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陷入一片漆黑,齊硯也不知何時消失了。
當他再次出現,是在東離宮。
「屬下無能,讓陳氏發現了,因為她威脅要咬舌自盡,所以……」不知為何,他就是有種感覺,若陳氏有個損傷,王爺肯定會不太高興。
咬舌自盡?季君瀾眉頭一挑。
「她是在嚇唬你。」他怎麼看都不覺得陳氏會是個輕易尋短的女子,不過這招倒是挺有用的。
「這是她親手寫下的狀紙。」齊硯將狀紙遞上。
季君瀾打開狀紙,就見上頭寫著——
方氏今年十九歲,夫死無子,公爹雖是名鰥夫,但正值壯年,小叔又年輕氣盛,而且尚未娶妻,兩男一女不方便,听說母親臥病不起,父親憂心如焚,想回娘家侍奉雙親,懇求大人成全。
他才看了一遍,馬上就推敲出知府王聰和為何這麼快就答應讓方氏回娘家守寡的原因。
「難怪王聰和會同意讓原告回娘家,萬一傳出**案件,會影響到地方父母官的政績,將來想升官可就難了。」季君瀾放下狀紙,向來面無表情的俊臉上似乎多了一抹笑意,連齊硯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眼花。「而且狀紙上的內容毫不隱晦,只差沒把私通二字寫出來,他也算是寬容了……」
這輩子見過的女子當中,有誰能像陳氏這般聰慧,又有膽識,不但可以陪人告官,還能寫出這樣的狀紙,令他每每想到就心煩,但是幾天見不到,又會思念起她的一顰一笑,這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再明顯不過了。
他的心頭一回被女人牽動了,不是別人硬推給他,而是他主動渴望的。
季君瀾並非真的清心寡欲,只是知曉沉迷容易傷身,所以一向自制,如今才知那是沒有踫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女人,一旦遇見,渴望便排山倒海而來。
這麼一想,他多希望陳氏此刻就在眼前,可以看得到、模得到。若不是四合院里還住著其他寡婦,他恐怕會不顧身分,直接闖進她的香閨。
「你應該把她帶過來。」季君瀾的嗓音帶著壓抑的情緒。
齊硯滴下冷汗,拱手請罪。「屬下這就去。」
「算了,已經很晚了……你先下去吧。」季君瀾從來沒有這麼渴望過一個女人,就連寡婦這個身分都無法阻止他,如果要在王府里安置她,得想個名目,或者另外給她一個身分,而這對他來說並不難。
等他回過神來,齊硯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他索性走到外頭吹吹夜風,好讓火熱的身軀冷卻。
這般失去自制,還是頭一遭……
方怡幫人代寫狀紙、打官司勝訴的事,經由「開陽小報」大力宣傳,果然「一狀成名」,上門求助的客戶明顯增加。
所謂的小報就是非官方的報紙,發行人通常是一些中下階級的官員或是書肆的主人,它的報導內容不會受到官方控制,而這份「開陽小報」,據說是目前發行量最大的小報。
「想不到大周朝還滿先進的,已經有勝訴、敗訴這些專有名詞,但是老百姓卻不翻上公堂,尤其是婦女。雖然可以由訟師代為發言,但萬一遇到惡訟師,官司還沒開打就先被扒掉一層皮,最好還是由朝廷設置專門機構,像是民事庭、家事庭和簡易庭之類的,不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程序,也不會那麼嚴肅、嚇人。」方怡決定下回見到小皇帝時,要跟他諫言。
這時,朱七姐在樓下叫她,原來又有客戶上門了。
「……我和他結總五載,當年他親口承諾不會納妾,只會有我一個女人,對我的感情是一生一世,誰知如今他為了勾攔院的姑娘夜不歸營,還說要為她贖身,甚至要我同意她進門……」自稱許氏的婦人用淚水控訴丈夫的無情。
「先喝兩口水,慢慢說。」方怡替她倒了杯水。
許氏捧起茶杯,喝了幾口。
「承諾本來就是一種違背人性的東西,隨口就是山盟海誓的男人更不要輕易相信,畢竟他怎麼有辦法保證未來的事呢?女人的一輩子有多長他可知道?」方怡不禁為對方的不幸嘆氣。「信口開河是不用坐牢的!」
「現在知道已經太遲了……」許氏嗚咽道。
她看了下對方。「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見?」
聞言,許氏捏著手巾,猛點著頭。
「不妨就讓那位勾攔院的姑娘進門。」方怡說出自己的看法。「這總比你家相公天天夜不歸營好吧?至少在自己家里,還可以看得到,若是他們想在背後搞鬼,也能提早防範,反正進門之後,身邊還能多個伺候的人,至于要如何調|教,這就要看你了。」
經她點醒,許氏恍然大悟。「你說得有道理。」
「還有一點,這世上只有孩子和銀子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更何況是隨口說出就同空氣一起消失的承諾,這麼說懂了嗎?」只要錢和孩子在身邊就好,男人就隨他去吧。
听她這麼說,許氏不禁破涕為笑。「懂!」
由于許氏相當滿意她的建議,過沒幾天就送來二十兩的謝禮,方怡一樣買了饅頭送給街友,算是回饋社會,也買了些食物給四合院里的人加菜。
而她並沒留意到有人趴在屋檐上听壁腳,將她與客戶之間的對話和事後所做的善事回報給上面的主子。
