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以錚嘿嘿怪笑,聳了聳肩膀、甩甩手,看來火氣是稍微泄了些。「你剛剛說什麼?想保護什麼?」
「你……你不能……」山鬼申吟著還想阻攔。
「我不能?!」傅以錚提起腿猛地往山鬼臉上踹去。
蘭歡蹙著眉攔住那腿。「你在侯陀弟子中排第幾?」
「第幾是你能問的?你不就是我師姐的徒弟嗎!算起來還得稱我一聲師叔呢!沒叫你下跪叩見已經是本座恩慈了。侯陀師門只論進門前後,可不論身分尊貴與否。」
龍天運怔怔地看著他。
「你真是侯陀的弟子,那呼延真……」
「你是傻子?講幾次了!」傅以錚氣得牙癢癢,「不是說了那是我師妹嗎!呼延真是我師父最後一個閉門弟子,也是瑯琊郡郡主。」
「瑯琊郡郡主?這不可能,瑯琊郡是我姑姑的封邑,她——」話聲戛然而止,他驚愕地看著傅以錚,「我姑姑她……」「沒死。嫁給呼延恪了。」
蘭歡震驚地消化著這得來不易的消息,狂喜、驚愕、震驚、懷疑——
傅以錚忍耐地看著他。這家伙是白痴吧?居然到現在還反應不過來,師妹怎麼會喜歡這種蠢蛋!「你該不會以為這七年來只有你在拚命?」
蘭歡直直地看著他。
「你該不會以為這七年來,我小師妹就像個傻子似地坐在蘭七身邊等你去救吧?」見他依舊啞口無語,傅以錚翻翻白眼,無言地嘆口氣從懷里掏出塊玉佩扔給他。「瞧你這傻樣!罷了,給你吧,反正師妹本來也就是叫我來給你這個的。」碧綠瑩瑩的龍蟠玉,觸手細繳溫潤,那是瑯琊軍的兵符。「兵符給你了,軍隊糧草也全幫你準備好了,仁至義盡!本座——不對,「我」要去找師妹,「我」要帶她回瑯琊,離你們這群笨蛋遠點!蠢到有……老子決定了,不干頭陀!老子要還俗,老子自己娶她!」
傅以錚說著,身影快如閃電般竄出了房間,卻在門口險些撞在蘭歡身上;他有些意外,倒沒看出這小子武功不錯啊,比那五只傻鬼好得多。
天下兵馬共十三路,驃皇共十三個孩子,半是故意,半是巧合。
東起鄉琊,北至林胡,南至有熊山,西至寒壤、呼蘭,是金璧皇朝全部的國土。
瑯琊東三路軍,林胡北三路軍,有熊南四路軍,呼蘭西三路軍。
瑯琊郡一直都是最富饒的州郡,听說驃皇深寵公主蘭秀,所以把全天下最富饒的瑯琊封給了她,才八歲就擁有天下最富庶的封邑,富可敵國,說她是天下最富有的女人也不為過。
瑯琊有天下最大的港口,掌握著國之門戶,有天下樞紐之稱,自古以來就與外族貿易往來頻繁,當然需要重軍看管把守。瑯琊的東三路軍一直都是十三路大軍中,軍備最精良,訓練最嚴苛,人數也最多的軍隊。
這些年來他一直試著以北狼狼主的身分派人去跟瑯琊郡守相通。
據說蘭十三死後,瑯琊郡歸給了前代瑯琊王傅如誨——也就是傅以錚的父親。現在終于明白為什麼這些年來傅王府對他不理不睬,原來蘭十三還活著,原來他們依舊忠誠于蘭十三而不願改志。
「她在瑯琊待了多久?」
被攔在門口的傅以錚頓了頓腳步。「三年……很苦的三年。」
他想也是。
兵符被扔給了一直待在角落沒說話的偉岸男子。
蘭歡微微側開身子,讓出門。「我們走吧,路上你可以慢慢告訴我,那三年的事。」
五鬼也跟著他走了,偌大房間里只剩那男人無言地看著手中的令符。
代表著整個金璧皇朝最富庶強大的軍隊的令符就這樣被扔了過來,好像是啥不值錢的什物;令符要是有靈,八成會哭得很慘吧。
霍桑無奈地耙耙自己那頭亂發。
毫無疑問的,今天晚上賺最大的人是他,不但賺了個絕世風華的老婆,還有一整支軍隊——
不對不對!北狼軍、霍山軍跟幽州的長刀馬隊都在他的指掌間,說起來他一夕之間竟成了天底下擁兵最重的男人了。毫無疑問,絕對沒有打折余地。
結交蘭歡這兄弟,劃算啊!可是看著手中的令符,不知怎地,他的心情卻不是很美麗……
唉,老子的洞房花燭夜啊!
外頭飄著綿綿細雨,老舊驛站就靠在河畔,煙雨淒迷,遠樹含煙。
胡真站在窗口眺望著遠方,眉目清雋似水,依舊是一襲寬大的藏青儒袍,只不過此刻更顯得人不勝衣、脆弱縴細。
奇怪他怎麼會沒早看出來胡真是女孩?
