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要詛咒你……
你到底是誰?
我究竟做了什麼?
請你告訴我!
童芸香從夢中驚醒,自己居然趴在桌上睡著了,同樣又是差一點就可以叫出對方,甚至想出那名少婦的身分,但每次夢到這里就醒來,讓她不禁懊惱。最近她開始想要追尋前世,若錯真出在她身上,就要想辦法彌補,不想再被人憎恨下去。
可要從何找起呢?
她放下還抓在手上的斜刀,無心再繼續雕刻下去,隨著起身的動作,桌上的燭火搖晃幾下,她走到門口,打開房門,便感到外頭有些涼意。
才跨出房門,她下意識地朝隔壁廂房看去,屋里一片漆黑,顯然里頭的人已經睡下。這幾天姚錦杉似乎相當忙碌,天天早出晚歸,其實她可以問程家人,但不想讓他誤會,以為她又在搬弄是非,寧可等他來告訴自己。
抬頭望著星空,她有些冷,便用手臂圈抱住自己。
就在這當口,一道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大概只有七、八步遠的距離。
「你……」她倒抽一口涼氣,待定下心神,凝聚目光,只見瘦長身影有些若隱若現,不過還是看得出此人身著灰袍,胸前還有一大片黑色污漬。
她努力想要看清對方的五官,卻怎麼也看不到。
「有什麼事嗎?」她猜想可能是程家的僕從,便溫聲詢問。
灰袍身影沒有回答,只是跪下來,朝她磕頭。
「這是做什麼?有話起來說!」她被對方的舉動搞糊涂了。
「……誰在外頭?」
男子的低斥讓童芸香本能地偏頭看向聲音來源,不過當她再度轉回來,灰袍身影已經消失。
「人呢?上哪兒去了?」她並沒有听到離去的腳步聲。
「你在那兒做什麼?」姚錦杉站在房門外頭問道,他在床上躺了許久,依舊沒有睡意,打算起來畫張圖稿,卻听到隔壁房門打開,細微的聲響在靜夜里听來格外清晰,這才決定出來看個究竟。
「我沒做什麼。」童芸香趕緊回應。
姚錦杉不假思索地走上前,質問道︰「這麼晚了,你在外頭跟誰說話?」
直到高大身影來到面前,近到可以瞧見那張帶著幾分防備的俊逸臉孔,童芸香才道︰「我睡不著,出來透透氣。剛才明明看到有人,就站在前頭,可才轉個身又不見了。」
「子時都過了,府里的奴僕不會隨便跑到這兒來,哪來的人?」姚錦杉一副「你又想玩什麼花樣」的表情。
童芸香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可能是我在作夢吧。」
「作夢?真是個好借口。」他諷道。
「我沒必要騙你,你不必把我當成賊一樣提防。」童芸香在心里苦笑,她想避免讓自己陷入絕境才利用這個男人,那麼就得付出代價。「既然遇到了,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
一听,姚錦杉面帶狐疑。「商量什麼?」
她想來想去,也只能找他。「明天我想出門一趟,如果你願意陪我去,自然再好不過,要是不願意,我便去拜托表舅母,不過表舅母肯定又會幫我雇轎子,還會命婢女跟在身邊一同前往,要是你不介意麻煩到程家的人,我倒是樂得輕松。」就算已經嫁了人,婦人也不能隨意出門,需要先經過丈夫同意,或者有人陪伴。
這根本是威脅。他口氣微慍。「要去哪里?」
「清河坊的八珍齋。」拿程家來脅迫他還真是有用,可見這個男人極為保護身邊的親人,處處替他們著想,不想給對方增添麻煩,她希望他這份溫柔也能用在自己身上,哪怕只是一丁點也好。
呵!明明告訴自己不要抱持任何期待,偏偏情不自禁,渴求著從他身上得到疼惜和關愛——童芸香,你真是太傻了。
「去做什麼?」據他所知,那是間販賣玉石和木雕的鋪子,在杭州算得上很有名氣。
「有一點事要處理。」以往有敏姑幫她,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他瞥了她一眼。「明天我會抽出空來。」
童芸香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已經轉身回房。
「謝謝。」就算姚錦杉不領情,她還是要說。
听見房門關上的聲響,她幽幽輕嘆,走回自己的寢房。
翌日早上,巳時過了一半,童芸香換上杏黃色的上襖配上藍色鳳尾裙,跟著姚錦杉來到程家大門口,門房听說兩人要出去,馬上開門。
姚錦杉問道︰「你確定不坐轎子?」
「你是在擔心我嗎?」她打趣地問。
姚錦杉怒瞪她一眼,仿佛在說「那是不可能的事」。
「還是你不想跟我出門,覺得很丟臉?那就不勉強,我可以一個人去。」童芸香故意激他。
