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型差距甚大的黑豹與饜魅蚺,難分軒輊的纏斗不休,蠕扭的蚺軀破岩斷木,幾次險要擒捆住黑豹,幸而黑豹善用體型小的優勢,在靈巧閃避時更是不斷以利牙銳爪攻擊蚺軀。
即便心被他傷得徹底,可當他有了危險,她依舊是第一個沖出來擋在前頭的,她可以為他死、為他奮不顧身,只因為把他看得比自己重要,這就是她給他的愛,單純,直接,卻比誰都執著。
終于體悟的羅修武心中漲滿感動,然而眼前以黑豹之姿與饜魅蚺浴血搏命的陽黧卻讓他揪緊了心。渾身劇痛讓他連想站起來助它一臂之力都辦不到,看到黑豹因閃避不及而被蚺軀捆纏時,他急中生智地拾起顆尖石,相中了目標使勁投擲出去。
尖石不偏不倚地砸中饜魅蚺左眼,趁著它一時辨位不明,吃痛地扭著長軀時,重獲自由的黑豹躍上了樹,眼神銳利的掃視過饜魅蚺後,便朝下方的羅修武看去。
無須言語,光一個眼神交會,相知相屬的默契便讓羅修武再抓起顆尖石,朝背對著自己的蚺首擲砸。
饜魅蚺一個扭轉,強而有力的下顎大大裂開,疾殺而至地襲向羅修武。電光石火之際,黑豹從樹梢間撲襲,狠絕地朝蚺頸三寸處咬住,疾沖的力道將饜魅蚺狠狠地撞離羅修武身前。
雙重劇痛讓饜魅蚺完全失控,狂躁地扭動掙扎,然而死命咬著其致命弱點的黑豹,卻是以四肢抓抱著粗壯蚺軀,盡露的銳爪深入蚺軀,奮力箝制。
片刻過後,駭人的巨蚺終于停止扭動,徹底死透的軀體再無起伏,黑豹這才松了酸疼的牙關,滿頭污血的低低粗喘。
「小黑炭,你、你沒事吧?」擔憂的聲嗓,將黑豹從血戰方歇的倦累中喚回,霍地記起那讓它豁命相護的人。
見它緩緩朝自己走來,羅修武忍不住伸出了手,焦急地想確認它是否平安,可黑豹卻在臨到面前時停下了腳步,「小黑炭,快過來呀,讓我看看你有沒有事。」
真想撲上去呀……可身上全是饜魅蚺的毒血,撲上去還得了!低啐了聲,黑豹猛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了。
看到黑豹奔離,羅修武急忙撐起身想追上去,可內創頗重的身子卻在幾步踉蹌後便使不上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的身影從眼前消失,心下一陣難受。
難怪她要走了,一片真心得不到回報,在豁命救他後若還不走,那才真是傻了。
當羅修武自覺活該他此生無伴,難以諒解地痛恨起自己時,渾身濕透的黑豹卻走了回來,甩了甩身後便踱到他身畔,有些不解的歪著頭看他。
「小黑炭……」粗魯地將它攬進懷里,羅修武開口的聲音幾近哽咽,「我還以為你真丟下我了……答應我,再也不要從我身邊跑走了,好嗎?」
不過是去洗掉一身污血,你是在緊張什麼呀?雖是有些受不了他的婆媽,可黑豹仍是縱容地任他搓揉著耳朵,擔憂地將它上上下下模了個遍,直到它從那不安的撫觸中察覺到他的內傷。
黑豹連忙將腦袋從他胸前抬起,舉起前掌抵著寬厚的肩,探舌朝那袒露的結實胸肌舌忝去。
「小黑炭,別鬧,我剛被那蚺摔下,還疼著呢。」軟柔的舌忝舐沒真的觸痛傷處,倒是那叫人酥麻的刺癢感讓羅修武有些心猿意馬,尤其知道了它便是陽黧後,更是難掩臊意地推阻著,「黧兒,快別舌忝了,跟我說說你何以能成人形,又為何從不對我明說?」
笨蛋,我現在是獸形要怎麼說人話啦,獸語你又听得懂嗎?噴嗤了聲,黑豹作勢欲咬那推阻的手,凶惡地瞪了羅修武一眼,便又低下頭專注地為他轉療。
「你呀,還真是只霸道又愛撒嬌的豹。」寵溺地揉了揉豹頭,羅修武失笑,卻又抑不住沸騰的情緒,「知道你就是黧兒,我真的很高興……曾經我以為這輩子注定孤單到老了,直到你的出現……」
最好我現在是在跟你撒嬌啦!心里雖是頂嘴般的吠嚷著,可黑豹卻是抬起頭,像是回應他的告白般,親昵地舌忝了舌忝他的唇瓣。
