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瞟了眼口氣恁大的男人,他說生就生,飽受懷孕之苦的可是自己。「王爺不要轉移話題,剛才說的故事還有下文,要不要听?」
看得出她不想繼續生孩子的話題,季君瀾也只能按兵不動,再找機會提起,否則她一定又會用一堆歪理來搪塞。「說!」
「獅子把小獅子推下懸崖,是要讓牠明白弱肉強食的道理,卻不知十只小獅子有九只就這麼死了,其中僥幸存活下來的那只終于爬上來,回到族里將那只老獅子給殺了,然後取代牠的地位。其實小獅子並不會感謝父母將牠推下懸崖,因為努力活下來的是牠,如果當初自己不夠強大,早就摔死了。」方怡看了看他。「王爺明白我這個故事背後的意義嗎?」
季君瀾放下筷子,面罩寒霜。「如果皇上有本事殺了本王,不也同時證明他的能力?帝王之路原本就殘酷且血腥,那張龍椅是用多少具骨骸堆築而成?想要雙手不沾鮮血,那是痴人說夢!」
「如果連跟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叔父都敢殺了,那麼接下來會殺誰?是太後娘娘?還是反抗他的百姓?皇上又會在乎人命嗎?他是否能夠明白生命的可貴?皇上確實是走上帝王之路,但會成為明君還是昏君,他這個年紀正好是最重要的關鍵。」她才不管會不會惹毛這個男人,想說就說。
听完,季君瀾只是用冰冷的眼瞳瞪著她,卻找不出話來反駁。
「皇上是一國之君,但同時也是個孩子,需要被人夸獎、肯定和認同,若是皇上表現得好,就請王爺模模他的頭,相信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方怡態度放軟,又補上幾句。
他下顎一緊。「只有軟弱之人才需要。」
「只要是人就有軟弱的時候。」
「本王從不曾軟弱過。」季君瀾嗤之以鼻。
方怡不以為然地瞟了下眼前的冰山,這不也形同一種保護色,拒絕讓人親近,無非就是不想被人發現自身的軟弱。
「雖然王爺無法苟同我的說法,但不代表就是錯的,每個孩子的能力和資質不同,教養方式也不同,不能以偏概全。」上輩子她的老媽就是這樣教育小孩,後來她更改志願不讀法律,去念了很多人認為沒有出路的英文系,也只說了「路是人走出來的,不要去管別人怎麼說」。她一直很感謝能有個開明的母親,不會硬要她照著父母安排好的路去走。
「飯菜都涼了,快吃吧。」他的意思就是談話到此為止。
方怡才張口,最後又閉上,低頭專心吃飯。
用完膳,碧玉便進來通知轎子已經在大門口等著接攝政王回宮。
「等一等,不能從大門走,要走後門才行。彩霞,快讓轎子繞到後門。」方怡拿著大氅追出來,一面服侍男人穿上,一面嚷道。
跪在地上恭送的一群奴僕全都滿臉驚恐,更驚駭的是攝政王居然沒有動怒,還真的順著他們這位主子。
季君瀾淡淡地問︰「本王就這麼見不得人嗎?」
「要是讓人知道我和王爺之間的關系,誰還敢上門來找我?嚇都嚇死了。」總之就是別擋她的財路。
他搖了搖頭,走向後門。
在等待轎子繞過來的空擋,方怡才猛地想起要幫孫氏的事。「我若有事要請御醫幫忙,可否請王爺幫我牽個線?」
「哪兒不舒服?」
方怡簡單地說明只是想請御醫幫一個人把脈。「我不能泄漏太多,總之需要御醫親口保證,才能取信于他們。」
「給你!」季君瀾從袖子內取出一塊銅鎏金腰牌,上頭雕了條龍,拿在手上很有分量。「拿著它到御醫署找一位叫王義的御醫,他就會幫你。」
她頓時眉開眼笑。「多謝王爺!」
季君瀾模了模她的臉龐。「冬衣應該送來了吧?別著涼了。」
「王爺也一樣。」方怡臉上堆滿笑意。
他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本王回去了。」
「王爺一路慢走。」送他上轎,方怡揮了揮手巾道。
坐在轎內,季君瀾右手支著下顎,再將獅子的故事回想一遍,對自己的做法開始產生懷疑——
難道真的錯了?