他低哼一聲。「好讓你事後跟程家的人告狀?」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這麼想。」她一臉無辜。
「既然你都不在意了,我又何必在乎?」姚錦杉一手提起袍擺,率先跨出門檻。「走吧。」
踏出程家,童芸香緊跟在他身後。
「記得第一次出門是七歲那年,女乃女乃帶著我到親戚家中作客,不過我卻因為受不了外人的眼光,一路哭回家。」不管姚錦杉是否在听,她還是想讓他知道。「我躲在房里哭了好幾天,女乃女乃便把我叫到面前,然後問我,是不是連我也覺得自己見不得人?這句話帶給我很大的影響,再來兩個月後,我又跟著女乃女乃出門了。」
童芸香露出一臉懷念的神情。「雖然害怕,但又想自己既沒做壞事,也沒害過人,有什麼好見不得人的呢?反倒是那些看到我就退避三舍的人心里有鬼,才會不敢直視我的臉。」
「你倒是看得開。」姚錦杉語帶嘲諷。
「原來你有在听?」她故作驚訝。
姚錦杉不悅地橫睨她。「你說這番話的目的不就是想要軟硬兼施,讓我同情你的遭遇,進一步獲取我的信任?」
「我不過是自言自語,是你多心了。」童芸香佯嘆。
聞言,他只是發出低哼,表示不相信。
兩人走得越久,遇到的人也越多,投向她的目光自然更多了不少,童芸香昂首挺胸,只有捧著物品的十指不自覺地攥緊,泄漏了些許不安。
瞥見路人不停地朝童芸香身上指指點點,姚錦杉其實可以當作沒看到,但他的個性本就溫文善良,很難視若無睹,忍不住投去一記凌厲的目光,對方這才快步走人。
夫妻倆終于來到清河坊,這里是杭州最熱鬧的市肆,酒樓茶肆鱗次櫛比,店鋪林立,買賣絡繹不絕。
童芸香走在人群中,更多的視線投注在她臉上,有的好奇,有的嫌惡。
她因為腳步較慢,跟姚錦杉走散了,她慌張地環顧四周,只見許多的臉孔在身邊打轉,突然有些呼吸困難……
不要怕!她已經不是孩子了,不會再哭著跑回家!
「有什麼好看的?」不期然的,男人低沉的斥喝聲在童芸香耳邊響起。
姚錦杉不知何時折回來,以眼神和嗓音威嚇周遭的人,眾人立刻一哄而散,讓她得以呼吸到新鮮空氣。
「如果不舒服就回去。」見她額頭布滿薄汗,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他還不至于冷血到以為她是裝出來的,若這樣也能裝,他也實在佩服。
她深吸了口氣,有些僵硬地回道︰「我沒事,只是太久沒見到這麼多人,有些頭暈罷了,謝謝你的關心。」
「我不是關心你,而是萬一你昏倒了,受到責備的人是我。」舅母他們肯定會怪他沒有盡到保護妻子的責任。
童芸香笑得有些失落。「不會的,我真的沒事,咱們快走吧。」說完,就把他扔在後頭,自己先走。
見縴弱的身影穿過人群,姚錦杉只好加快腳步跟上,一路上還用眼神幫她逼退那些驚異與嫌惡的目光。即便對這位童家二姑娘有諸多懷疑、不滿等情緒,巴不得和她劃清界線,但自小所受的教養,讓他無法真的冷眼旁觀……想到這里,他更加痛恨自己不夠殘酷無情。
當他們來到八珍齋,童芸香抬頭看著掛在門上的匾額,不由得想起八歲那年祖母第一次帶她來時的情景,當時真的大開眼界。
待她拾級而上,走進專門販售各種玉石和木雕的鋪子,坐在櫃台後方的方老板愣了幾下,看到童芸香臉上的胎記,馬上認出她是誰。
「這不是二姑娘嗎?」他連忙迎了出來。
「方老板。」她福了個身。
滿頭灰發的方老板也回以一禮。「最後一次見到二姑娘是在……三年前吧,那時老太太正病著,你就沒再出過大門,都是讓敏姑過來,沒想到一晃眼,二姑娘都已經嫁人了……這位想必是姚爺?」童家二姑娘要出嫁的事
全杭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听說她的夫婿是程家的親戚,生得相貌堂堂,應該不會看錯。
姚錦杉拱了下手。「正是姚某。」
「姚爺會陪二姑娘出門,可見得有心。」方老板見他們夫妻同進同出,不禁贊許,也替老太太高興,孫女嫁得好,她在地下有知也能放心。
姚錦杉清了下嗓子。「方老板過獎。」
「二姑娘來得正好,上回拿來的木雕已經賣掉了,還有好幾位客人在問何時才有新貨。」他一面說,一面走回櫃台後方,從抽屜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錢袋。「我正在發愁,不知該不該主動跟二姑娘聯絡……」
童芸香將手上的物品擺在櫃台上。「這是剛做好的,請方老板看看。」
「真是太好了!」方老板眼楮都亮了,將錢袋給她。「這是上回的銀子。」
她雙手接過,道了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