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正在練字的季昭詫異地停下手上的動作。
「右相求見?」
「是,不只右相胡大人,還有戶部侍郎張大人,說是趁著攝政王近日不在宮里,特地前來求見。」桂公公小聲稟明,就怕太大聲嚷嚷會引來過多注意,他堅信甘泉宮里里外外必定有攝政王布下的眼線,隨時會回報小皇帝的一舉一動。「皇上要不要見見他們?」
季昭想到右相是朝中對自己算得上和顏悅色的大臣之一,又是兩代老臣,當然要見。「快宣!」
于是,桂公公請他們進御書房面聖,又命外頭的幾個太監全都退得遠遠的,不準靠近,以防隔牆有耳。
「參見皇上!」右相胡惟德來到御案前行了大禮,身後的戶部侍郎張晉全也一樣。「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季昭從御案後方繞出來。「平身。」
「謝皇上!」年近六旬的胡惟德直起腰桿,看著年紀尚幼的小皇帝,突然有感而發。「臣看到皇上,就好像見到先帝少年時的模樣,真的太像了。」
這讓季昭听了既感動又開心,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桂公公,想確定對方所言是否不假。
桂公公連忙接腔。「奴才可以作證。」
因為這番話讓小皇帝露出許久不曾出現的笑容,對胡惟德也多了些好感。「兩位卿家今日突然進宮有什麼事嗎?」
胡惟德臉色一正。「臣听說左相和幾位大臣近來頻頻派人在長走動,和太後娘娘有所接觸,微臣擔心會發生變故。」
「胡卿的意思是……?」季昭不太明白。
他壓低嗓音。「臣擔心他們打算和太後娘娘聯手逼宮。」
「逼宮?」桂公公尖著嗓子嚷道,季昭臉色也白了。
「回皇上,左相一向擁護攝政王登上帝位,只要有了太後娘娘當靠山,皇上勢單力孤,月復背受敵,不答應也不行。」戶部侍郎張晉全也開口了。
「太後娘娘……她也站在十三叔那一邊嗎?」雖然太後不是自己的生母,對他的態度也很冷淡,但是他們向來以母子相稱,季昭實在不願相信這個事實。「兩位愛卿認為我應該怎麼做?」
張晉全看了右相一眼,再次拱手稟報。「無論事實真相如何,皇上不如以後常去長請安,也可以順便探探太後娘娘的口風。」
听完,季昭更加害怕無助,不只十三叔,如今就連太後也要逼他退位,自己此時就像站在懸崖邊緣,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跌得粉身碎骨。
他全身發冷。「既然如此,干脆把皇位讓出來,看誰要就給他好了……」
「皇上,萬萬不可!」張晉全失聲叫道。
胡惟德當場下跪,老淚縱橫地哭道︰「皇上可是先帝唯一留下的子嗣,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臣對先帝發過誓,一定會保護皇上,絕對不可輕易投降。」
「可是……」季昭看著跪在眼前的兩位臣子,眼眶發紅,連聲音都哽咽了。「咱們是斗不過十三叔的……」
「臣拚了這條命不要,也要阻止到底!」胡惟德老臉一沉。「若有必要,只有想辦法除掉攝政王。」
季昭的臉色一片慘白。「要殺……十三叔?」
張晉全見狀,怕小皇帝心慈手軟,不敢下手。「皇上,咱們不能坐以待斃,一旦他們展開行動,達到逼宮的目的,皇上也休想活命。」
「皇上必須先下手為強。」胡惟德厲聲道。
季昭全身抖得更厲害了。「我……我……」
對于十三叔,他是又敬又怕,如今父皇不在了,八叔又癱在病床上,十一叔行蹤飄渺,盡避十三叔討厭他,恐有篡位的可能,但血濃于水,也是身邊僅有的男性長輩,自然懷著一股孺慕之情,教他如何下得了手?
「皇上不能心軟!」胡惟德和張晉全就等小皇帝點頭。
該怎麼做才是對的?他們說自己才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就表示站在他這一邊,那麼應該是可以信任的吧?季昭在心里這麼問。
皇上要學著用自己的心去感覺,用自己的眼楮去看、用自己的耳來去听,再用自己的腦袋去思考,不要被謠言蒙蔽。冷不防的,陳氏那天說的話在耳畔響起,瞬間,他的情緒冷靜下來,也不再全身發冷。
「……讓我想一想。」過了半晌,季昭艱澀地吐出話。
張晉全試圖再勸。「皇上,事不宜遲——」
「茲事體大,又牽扯到太後娘娘,再怎麼說,我都得喚她一聲母後,要有十成十的把握和證據才成。」他頓時握緊拳頭,不想被別人的三言兩語所左右。「還是謝謝兩位卿家來告訴我這些事,都下去吧。」
胡惟德和張晉全你看我、我看你,只能退出御書房。
「我該相信他們嗎?」季昭茫然地喃道。
桂公公看著走回御案後頭坐下的小皇帝,表情痛苦,不禁感到心疼。「皇上是不想和太後娘娘撕破臉呢?還是不願和攝政王正面起沖突?」
「兩者都有。」他吸了吸氣。「雖然我知道太後並不喜歡我,但她在名分上還是我的母後,又無所出,只要我一天當皇帝,她就是當今太後。她究竟有何不滿?逼宮對她又有何好處?為何要跟大臣們攙和這件事?」
是啊,沒錯,就是這一點想不透!
