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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俠龍戲鳳 第二章

作者︰沈亞類別︰言情小說

仗著輕功了得,加以門禁松弛,沒多久他便把御史大夫府逛了個透徹,還順手將書房里的奏章文書翻了幾遍。

雖然不致家徒四壁,但跟其他官員比起來,這里委實寒酸得很——牆上掛著的是御史大夫自己的親筆字,還有幾幅縴巧花卉,看來應是出自女子手筆,想來是他夫人所繪。

沒有華貴的布置,也沒有珍奇骨董,小小的園子里所種全是尋常花草,當然更沒有珍禽異獸,簡而言之就是樸素簡單,或者干脆說極之干淨的一座小宅院。嗯……干淨到令人起疑的地步。

也許是藏在什麼密室暗房里……呼延恪為人嚴肅謹慎——表面上;他可不是其他那些腦包,若真有什麼奇怪的嗜好也會緊緊地搗著,絕不像其他笨蛋那樣只差沒在自宅掛塊招牌那般招搖。

但……會藏在哪里呢?

這三座廳堂各有幾間小房,除了正廳,兩邊的側廳及屋舍多半已經轉暗,幾間還點著燈的也就些丫鬟小廝百無聊賴地守著,宅子小人口少,一整個枯燥乏味。不遠處傳來喁喁人聲,兩個打扮素淨的丫鬟由遠而近。

「還在里頭玩兒啊?都大半個時辰了。」

「是啊,老爺也真是的,每次都這樣,上回玩太久還招了風寒,怎麼勸也沒用。」

「嘻……沒辦法,太可愛了嘛!這世上再也沒有誰能這樣打動老爺了吧,你看老爺那張誰看了都怕的臉,只有這時候才會笑。」

這御史府雖小,屋舍倒是都蓋得挺高;他竄上大梁,靜候那兩名一無所覺的丫鬟無所顧忌地嚼舌根。

她們所說的老爺當然是指御史大夫呼延恪,那另一個人呢?是侍妾?還是誰?經過這幾日的觀察,他對朝中所有大臣都已絕望,擁有幾個侍妾是很尋常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年紀還小嘛!上回拖好久才好。」

「也是。去了又怕招老爺罵,怎麼辦?又不能去請夫人——」

「你瞎扯什麼!」

丫鬟吐吐舌頭,握了兩下臉。「瞧我這張嘴!」

「去找總管吧,他不怕挨罵。」

「好主意欸!快走吧……」

這沒頭沒尾、充滿懸疑的對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根據迷雀的探報,呼延恪只有一個妻子沒有侍妾;他那妻子臥床已久,且未曾听說有過孩兒,那麼現在跟他在一起、年紀還很小的人到底是誰?

他的腦袋錚地一響,很悲催地又想起了那個漂亮的變童。不是吧?該不會又是個雛兒或者變童吧?

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就不能……就不能正常點嗎?

丫鬟們走遠後,他躍上屋頂放眼四望,想知道她們所說的地方到底在哪。這宅院小得連躲都沒地方躲,哪里還有人在玩而他卻沒看到?

正猶疑著,忽見不遠處密竹林上方裊裊飄散著薄霧,細看才發現原來密林是天然屏障,里頭別有洞天。

穿過蜿蜒幽暗的小徑,就見一幢竹廬隱在密林中,在四周高聳的瀟湘竹掩蔽下,這竹廬真可說得上是藏得天衣無縫,若不是竹廬中央那口飄散著薄霧的溫泉露了餡,恐怕連他也會錯過這個地方了。

果然啊這朝廷里就沒有一個干淨人!

他心里不知是喟嘆還是冷笑;不知是嘲諷還是悲哀。短短幾天,他只覺得看盡了這世間最最骯髒齷齪的人心。

竹廬搭建得小巧雅致,牆上掛著幾幅墨跡,竹桌上擺著石壺、幾只石杯,還有個石制棋盤擺在一旁,上頭錯落著一局散棋。

此處地面皆以小片黑玉石砌成,踩踏其上感覺微透暖意,微風吹拂,竹香泉香交錯,說不出的靜謐清幽。

突然,一只暖暖小手撝住他的嘴,他大驚失色!正待出手,那人卻輕輕地在他耳邊開口︰「噓……跟我來,阿爹睡著了,要是吵醒他,你可就完啦!」

阿爹?