微微低首,羅修武愛憐地親吻著豹額,「可你也夠調皮了,怎麼就什麼都不說,光看著我慌。」
我要能說,用得著這麼委屈嗎?黑豹終于停下舌忝舐,靜靜地望著羅修武,豁命廝殺及因轉療而過度承受的疲累讓它不由得軟了身,無力地趴臥在他腿上,讓那近似**的揉模,溫柔地熨平它的忐忑不安。
羅修武隱隱察覺原本傷及肺腑的內創似被抽離,這才忽然想起數年前那次相遇,那時的傷也是在它不停的舌忝舐下好了大半,于是無須猜想,他便確認除了能變成人,它絕對還身負異能。
「黧兒,不論你是人是豹,未來都由我保護你,再不讓你受委屈,再不讓你寂寞地追著,你可還願留在我身邊?」
黑豹不吱聲,耳朵警戒地豎直,濕潤的鼻頭嗅動了下,便從羅修武腿上爬了起來,隔著幾步看了他一眼,隨即邁步前行。
「黧兒,你要去哪?」見狀,羅修武趕緊追了上去,以為被拒絕的心思讓他開口追嚷︰「若你真不願意,我不會強求的,只是你真不能再給我個機會嗎?」
我當然會留在你身邊,但我可沒把握能在接著出現的一群巨蚺中護你周全呀。羅修武的話讓黑豹又想翻白眼了,可回頭想想他不是獸,自然難以察覺暗處里蠢蠢欲動的惡類爬蟲,于是它稍稍頓了腳步。
慌忙追上的羅修武,吊著的一顆心在見到黑豹停在前頭等待時終于放落,從那近乎頑固卻又似是嗔怨的眼神中,他才明白它並不是要丟下他,而是急著要帶他離開。
見羅修武跟上後,黑豹旋即轉身前行,敏捷的身形靈巧地領著他穿過崎嶇險徑,遇上難以攀登的岩山時,它甚至讓他踩著背攀上去,再以獸的優勢先到了上頭,咬來藤蔓拋給他,好讓他能輕松登頂。
山里的夜晚總是來得早,才日暮時分便已一片暗寂,善于夜視的豹眼輕易便瞧見在入山處扎營的援兵,許是終于能妥妥當當地放下心,突如其來的昏眩讓黑豹在一個躍奔時竟失了足,乏力地癱在地上低喘。
「黧兒!」匆匆趕至的羅修武連忙蹲低身將它抱在懷里,原該充滿力道的獸軀此刻癱軟得讓他一陣心驚,而那隱在月復部的白月牙更是在突然閃爍後便漸漸消失,攬在懷中的豹體也逐漸化為人形。
「黧兒、黧兒,你沒事吧?」變化來得突然,羅修武一時慌了手腳。
費勁睜開雙眼,陽黧伸手模著他緊繃的臉龐,「我沒事……戰蒼鷹帶來了援軍,你安全了。」
「黧兒,振作點,我要你也沒事才行。」都什麼時候了,還光牽掛著他,羅修武氣惱地直想搖她肩膀要她清醒一點,自私的想想自個兒就好。
「真是霸道呵……你、會帶我回家吧……」像是被抽離般的一股力量,無形地從體內沖出,讓陽黧意識漸失,終至昏迷。
「黧兒,撐著,我這就帶你回家。」堅定的許下承諾,羅修武抱起她,快步朝出山口前行。
京城,太尉府里的斂風樓內,羅修武坐在榻畔,輕柔地撫著包覆在大掌里的柔荑,略顯冰冷的溫度讓他眉心緊擰。
從北獄歸來至今已過數日,陽黧幾乎都處在睡睡醒醒的狀態,按常理來說,休憩後精神應當更好,可她卻是越睡越樵悴,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找了幾位名醫來,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是「身子骨弱了點,多休息便無大礙」,簡直有說跟沒說一樣,讓羅修武又急又氣偏又束手無策。
「唔……修武。」掩在卷翹睫毛下的瞳眸輕輕掀起,一聲軟弱低喃逸出。
「黧兒,你醒了。」見陽黧清醒,羅修武忙不迭地扶她靠坐,動作輕柔地像捧著珍寶似的,出口的話語卻將他的緊張表露無遺。「身子有沒有哪不舒服?有沒有哪里痛?睡了一天餓不餓?」
連珠炮似的關心讓陽黧很想笑,可他鷹眸下方的沉黯陰影、深瞳里的憂慮卻讓她感到不舍。「我沒事,沒哪疼也沒哪痛,但我倒真有點餓了。」
