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書省任職,又居侍郎之位,除了中書令之外,就數侍郎職位最大,並且也代表才學與能力都極受朝廷百官肯定。中書省的主要職能是負責擬天子詔令,並且書寫公文信函,以及收編史典之種種文書工作。能在中書省任職者,皆是學識淵博且精通朝廷律法之人,更是在文壇上享有盛名。柳時春便是這樣的一名文官。
他行事溫和有度,不與人結怨,卻自有行事準則,並非隨波逐流之輩;能幫人一把時,也從不吝惜給予援手,且常有提攜優秀後進之舉,是個廣結善緣的人。
所以幾十年下來,在文壇與朝庭中積累出良好的聲譽,與同僚相處和睦,持身甚正,因而頗受敬重,讓人樂于結交;縱使他長年沉浸在書文之中,幾乎像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痴,卻不會讓他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當然,不得不說,長著這樣一張慈眉善目的俊臉,且是十足的老好人樣,的確為他的仕途帶來很大的便利。
當朝尚書令康華頤便是他的至交好友,其仕途比柳時春順利許多,雖然大器晚成,直到三十五歲才中了個二榜進士,當時還是柳時春慷慨解囊才使他不致餓死在大考之前。中進士後,他的才干立即受到先帝重用,並做出亮眼政績。
後來外放治理過幾個州郡,幾年下來考評皆是上品,仕途理所當然青雲直上,是個簡在帝心的能吏。所以先帝遺詔中,指定康華頤為三位顧命大臣之一,讓他的才干仍然受重用,是二代帝王倚重的心月復。
君子之交淡如水,淡于表相,義重于心。這是柳時春的處世原則。對于給出去的人情,從不輕易消耗,一方面是不願挾恩求報,一方面也是希望永遠都沒有需要求人的時候;對于真正的朋友,即使熟稔官場往來,到底臉皮還是薄了些。
所以當他必須厚著老臉前來乞求他人時,雖然知道對方肯定會幫忙,但一顆心仍是忐忑了多日,直到今日上門來,心中依然難安。
「柳老弟,你有話就直說了吧!咱們二十多年的交情,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康華頤撫著花白胡須,開口便是直白,希望能令他輕松一些。以他練達的眼光,怎會看不出老友正有難事求于他,並且為此開不了口呢。
柳時春嘆了口氣。
「我想……我是在異想天開。」他不知道自己還必須為女兒操多少心、白去多少頭發。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是他把女兒生得其貌不揚,在如今這個將容貌歸入德行標準的世道,當父母的,難辭其咎啊!
能讓老友這樣為難的,也就僅僅一件事了,康華頤心中一動,問道︰
「莫非……是為了天子選秀的事?」
柳時春脹紅老臉,有些艱難地點頭。
「可不就是這件事嗎!我、我那女兒,如今已經二十歲了。全長安,沒一戶人家上門來提親,私下尋了嘴嚴的官媒去探口風,依舊沒有半點消息,這一年一年下來,都把大好年華給耽誤了,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呀!」他希冀地看著老友,「你是這次主持皇上選秀的外事大臣,尊夫人又是協領選秀的內命婦……是否……是否可以破格讓小女列入選秀的名單中?」
康華頤為難地搖頭。
「這並不妥,老弟。先且不說令嬡與今上有先前那段淵源,也不說年紀上的問題、,舉世皆知皇上是個重顏色的,別說一般姿色入不了他的眼,就是幾位聞名帝京的絕色美人,其美名傳入宮中,也不曾听聞皇上有所動容垂問。此次選秀,我與內人擬了初步名單呈上去,里面家世容貌出色的不知凡幾,亦不見皇上對此上心,全都交付後宮幾位娘娘以及內命婦去決定。你也清楚,咱這位年輕俊美的帝王一同意選秀,全國待嫁少女,誰不是瘋了似地想進宮?恕我直言,令嬡並無從這些少女中月兌穎而出的機會。勉強送進宮,不過是守著冷宮淒涼一生罷了。老友,我知道你心中著急,但這事兒,我不同意。你何苦怕她沒有夫家而執意送她入宮呢?若你不嫌棄,我手邊有幾個不錯的寒門才俊——」