「還有十三叔,他可是父皇最為倚重的臣子和皇弟,就算不相信他,我也該相信父皇的眼光。」季昭覺得腦袋清明不少,陳氏說得很對,他從來不用腦子思考,只是听到別人說些什麼,就相信什麼,也不管那些話的真偽,甚至背後的企圖,更沒想過要去求證,就先慌了手腳。「如果十三叔要我退位,那麼就讓他當面來跟我說,只要他能說出個理字,我就把皇帝這個位置讓出來。」
听到小皇帝的分析,彷佛一下子成長不少,桂公公欣慰之余,多少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皇上,萬一……」
季昭深吸了口氣。「如果他們真的要我的命,我早晚都會死,怕也沒用,但我一定要看到證據,才肯相信太後和十三叔真的打算逼宮。」
「奴才會陪在皇上身邊的。」
季昭用袖子抹了抹濕潤的眼角。「那是當然。」「奴才遵旨。」桂公公也跟著又哭又笑。
「你可是哪兒都不能去,要一直陪在我身邊。」
盡避季君瀾近日不在宮里,胡惟德和張晉全到甘泉宮面聖的事,還是在一個時辰之後傳到了攝政王府。
「戶部侍郎張晉全……」季君瀾坐在涼亭內喝茶,听完前來回報消息的高均說完,腦子轉得飛快。「倒沒想到他會跟右相走到一塊兒去,記得這個人做官方面並沒有太大的才能,但處事圓滑,說難听一點就是牆頭草。」
季君瀾又問︰「皇上見了他們之後,可有任何行動?」
「兩位大人待沒多久便離開了,皇上依舊在御書房里練字,屬下沒能听到談了些什麼,還請王爺恕罪。」也是一身黑色勁裝的高均單膝下跪請罪,他和齊硯的腰上都系了一塊刻有「鐵」字的黑檀木腰牌,見牌如見人,兩人都是攝政王麾下的鐵心營死衛。
「本王大概也猜得到他們跟皇上說了什麼。」季君瀾曲指輕敲著石頭桌面,胡惟德向來倚老賣老,自認為是兩代老臣,老是把先帝遺命掛在嘴邊,會站在皇上那邊不難理解,可能也是听到逼宮的傳聞,才決定表態。
他沉吟片刻,關注的卻是戶部侍郎。「去查一查張晉全這個人,不管多細多小的事都要查個仔細。」
高均行了個禮,迅速消失在花木扶疏之間。
待人走後,季君瀾也步出涼亭,走出花園,往書房而去。
端著茶點前來的劉氏見到他的身影,心中一喜,腳步也加快,嬌喘吁吁地趕上。「見過王爺。」
他淡淡一瞥,沒有說話,逕自走進書房。
劉氏也跟著進去,將手上的茶點擱在幾上。「王爺難得回府一趟,應該好好休息才對,別把自己累壞了。」
「本王知道……對了,你也很久沒見到你爹娘,不如回去住上幾天,也可盡盡孝道。」季君瀾審視著劉氏,心想舅父肯定會擁立自己,只是對方向來行事謹慎,不到最後關頭,還不至于明確表態,目前應該還在觀望,不過面對女兒,說不定會藉關心之便,旁敲側擊。
听到這句話,劉氏臉上的笑意快要維持不住,更壓不下在胸口翻騰的妒火。王爺要她回娘家,一定是打算再把那個女人帶進王府,她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多謝王爺好意,爹娘他們都很好,若真的有事,也會派人前來通知,妾身並不擔心。只要進了攝政王府,妾身就是王爺的人了,伺候好王爺才是最重要的,相信他們會了解的。」她頻頻用目光傳遞情意。
「你考慮考慮,沒事的話就下去吧。」說完,季君瀾便逕自拿起書來看。
「是。」劉氏僵著笑容踏出書房。
她不甘心!那個女人憑什麼爬上王爺的床?
想到那天早上經楊嬤嬤的報信,她趕緊派了貼身婢女躲在暗處等待,然後偷偷跟著轎子,終于得知對方的住處,也順利打听出那個女人的身分。
寡婦!居然是個寡婦!自己竟然敗在一個寡婦手上?!
王爺回府這些天,連踫都不踫自己一下,原來真的有了新寵,她更沒想到堂堂攝政王會看上一名寡婦,還私下帶進王府翻雲覆雨一個晚上,這種事若傳出去會有多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