听到她喊餓,羅修武立即讓人將煨在爐上的粥送進來,端在手上一匙一匙地吹涼,再小心謹慎地將湯匙湊向她,「這幾日你睡多食少,空月復胃虛,先喝些以藥材熬的肉糜粥暖暖肚。」
「可是人家好想吃烤乳豬喔。」埋怨地咕噥了句,陽黧還是乖乖吞下他喂來的粥。
「听話,待你精神好些了,想吃什麼都依你。」柔聲低哄,羅修武又舀了匙粥喂過去。
「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喔,我要吃你親手烤的魚。」吞下含進嘴里的粥,陽黧一張俏臉湊到他面前,笑嘻嘻地索討。
「好,都依你。」曲指抹去女敕唇邊的粥,羅修武雖是笑著,神情卻仍顯擔憂,「吃完粥,我讓人進宮請太醫來給你看看。」
听到他又要找人給她看病,陽黧臉皴了起來,「不用麻煩了啦,就說了我沒事嘛。」
「沒事怎可能一閉眼便睡掉一天?還跟昏迷似地怎麼都叫不醒。你知道你的氣色看來多糟嗎?」將見底的碗擱到桌上,羅修武又倒了杯蔘茶過來。
看他板著臉低聲輕斥,明知他擔心她,陽黧卻還是忍不住低著頭,小聲咕噥︰「可我是只獸呀,又不是人。」
聞言,羅修武怔忡了下,靜默了片刻。就在陽黧以為他打消念頭時,他卻突然說了句,「要不,讓專司照看戰馬的畜醫來給你瞧瞧。」
正要滑過咽喉咽下的一口蔘茶,因這句話而硬生生梗住,讓陽黧岔了氣地撫著胸口猛咳,另一手還不忘氣惱地朝羅修武猛槌,「咳咳……我是只豹耶,你讓馬醫來給我看診是怎樣呀?我是豹、是豹!才不是馬!」
「好了好了,是我說錯話,你別激動,當心又傷著了。」大掌輕輕拍著她的背,羅修武心慌地安撫著。
嗔惱地瞅瞪了他一眼,順平了氣的陽黧終究還是無法忽視他的憂慮,輕嘆一聲,小身子軟軟地挨進結實胸膛,「我真的沒事,你別這麼擔心。可能只是那天接連策動轉療異能,又與蚺蛇搏斗,太累了而已。」
「可是……」羅修武還想再說,幾根青蔥似的指頭卻捂住了他的嘴。
「就會擔心我,可你知道你的憔悴我看了也很舍不得嗎?瞧,胡碴子都冒出來了,你幾天沒好好休息了?」輕輕撫著剛毅的下巴,清澈圓眼酸澀地泛起薄霧。
「沒見你恢復昔日的精神,我怎麼能夠安心?看你為了我將自己折騰成這般,我心好疼。」
「不疼不疼,我們誰也都別再心疼誰、擔心誰、舍不得誰了,就這樣廝守著便好了。」小臉埋進羅修武胸前,陽黧緊緊地圈抱著他精實腰身,「我絕對不會有事的。」
「黧兒。」低聲輕喚,羅修武反手將她抱得更緊,那似要將她揉入身體里的強勁力道抱痛了她,卻讓他害怕失去的心緒不再浮躁,她的柔聲承諾更是輕易撫平了他的不安。
耳邊听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陽黧雙眼緊閉,將淚死死地鎖在眼底。
雖然是反過來安撫他,然而她其實比誰都清楚,由她嘴里說出的這些話,不僅僅是因為不願見他慌張無措,為了她眉心深鎖的安慰話,更多的是她也在試圖說服,甚至是欺騙自己。
身體是自個兒的,對于日漸耗弱的狀況她當然感受得到,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她猜想應該與她為了救他,在人前幻形又擅動轉療月兌不了干系。
怕是一定會有的,每一次短暫清醒後再合眼時,她都怕自己再沒力氣睜眼,再瞧不見那讓她魂牽夢縈的身影。
時間在相依互偎的擁抱中仿若靜止,直到老總管敲著門,顫顫地出聲打斷這一片溫馨,「爺,皇上及丞相駕到,正在書房等您。」
低咒了聲,羅修武再不甘願也得放開懷中人兒,有些歉疚的開口︰「黧兒,我去去就回,你別再睡下,回頭我抱你去外頭曬曬日。」
「兩位哥哥一定是有要事才會親自走這一遭,你甭掛心我,去忙吧。」放開環在他腰間的手,輕輕推開他的陽黧露出了讓他安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