此刻再怎麼看都覺得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會把她當成男人才奇怪;但在這之前他卻完全沒想過這種可能。
看到她淚流滿面地哭著說抱歉時他才發覺,原來這個已經相處了好幾年的小胡公子竟然是個女子;看著那張蒼白脆弱的臉,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怎能如此遲鈍、知道得這樣晚。
然而這世上是真的沒有後悔藥的。
他很卑鄙,明知道她不可能拒絕,就那麼直接地把事實告訴她,讓她內疚得毫無反抗能力。
突然想起永京的那一夜,他也是這樣站在窗口;遠遠望著他撩起儒袍往下跳的那一剎,他不是不心驚的,胸口咚地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突突地急促跳著。明知道來不及,還是拚了命地往前趕。見他沒事,他還暗地里笑了笑,沒想到小胡公子居然也有這麼倔的時刻。
平素里,他總是淡淡地、溫吞吞的一個少年書生,不張揚不顯擺,穿著緋紅雲紋官袍時總低著頭,溫文儒雅、低眉順眼,總是好脾氣地笑著,波瀾不驚,哪里想得到居然也會倔得撩袍就跳!
龍天運擄了他去,沿途他驚奇地偷望著胡真,懷疑那跟他所認識的小胡公子怎麼會如此不同。
原來胡真也會惱怒、臉紅;也會尖叫、大笑︰那雙眼楮也會骨溜溜地亂轉,輕靈生動,像個少女。
途中幾次想出手,但都因為龍天運部署得太周密而不敢冒險,但此刻他多麼後悔,當初無論如何都該硬搶的。
當初如果他硬搶,說不定還有一絲機會,說不定他的幼弟不會死,說不定他跟胡真不用走到這種死胡同里。
月光下胡真那張灰敗卻平靜的臉孔讓人隱隱有些心驚,怎麼能看起來這樣哀艷頹美得彷佛隨時都會死去?
他那一掌雖未使盡全力,但的確下手重了。那樣縴細的身板,即便真是小胡公子,也是個文弱書生,哪禁得起他那一掌;更何況她其實是個豈蔻少女,又經過那一場大哭,顯然內傷更劇,恐怕還傷了心脈。
她強撐著,睜著那雙如今看來大得驚人的眼楮,有些遲鈍地任他擺弄,安靜乖巧得教人害怕。
兩個傷心人,相對傷心。
「過來,我幫你療傷,你的傷再不治會有危險。」
胡真搖頭。「我沒事。」
「沒事才怪!」聶冬惱怒地上前,沒想到她卻立刻往後退,縴減肥子抵著窗欞,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瞪視著他。
他停住腳步,心里不知怎地感到挫敗,感到……不舒服。胡真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是某種禽獸。
「我不會傷害你,雖然我一定要帶你回京,但我不會傷害你。」
胡真那亮晶晶的眸子直直地看著他,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諷刺的笑意。
如果他不會傷害她,那這內傷從何而來?
突然之間聶冬了解到這是一個連環套,錯上加錯、套中有套;而他,自從成為夜梟的那天開始就注定站在她的對立面,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這注定是個無望的死局。
「我不會讓自己死。」胡真有些沙啞地開口,一貫的平靜斯文。「你不用擔心我,我可以保證自己回到永京還是活著的。」
聶冬還想說什麼,看著她半晌,接著譏誚自嘲地微微彎了唇角。「那就好。我還有兩個姊姊,大姊正懷有身孕,我不希望看到她的頭顱也出現在盒子里。」胡真悶哼一聲,苦笑。「不,不會。」
有人在哭,很輕、很低的啜泣聲。
她勉力微微睜開眼,卻見呼延真跪在跟前捧著她無知覺的手不住地哭泣著。
「十三……」她總是這樣沒大沒小、目無尊長。蘭歡稱她為姑姑、師父,呼延真卻只叫她十三,死不肯改口。
不過……這目無尊長的小表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此去瑯琊,有好幾年不能回來了,胡先生受為父所托,必然會好好教養你。三年後你回來應考,必得金榜題名,不得有誤。侯陀肯不肯收你為徒還在未知數,如果他不肯,為父再另外幫你找師父。」
「嗯。」
「讓你來跟娘親拜別,別哭了。」
「好……」
娘親?啊,是了,前陣子呼延恪「強娶」了她,寫了婚書,拿走了瑯琊郡封邑。
這老奸巨猾的狐狸……
呼延真真的松開手,朝她盈盈下拜,磕了幾個頭。
蘭十三蹙起眉,極不樂意地,想開口,聲音卻堵在喉間。
「真兒,為父要你一個人去瑯琊,你怨我嗎?」
「不怨。爹爹要留在宮里照顧十三、太後跟兩位小鮑主,孩兒明白。」呼延真一邊用袖子抹淚,哭得一臉眼淚鼻涕,「孩兒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十三受這種苦……」
「還叫十三?」
她嗚嗚咽咽地哭。「母……娘親……娘……」
「別用她的袖子擦鼻涕,她愛干淨。」
「對不起!」呼延真努力地忍,卻還是忍不住抱著她的手臂壓抑地嚎啕︰「十三,你不要死!等我回來……我一定……一定替你報仇!」
那哭聲教人心煩,真想叫她不要再哭了,不要再抱著她的手;她哭得……哭得她的心好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