一個小孩兒,身上隨意套件寬大白袍,頭發濕漉漉地散在肩上,握著他的手軟軟暖暖的,好香!

小孩兒拖著他穿過竹廬,小心翼翼地躲在廬後;他探出頭,見池畔藤椅上果然躺著個修長的男人,正沉沉睡著。

「你……」從未曾听說呼延恪有孩子,這孩子是?

「噓……」小孩兒緊張地望著池畔沉睡的男人,紅通通的臉蛋上寫滿了緊張。

「要什麼呢?銀兩還是吃的?」

「咦?」

「快說啊,阿爹睡著呢,他醒來你就完蛋啦!君子先生。」

君子?喔……梁上君子。這小子當他是賊來著。

他有趣地笑了起來。「要銀兩作啥呢?說不定我是來要命的。」

那小孩兒突然轉過身來,他這才看清他的模樣。

圓滾滾的一張白玉雕就的小臉,兩道英氣劍眉下瓖嵌著一對同樣圓滾滾的眼楮,而那雙烏溜溜的圓眼楮清澈澄淨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那軟軟暖暖的小手還緊緊地牽著他。

從來沒有任何一刻,他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手的溫度、鼻尖所聞到的淡淡馨香;他的心跳不知怎地突然一滯,然後失速狂跳。

哇!好……好可愛!

這突如其來的沖擊太過震撼,他不由得微微往後退了些,手緊緊搗住胸口,感覺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他的心哪里曾這樣劇烈地顫動過?

小孩兒臉上沒有恐懼,專注又執拗地用那雙清澈的圓眼楮盯住他,彷佛自己是蛇,而他是獵物。

「你真的是來殺我阿爹的嗎?娘說過,爹得罪了很多人,他們都想要他的命,你也是嗎?」他的聲音軟軟糯糯,彷佛聞得到甜味。

「當、當然不是……我只不過、只不過……」

「你別殺我阿爹,他是個好人。」小孩兒將臉湊到他眼前,認真無比地盯住他,樓色唇辦小而豐潤。

「听見沒?不準殺他。」

「……啊……嗯……」他紅了臉,尷尬地別開目光,小孩兒還有些胖呼呼的臉跟他只有咫尺之距,他的臉紅得更厲害,連耳根都幾乎要燒起來了!

然後那張端莊嚴肅的小臉漾開甜笑,彎彎的眉、彎彎的眼,純真無邪,那笑像是明媚的日光暖暖地驅散了他心底濃濃的陰翳,露出了燦爛輝煌的天光。

他眼楮發直,心底也隨著那笑蕩漾著。

「君子先生,你明不明白什麼是俠之大者?又何謂俠之重者?」小孩兒在他跟前坐下,正經八百地說著。

「……」這小鬼才幾歲!竟然在訓他?

「真兒……」

突然,叫喚聲傳來。

圓呼呼的胖娃兒立刻拖著他的手快速往竹林子里竄。「快跟我來,別出聲。」

「真兒!別玩啦,快出來。」

「你叫什麼名字?」

奔馳在幽暗的竹林間,幽徑兩旁的火炬搖曳著,忽明忽滅,那穿著長袍的小小身影給他一種虛幻的感覺,那又香又軟的頭發在他鼻間飄拂,恍惚間周圍的其它一切彷佛不復存在,只停留在這片刻。

「呼延真。我叫呼延真。」那女圭女圭甜笑著回頭,領著他到一處密林前,然後將個暖呼呼的物體塞進他手里。「這可以賣點錢。」

蘭歡低頭一看,握在手上的是一把半月形暖玉梳子,飄散著馥郁香氣,光澤溫潤。

「君子啊,以後別再闖進來了,我爹爹功夫很高的,為人又嚴峻,萬一被他抓住,你一定會被關進牢里去的;比關進牢里更糟的,是被他沒日沒夜的教訓,慘……得不得了呢!」

密實的竹林所構成的竹牆完全看不出有路可走,就見那女圭女圭在一處細竹上用力一躺,再往旁邊一擠,居然讓他擠出一方小小出口;他想,這小娃兒平時大約就是從這里偷溜出去玩的吧?