柳時春苦笑搖頭,知道老友並沒有理解他的話中之意,連忙打斷老友說道︰「不不不,康兄,我並非想將女兒送進後宮去博什麼榮華富貴。我有自知之明,更知曉當朝擇美標準奇高,半點不敢奢望。」
「既是如此,又怎麼說想要給令嬡求一個選秀名額?」
「康兄且听我細細分說。」微微嘆了一口氣之後,柳時春道︰「你記不記得三年前皇上登基時,遵先皇遺命,為子嗣計,立即選秀。那時選了十五名秀女,讓她們進儲秀宮進學,待皇上守孝結束之後,皇上納了八名秀女進後宮,分別封了位分,另有七名被送回家去,後來分別賜婚給了宗室子弟或勛貴。」
听好友這麼一說,康華頤也就明白了。沉吟道︰
「若能經由皇上金口玉言賜婚下去,確實很是體面。」
柳時春連連點頭。
「正是如此。皇上當然不會對小女多投注一眼,但……若能經由皇上代為嫁出小女,讓小女得一些體面,容她日後在夫家能挺直腰板站定腳跟,那真是老天垂憐了。倘若心願不能達成,也不過是被遣送出宮回家里來,讓我再做其它籌謀罷了。不管最後事情成不成,我是斷無怨言的。」若能讓皇上最親信的康大人美言兩句,成功的希望就很大了。
「柳老弟行事向來謹慎,這事想必是再三思考之後才來找愚兄的吧?」康華頤忍不住低聲道︰「這事,說起來皇上也有責任。那一句月兌□而出的戲言,哪里知曉竟誤了令千金的佳期。」
「小弟對皇上萬不敢有所怨懟。本是小女太過平庸,立于群芳之中,本就難以出彩,小弟對此,無話可說。只是這事,還請康兄多多幫忙了——」說到此,慎重地躬身一揖。
康華頤連忙扶住他打揖的手,將他扶起道︰
「把令千金的畫像送來吧,我會將令嬡的閨名寫在秀女名單里,並尋一個好時機對皇上提上一提。」
「那就有勞康兄了,小弟不勝感激!」
「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可別再多禮了。來來,難得你來,咱倆好好喝它幾杯!」
因為柳時春的愛女心切,這日的康府之行,改寫了柳二小姐的一生,讓她夢想中的悠然平淡後半生,離她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柳府上人人都知道二小姐是個不輕易發怒的好侍候主子,她不愛罰下
人,也從不逞主子威風,就算在她情緒最不佳時,頂多將自己鎖在書房中看書寫字作畫,把自己關上大半天,用這些事務來耗磨掉壞心情,而不會拿下人出氣。
今日,她又把自己關進書房兩三個時辰不出來,也不理人了。
于是,服侍她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了——今日二小姐情緒不佳,大家皮繃緊點,夾著尾巴做事吧。
是的,柳寄悠心情很差,差到關在書房里已經寫壞了八張紙,畫壞了十一張畫,要不是還算克制,她都想撕書來听個響兒了!
以她這樣寡淡的姿色能入秀女名單、能入宮備選,甚至或許還能進入皇家閨學,算是天大的好事吧?就在所有人都在為她欣喜若狂時,那個即將被送入宮選秀、並且可預期日後必遭「退貨」的柳二小姐,早已一臉冰霜地將自己鎖在書房中,對父兄的殷殷解釋不予理會,門板重重關上,誰也不理。
她從不曾這麼無禮的,也不曾這樣發火過,尤其是在人前,所以她的舉動嚇到了父兄二人。
「爹,小妹生氣了。」柳獻宏斯文的面孔上帶著幾絲凝重,立在書房外頭低聲與父親訴說著。
柳時春看著緊閉的書房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