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喝過藥睡下,再度醒來,方怡只覺得屋里好冷,直往被窩里縮,才掀開眼想要叫人,不禁愣住了。
有這座冰山在,難怪會冷到皮皮挫。
只見季君瀾動也不動地站在床前瞪著她,目光冰冷,全身散發出森森寒氣,令她有些怕怕的。
方怡索性翻身背對他,當作沒看到。
過了許久,一聲長長的男性嘆息讓她的心跟著揪緊。
「不準再喝了知道嗎?」季君瀾終是啟唇,語氣霸道也無奈。
她也說不上是不是後悔,若是有可以用,也不必喝避子湯了,這湯喝多了難保不會傷身,但若不這麼做,真的把孩子生下來了,依照目前生存的環境,她這個媽媽究竟會給孩子帶來幸福,還是更多不幸?
「順娘!」見她沒回應,他厲聲喚道。
看來這男人氣得不輕……方怡翻身坐起,決定面對眼前的男人。
「我知道你很生氣。」
「知道本王會生氣,你還是喝下避子湯了。」季君瀾瞪視著她,想到王御醫進宮向他稟明孩子沒能保住的事,他當場氣到頭暈眼花,差點站不住。明明都準她生了,這個女人居然敢違背他的意思,自作主張地殺了他的孩子。
她沉默片刻才道︰「……王爺不會了解的。」
「你不說,本王當然不了解。」季君瀾不禁氣結。
方怡看了看他,那眼神像是在說「你根本不懂」,然後又沮喪地垂下螓首,披散的長發遮住她的臉龐。
見狀,他緊閉了下眼,氣自己拿這個女人沒轍。
「順娘……」季君瀾坐在床沿,從後頭抱住她。「本王到底不了解什麼,你倒是說說看。」
她嗚咽一聲。「反正說了你也不懂……」總不能把自己的來歷告訴他。
「你……」沒想到她會哭,讓他有些慌了。「好了,別哭,本王是生氣,但也沒說要罰你。」
其實方怡不是不難過,但更怕將來無法保護孩子,這一哭,哭了好久,直到把情緒都發泄出來才漸漸停歇。
季君瀾只是摟著她,親她的發,由著她哭。
「舒服些了?」他問。「答應本王不要再喝避子湯了。」
她深吸了口氣。「但我有一個條件。」
「條件?敢跟本王談條件,你可是第一個。」季君瀾沉吟了下。「你說說看,是什麼樣的條件?」
方怡回頭看著身後的男人。「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會讓他們進王府,而是跟著我這個娘。」
他眉頭倏地皺起。「這是不可能的事!既然是本王的親骨肉,自然要接進王府養育成人。」
「他們只是庶出,將來王爺會有世子和郡主,我不想看到孩子因為嫡庶之分而遭到不平等對待,受到欺壓。」
方怡見他想開口,用手心捂住他的嘴,一鼓作氣地把話說完。「他們是王爺的親生骨肉,但身為母親,我更希望他們能在自己身邊長大,享有王府沒有的自由,發揮自身潛能,畢竟他們的爹娘都很聰明,肯定能靠自己的雙手闖出一片天,報效朝廷,而不必在王妃面前低聲下氣,只企盼得到一丁點施舍和關愛的眼光。」
她頓了頓。「萬一王妃看到王爺疼愛庶出子女,會不會一時妒恨在心,對他們下手?天底下又有多少正室所生的子女會真心接納妾生的孩子,當他們是親兄弟?這些事王爺應該比誰都還要清楚不是嗎?」
季君瀾盯著她片刻,才慢慢拉下她的手。「這就是你不想生的原因?」
「雖然我是個沒見過世面、又沒讀過多少書的婦道人家,但也知道要在王府討生活有多不容易,再說要跟孩子分隔兩地,我更是難以忍受。」女人可是比男人更有權利決定要不要生孩子。更不他眼神銳利地盯著她。「你還是不肯進王府?」「不進。」方怡根本連考慮都沒有。「本王不值得?」他著惱地問。這次換方怡嘆了好長一口氣。「王爺不可能忠于一個女人,早晚都要迎娶王妃,而我對妻妾爭寵沒興趣,想把美好的人生浪費在那種無聊的事上頭,我寧可記得王爺對我的好,守著這座宅子到老到死。」
如果她的價值只剩下跟另一個女人搶男人,那就太悲哀了。
「……你希望本王說什麼?」季君瀾突然有種很深的無力感,為何她的想法硬是跟別人不同?女人的責任不就是伺候好丈夫,然後傳宗接代?不過以他對她的了解,要是真的說出口,恐怕又會跟他辯上大半天。
方怡鼻子有些酸澀。「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自己不夠順從,總是讓王爺想到就頭疼、心煩,如果……」沒想到「分手」二字會這麼難以啟齒,她真的放太多感情了,才會舍不得。「如果王爺想要分……分開的話,我也沒有怨言。」
「就算被本王拋棄,你也願意?」听到這話,他又被氣到了。
她故作輕松。「大家好聚好散,總比當仇人好。」
季君瀾捏著她的下巴。「你就這麼舍得本王?」
「舍不得也沒辦法,頂多再找……呃,沒有啦……」
他怒吼一聲。「陳氏順娘!」
「我開玩笑的!」眼看冰山變火山,方怡連忙打哈哈。「我可是個寡婦,天底下只有王爺敢金屋藏嬌,恐怕找不到第二個。」
聞言,季君瀾還是不滿地瞪著她。
「咱們達成協議了嗎?」方怡一臉笑吟吟地問。「還是王爺要回去想一想?那也沒關系,我也不是那麼急。」
「本王……得要考慮些時日。」他咬牙切齒地回道。
方怡微笑。「那就靜候王爺佳音。」
「孩子的個性若都像你,本王會更頭疼、更心煩。」他已經開始煩惱了。
听了這話,她頓時笑倒在他懷中。