「快走!快走!」

「我……我還可以來找你嗎?」

「真兒!」男人的呼喚急切了起來,隱隱夾帶著風雷之勢。

「別再來啦!」小小的呼延真用力將他推進那出口。「我爹真的很凶啊!他會宰了你的。」

「呼延真!」

「來了!」晶亮眸子閃動著笑意,肥肥的小爪子朝他揮了揮,長袍底下赤著的小腳又白又胖,轉頭跑去,腳步輕快如小兔。

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啊!

可愛得教他覺得自己的心都揪起來了!

原本布滿陰霾的心情一掃而空,突然感覺夜色淡了,天上的星星亮了,連周遭的涼風也清冽芬芳了起來。

呼延真,他記住了。

翌日,御史大夫府迎來一紙皇後懿旨。

「……御史大夫呼延恪之子呼延真秉性純良,溫恭儉讓,今敕封為太子侍讀並中書侍郎,即日起進宮……」

御史呼延恪額上青筋隱隱在跳動!

尚未即位的太子似笑非笑地瞅著他;這未來君臣關系開始得可不大好。

呼延恪是當今皇帝的愛將,他二十歲高中狀元,被驃皇拔擢為中書侍郎;不到兩年,驃皇退位,燎皇繼任,他則從中書侍郎破格升任御史大夫,是金璧皇朝有史以來年齡最輕的御史。

他跟燎皇交情匪淺,但跟眼前這個即將登基的太子卻不怎麼熟。燎皇臨走前的確委托過他,請他照應皇太子;可是一沒聖旨二無證人,那該死的家伙拍拍走人,他為啥得替人當保母看顧孩子?

他很淡定,雖然額上青筋隱隱跳動,但俊逸臉上依然淡定無波。

太子所求之事的答案很簡單,只有三個字︰辦不到。

結案。

「御史大人,何以低頭不語?太子年紀雖小,但素來秉性純良寬厚,為他侍讀必定不會虧待了令公子。何以御史大人只來謝恩,卻沒讓公子隨行進宮?」

「稟皇後,呼延真頑劣駑鈍,雖已九歲但尚未啟蒙,臣不敢讓他進宮,免得驚擾殿下。臣懇謝皇後、太子恩澤,但呼延真實無法適任太子侍讀,望皇後、太子慎思,另覓他人。」

「駑鈍頑劣?尚未啟蒙?」那跟他昨夜所見可完全不同,那純真如精靈的孩子怎可能是什麼駑鈍頑劣之徒?

但……就算駑鈍頑劣,那又怎麼樣?那孩子可愛討喜得很,他根本不介意他到底啟蒙沒。

「是。呼延真極為駑鈍,臣教子無方,請太子——」

「不打緊。」還沒即位,但實際上誰都知曉他將登基為皇的太子蘭歡笑道。呼延恪一悶。

「伴讀嘛!又不用考較學問,也不是擢選狀元探花,啟蒙與否本太子並不介意。」太子歡微笑道︰「倒是呼延大人既然覺得自己教子無方,何不讓太子太傅試試?胡先生為天下大儒,和藹可親又學問淵博,沒有他教不好的學生。」

「稟太子,胡先生自是個極好的先生,然教導太子跟教導一般的牛孩子完全不同;太子天資聰穎過人,呼延真難以及萬分之一,更何況臣不日之內就要將呼延真遣回狼帳,不會讓他留在中土。」

太子歡蹙眉。「遣回狼帳?這又是為何?」

因為那孩子就是該在草原上跑著,讓日頭好好地曬著,聞著自由自在的草香長大,而不是關在這籠子似、爾虞我詐的鬼地方。

呼延恪垂首。「臣方才說了,呼延真資質駑鈍,作文章等事怕是學不來的,不如回狼帳去學習騎射兵法,方合了他的性子。」

「要學騎射在宮內不能學嗎?宮內也有極好的騎射先生,若呼延大人還覺得不夠,讓皇姑收呼延真為徒也——」

「太子,」皇後搖頭,「呼延大人既是不願讓呼延真進宮,太子又何須強求?」

太子歡抿了唇。他自幼在這宮內從沒有要不到的東西,即便如此他也是進退有據,未曾驕蠻傲慢,只這一次,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