從小到大,他在宮里看過太多人性的齷齪和卑劣,只因一已之私,就可以做出令人無法想象的事來,他為了證明比別人強大,沒有人可以擊倒,更是嚴厲要求自己不可以松懈,因此自然也用同樣的方式對待皇帝佷兒。看著他用懼怕的眼神望向自己,因為他的接近而發抖,他也不許自己有一絲心軟,只要昭兒有朝一日成為明君,就算心里怨他、恨他,他都甘願承受。
事到如今才告訴他這種方式不對,季君瀾突然有些茫然無措。
十一月初,天氣寒冷,整座紫金城卻宛如遭到暴風雪襲擊。
季昭兩手背在身後,看著一干遭到杖打的太監和宮女,听著他們大喊「皇上鐃命」,稚女敕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若不是這次刺客闖入東離宮,意欲行刺十三叔,他還不知宮里全沒了規矩,每天出入禁宮有哪些人也未能據實登錄,隨便一個百姓想混進宮來,根本輕而易舉。
十三叔為何不管一管?不對!他不該把責任推給十三叔,先帝要他輔佐自己,不是幫他管這些雜事。總歸一句話,就是他這個皇上缺乏威信,所以下頭的人自然不當一回事。
「皇上,有幾個太監和宮女被杖斃了。」桂公公上前稟報。
他臉蛋一冷。「還是沒有人招供嗎?」
「是……」桂公公才吐出一個字,擔任御前侍衛的趙亮就來報了。
「啟稟皇上,那名月兌逃數日又遍尋不著的宮女方才被人發現,不過已經服毒身亡了。」趙亮拱手稟奏。
「服毒身亡?」季昭臉色一變。「尸體呢?」
「是在長的牆外發現的。」
季昭張著嘴巴,過了片刻才合上。「她是自行服毒,還是……」
「這名叫李桃的宮女兩只手腕上都有被人抓過的瘀斑以及掙扎的痕跡,有可能是被強行灌入毒藥。」趙亮道出自己的觀察。
「這、這是殺人滅口!」桂公公驚顫地說道。
季昭踱了幾步,接著氣呼呼地說︰「把尸體丟在長外頭,想讓我懷疑是太後派人干的,簡直太小看我了!」
桂公公連忙附和。「皇上說得是。」
「把這名叫李桃的宮女的身分好好地調查清楚,何時進宮、在宮里又伺候過些什麼人,全都不能放過!」季昭吩咐。
「是。」趙亮轉身退下。
季昭用著還有些童稚的嗓音,展現出皇帝的威嚴。「查!通通給我查!一個都不許錯漏!誰敢欺上瞞下,當場杖斃!」
後宮頓時像炸開似的,搞得人心惶惶,每座宮殿上上下下,所有的太監、宮女重新清查造冊,就連身家來歷都要——校正,幾位太嬪理當不敢有異議,只有太後的長以及太貴妃的永壽宮比較麻煩,季昭必須親自前往稟明,表示尊重之意。
听完來意,太後不禁打量著一臉嚴肅的小皇帝,矜貴地點了點頭。
「皇上要查就查,也好還哀家一個公道,免得攝政王心中有疙瘩,更可乘機將後宮整頓一番。皇上要立後得再等上幾年,哀家近來身子倦怠,總是力不從心,只有交給皇上了。」說完便吩咐下去,要長上下全力配「多謝母後。」季昭恭謹地揖禮,原以為太後這一關是最難過的,沒想到這麼順利就得到允許。
太後挑了下柳眉。「還有永壽宮那兒……」
「兒臣這就要去太貴妃那兒請安。」季昭回道。
她沉吟了下。「哀家已經許多年沒見到太貴妃了,平日吃齋禮佛也就罷了,記得先帝殯天,她還因為傷心過度,連著一個多月都起不了身,始終沒見到面,听說皇上好幾次過去請安,也都回絕了?」
「是,太貴妃只說想專心禮佛,不再過問俗事,兒臣也不敢打擾。」他也正在煩惱待會兒恐怕依然見不到人。
「皇上還是想辦法見到人吧!她那人就是喜歡把心事悶在肚子里,萬一悶出病來,就怕連身邊伺候的人都不敢說出去。」太後淡淡地提醒。
季昭拱了下手。「兒臣明白。」
接著,他來到永壽宮,果然吃了閉門羹。
「……太貴妃說永壽宮向來不與人往來,里頭的太監和宮女皆服侍她多年,若皇上依然懷疑,要查就查。」言下之意是皇上若非查不可,就是不尊重她。
季昭知道眼前的江嬤嬤是太貴妃身邊最親近的人,之前幾次都是由她出面回絕,表面上看似恭敬,但口氣就是令人听了不快。
「太貴妃近來身子可好?」季昭按捺住不滿,問道。
江嬤嬤可不把小皇帝當主子看。「太貴妃很好。」
「既然很好,我想當面跟她請個安,你這就進去轉達。」他已經很不高興了,就看對方何時才會注意到。
「太貴妃已經說了……」
季昭小臉倏地一沉。「放肆!我要你進去轉達就進去轉達,少在這里狐假虎威,你的主子是這麼教的嗎?!」
彷佛大夢初醒,江嬤嬤慘白著臉,跪了下來。「皇上恕罪!」
桂公公也當場訓斥。「別以為有太貴妃撐腰就不把別人放在眼里,皇上可不是別人!」
「奴婢錯了!皇上鐃命!」她連磕著頭。
季昭看著把額頭都磕紅的江嬤嬤,沉聲喝令。「看在太貴妃的面子上,我一直容忍你,如今才知道錯了……來人!把她拖出去杖打二十大板!」
江嬤嬤失聲大嚷。「皇上!奴婢錯了——」
「拖下去!」桂公公叫來幾個小太監,就把她拉出去。
「娘娘救命啊!」江嬤嬤被兩名小太監拖走,嘴里還在求救。
季昭就是在等太貴妃出面,可惜里頭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又不能硬闖進去,只好看向其他宮女。
「告訴太貴妃,該查的自然要查,就連太後的長也一樣。」所以不要以為永壽宮會是例外。
宮女早已跪了一地,嚇得直點頭,誰都不敢無禮。
他甩了袖子,轉身就走。「把永壽宮里的人都帶走!」
此舉幾乎把整個後宮翻過來,十二監和六局全都繃緊神經,宮里頓時風聲鶴唳,很快地,連朝中文武百官都听說後宮刮起的風暴,太後娘娘不但沒吭聲,還由著小皇帝調查長和永壽宮,連幾位太嬪住的宮殿也沒放過,一些原本在私下運作的逼宮行動,全因這場劇變而擱置下來,似乎明白有什麼外人不知道的事情發生,決定先看看情況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