「……怎麼樣?有听到什麼嗎?」
「什麼也沒听到……」
才這麼說,把耳朵貼在門上偷听的碧玉和彩霞就被攝政王的怒吼給嚇得跌坐在地上,不過沒一會兒又听到主子的笑聲。主子還能笑得出來,可見得已經沒事,她們懸在半空中的心才掉回原位。
「夫人的藥也該煎好了,快去端過來。」徐嬤嬤擺手催促。「還有讓廚子炒兩道小菜,都這個時辰,好給王爺當夜宵。」待兩個婢女餃命退下,徐嬤嬤才望了下門扉,拍了拍胸口。「沒事就好。」
不過季君瀾並未留下過夜,用過夜宵之後便回宮了,只囑咐要好好伺候,讓方怡盡快調養好身子,更不許讓她再喝避子湯,否則一個個都別想活命,嚇得她們連連稱是。
送走攝政王,彩霞和碧玉腳都軟了。
「夫人都沒看到,王爺進門時那個表情比閻羅王還要可怕,簡直像來索命的,真以為會把夫人和咱們都殺了!」
「夫人以後別再這麼亂來了。」
兩個婢女不約而同地向她抱怨。
方怡苦笑。「我知道了。」
「好了,就讓夫人歇著,咱們都出去吧。」徐嬤嬤開口趕人。
等到方怡一個人躺在床上,模了模不再絞痛的肚子,才頓覺墮胎真的很簡單,一碗湯藥就解決了。雖是她思考之後做下的決定,但還是會感到歉疚。
「沒能把你生下來,真是對不起。」她在睡著之前,輕輕喃道。
這一夜,方怡睡得很沉,連作夢都沒有,直到快中午,她才被婢女叫起來喝藥。
她吞了半碗熱粥,半臥在床上發了一會兒的呆,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夫人該喝藥了……」
听到聲音,她又醒了。「天亮了嗎?」
「夫人睡糊涂了,現在申時才剛過。」彩霞扶著她坐起身喝藥。
待把藥喝完,方怡難受地吐了下舌。「好難喝……」
彩霞遞給她兩小塊梅餅。「夫人把它含在嘴里吧。」
方怡閉上眼皮,等嘴巴里的味道散去。
這時,碧玉推門進來,手上還捧著兩本書籍。「夫人,前陣子咱們不是去了開陽書肆,還請老板代為尋找臨摹的字帖嗎?方才他讓店里的伙計送來了。」
「書肆老板派人送來?他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方怡兩眼圓睜。「我記得當天沒留地址,只說過些時候會再去一趟。」
碧玉將東西遞給她。「奴婢也不清楚,原本要付錢,那伙計卻不肯收,說是老板交代請「第一女訟師」往後多多關照。」
「連我是誰都知道……」她更加驚愕了。
「另外還有這個。」碧玉又將對折的紙張送上。「那伙計說這是明天才要出的‘開陽小報」,才剛剛印好,就送一份來給夫人當作參考。」
她怔怔地接過小報。「才剛印好就能拿到……原來如此。」
敢情開陽書肆的老板就是「開陽小報」的發行人,那天沒仔細看清對方,只記得姓蘇,是個高高的中年人,唇上和下巴都蓄了短胡,很有文青氣質,但怎麼看都不像是熱衷八卦新聞的那種人。「連我的身分、還有住在哪里都調查得一清二楚,該不會真的被狗仔跟蹤了?」
于是,方怡先把臨摩字帖放在一邊,打開剛出爐的小報,看著上面描述的內容,大概是說某朝廷大官的兒子始亂終棄,身懷六甲的女方無辜受騙,一狀告到冀天府知府衙門,知府王聰和卻是畏懼權勢,判原告罪證不足敗訴。
「王大人不像是個會戀棧官位、不辨是非的人,那麼就是被告的爹的官位很大,讓他不得不這麼判……到底這官位有多大?」她看著斗大的標題寫著「官官相護」四個字,明天肯定又會成為百姓茶余飯後討論的話題。
「說是要給我做參考,應該就是要我幫忙的意思,可那也得原告來找我才行,不過這種感情糾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不能怪其中一方。」如果是女方一心一意巴望著嫁給朝廷大官的兒子,還想用孩子來逼男方負責,最後希望落空,也只能怪自己好傻好天真。
彩霞听她這麼說,不禁問道︰「連夫人也幫不了?」
「得要知道更多細節才曉得該不該幫,萬一男方後台真的很硬,民不與官斗,通常只有自認倒霉。」方怡看過無數次老媽打輸官司的表情,尤其是遇到男方家大業大,可以給孩子更好的成長環境,還花大錢請律師團爭取小孩監護權,而女方本身又有些問題,結果可想而知。
「咱們女人真是可憐。」碧玉有感而發地道。
方怡將小報重新折好。「這世上有很多事都太不公平了,不管是貧富、階級還是性別,得要經過幾百年的演變,女人才能稍稍挽回頹勢。」
碧玉不免好奇地問︰「夫人怎麼知道?」
「呃……當然是猜的。」她一語帶過。「這件案子是今早發生的,你讓大發走一趟開陽書肆找蘇老板,將案子的來龍去脈問個清楚。」
「是。」說完碧玉便轉身出去了。
彩霞將熱茶端上。「夫人還是想管?」
「只是有一點興趣。」方怡確實很想知道渣男的身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當是在看八卦新聞。「究竟這是命運無情的捉弄,還是貪婪的在作祟,又或者是非善惡的因果循環,就讓咱們繼續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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