這天,方怡又接了一個案子,是由媳婦陪同過來的王氏,年過半百,一臉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十六歲那一年嫁進鄭家,原以為少年夫妻老來伴,良人卻被鬼迷了心竅,為了一個年紀足以當自己孫女的女人要休了我這個糟糠妻,呵呵……」王氏先是發出淒楚的笑聲,接著又惱恨地罵道。「這個該死的老不修!我這四十年的青春歲月要向誰討回來?」
方怡沉吟了下。「難道你就真的甘願被休走人?」
「不甘願又能如何?難不成要去告官?」說話的是王氏的媳婦。「這麼一來不就鬧得人盡皆知了?」
「告官也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沒有人想要上公堂,還是要看你是不是甘願人財兩失?」方怡正色道。
王氏咬了咬牙。「我自然不甘願,他更不要以為可以人財兩得……若要告官,你可否代寫狀紙?」
「這……其實寫狀紙這件事,我並不是專業的……」第一次打臝官司算是運氣好,並不代表第二次就會順利。
「我相信你!」王氏拉著她的手。「你要幫我!」
方怡在心里苦笑,也只好盡力而為了。「我可以答應幫忙,但是……也沒有十成的把握告得臝。」
「沒關系,我只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我被休不是因犯了七出之罪,是因那個老不修看上比我年輕的女人,我決定跟他拚了!」夫妻四十年,就此一刀兩斷。
接連三天,方怡和王氏都在琢磨狀紙上的內容,打了十幾份的草稿,最後終于擬定,上知府衙門擊鼓鳴冤。
「……這可是陳氏寫的?」看到狀紙上如鬼畫符的字跡,知府王聰和怎麼看怎麼眼熟,便問堂下的王氏。
王氏點頭承認。「是,大人。」
果然是她!這個陳氏還真會給他找麻煩。
當知府王聰和看完足足寫了五大張狀紙的內容,不禁傻眼,不得不再看個仔細。
只見上面寫得洋洋灑灑,把一個女人奉獻四十年的青春、不只要面對百般刁難的公婆,還要伺候風流成性的丈夫,加上女人懷孕,從妊娠期的種種不適癥狀、臨盆時又要與死亡搏斗,孩子出生之後該如何撫育成人,更別說還得幫忙教養庶出的七名子女,以及和五名妾室斗法,另外又要管理內院大小瑣事’理財持家無不親力親為,——列舉之後,總共要付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銀子的贍養費。
「……鄭老爺有銀子迎娶貌美如花之女敕妻,就該有銀子休離只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之糟糠妻,百姓視大老爺為青天,求青天大老爺為王氏作主,以正視听。」念到這里,王聰和簡直哭笑不得。
女敕妻?真虧她想得出來!還有「贍養費」這名詞,他還是第一次听到。
王聰和看看堂下的王氏,也認為夫妻本就該共患難、同富貴,王氏的丈夫居然為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而休妻,實在不對,若是判她告輸,其他男子起而效尤,豈不天下大亂?加上上面列舉出來的每」條都是有憑有據,女人為了丈夫,確實是鞠躬盡瘁。
他命衙役去把鄭老爺帶到公堂上,鄭老爺得知老妻為了這件家務事,居然跑去告官,覺得臉都丟光了。
王聰和拍下驚堂木。「王氏並無犯下七出之罪,你竟想拋棄糟糠妻,另娶他人,天理不容……」
「小民、小民只是……」鄭老爺啞口無言。
王聰和哼了哼。「只是喜新厭舊?」
鄭老爺不敢抬頭,但還是執意休妻,因為對方和其家人堅持只當正室。想到那副青春,足以讓自己年輕個二十歲,他就心癢難耐。「可是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這是要小民傾家蕩產啊」」
「求大老爺作主!」王氏已經徹底死心了。
「本官就打個折,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兩銀子如何?」王聰和問向王氏。
王氏心想家里的財務狀況她比誰都還要清楚,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確實太多,不過陳氏也說這是為了彰顯她在這個家的辛勞,才故意這麼寫的。
「多謝青天大老爺!」她哭著磕頭。
這一場絕無僅有的官司,「開陽小報」連續刊載了好幾天,連狀紙上的內容都廣為流傳,不少做妻子的更把它當成傳家之寶,要是丈夫敢為了外面的女人休了她們,就要去告官,還要索取贍養費。
經由這件事,徹底打響了「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名號,許多百姓都在探听她是何方人士。
因為這次贍養費的金額龐大,回報自然也多,依照事前約定,方怡收到整整三百兩的費用,她抱著沉甸甸又白花花的銀子,笑得嘴巴都合不攏。听說後來王氏的兒子、媳婦和孫子、孫女都跟著她離開原本的家,不想再看到那個老不修呢!
這次她依舊又買了饅頭分送給那些街友,只是在口耳相傳之下,有更多的街友聚了過來,原本買的饅頭不夠發,她趕緊又跟店家追加兩百個,這舉動也引起有心人注意,不到兩天,「開陽小報」就刊出「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善舉。
方怡看著手上的小報,這次居然還在文字旁邊配上圖畫,畫的是她發饅頭給街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