒釀餅!」大柱子朝他熱絡地招手。他奉了主子之命,想辦法跟對方套交情,看來頗有成效,對方完全沒有起疑。
保興也不客氣地抓了兩塊來吃。「我真的很羨慕你,主子為人慷慨,當下人的就有福氣,哪像我……唉!」
大柱子狀似不經心地問︰「又挨罵了?」
「哼!」保興一臉不齒。「我家老爺自己干缺德事,也不怕將來有報應,對府里的奴僕又很刻薄、吝嗇,只要一個不高興就扣錢,良心都被狗吃了。」
「你家老爺做了什麼?快說出來听听。」大柱子拉他到房里,還倒茶給保興,雖然不是多好的茶葉,但在姚家可是連粗茶都沒得喝,姚家還怕下人手腳不干淨,不管吃的喝的用的都要記錄。
于是,保興將不小心听到的對話通通告訴大柱子。「……你說缺不缺德?以為賣到京城就沒事,要是讓買家發現受騙上當,肯定會去衙門告他。」
「做生意就要講求誠信,可不能騙人,你家老爺為了錢,還真是什麼事都干得出來,竟然連假貨都賣。」大柱子不禁咋舌。
保興哼了哼。「我家老爺為了錢,恐怕連殺人都敢。」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大柱子送他一壺酒,保興便帶回去孝敬管事,往後偷溜出門被抓到,也會替他掩蓋。
沒過多久,姚錦柏賣假貨的消息漸漸在蘇州大戶人家的奴僕之間流傳,可不要小看下人們的八卦能力,只要在主子面前嘀咕兩句,其影響力不容小覷,至于到底是誰傳出來的,眾說紛紜,沒有人承認。
四月中,姚錦杉返家才半個月,又要出門了。
「大師兄自從接了幫主之位,忙得分不開身,師父只好派我去,南通很近,只要寺廟修復的工作順利,不到三個月左右就可以回來了。」他對著正在幫自己打包細軟的妻子道。
童芸香將包袱綁好,遞給丈夫,就算再不舍也得忍耐,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兩人的將來,以及重振姚家的名聲。「路上要小心。」
「我知道。」姚錦杉將包袱綁在身上,才轉過身,就差點踩到在房里蹦蹦跳跳的繡球。
「怎麼越養越胖?」真沒看過兔子圓得像顆球,要是落在老饕手中,鐵定馬上被宰來吃。
童芸香失笑。「大概是喂太多了,看來不節制不行。」
姚錦杉走出房門,原本正在追麻雀的圓滿立刻奔到他腳邊磨蹭,嘴里喵喵叫著,于是他彎,將貓兒抱在懷中輕撫,比跟她還要依依不舍。
「時辰不早了,快上路吧。」童芸香忍不住吃起醋。
他佯嘆一聲。「人家當娘子的都巴不得把丈夫多留在身邊片刻,只有你會催我早點出門。」
听他這麼抱怨,童芸香眼眶紅了紅,覺得委屈。「是啊!我就是這麼狠心,你去找別的女人,不用管我。」
姚錦杉放下圓滿,改環住她的肩頭。「我是跟你說笑的,我知道你心里其實很舍不得,只是嘴巴上喜歡逞強。」
她掄拳搥他。「誰舍不得你了?」
「好,是我舍不得離開你。」他緊抱一下,趕忙放開,就怕放不下她。「那我走了,若沒要緊的事,盡量別出門。」
童芸香頷首。「我知道。」
她送丈夫到大門口,看著高大身影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她才抹去眼角的淚意,回到房內。
一見到屋里的狀況,她嚇得失聲大叫。
「不要抓繡球……你會嚇死牠的……杏兒,快把圓滿抓出去……」她急著救起在貓爪下拚命發抖的兔子。
杏兒听見叫聲沖進來,追著圓滿,好不容易才把牠趕出去,站在房門外頭,兩手插在腰上告誡。「繡球很怕你,你不能進去!」
「喵喵!」我想跟牠玩。
她揮手驅趕。「去別的地方玩。」
圓滿喵了一聲,只好去找別的樂子。
為了安撫受驚的繡球,童芸香又喂牠吃了喜歡的東西,繡球的情緒才總算穩定下來。她告誡自己,下次記得別再讓牠跟圓滿共處一室。
姚錦杉一路從杭州來到蘇州,跟參與這次修復工作的匠人們會合,再一起前往南通。
想到這次要去的是位于狼山山頂的寺廟,舊地重游,心情也特別復雜。
如果那天掉下山溝,沒有跨越三十年,是不是一切都會跟現在完全不同?
如果沒有發生那段離奇的經歷,他順利返回家中,見著父親最後一面,並且揭穿錦柏的陰謀,最後娶了玉嫻為妻,對自己來說會不會是最好的結局?
偶爾他還是會忍不住這麼想。
他知道不該有這種念頭,他和妻子相處融洽,感情倍增,身邊又有程家和郭家的人在,還有師父以及香山幫,已經擁有太多太多,應該知足才對。
「我太貪心了……」他自嘲地喃道。
他甩掉心中的雜念,在蟲鳴鳥叫聲中,跟著匠人們上了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