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方怡不由分說地往他的後腦勺巴下去。
「誰教你傻乎乎地跟人家走的?萬一真的被壞人賣掉,也是自找的。」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屁孩就是欠揍。
「我才沒有跟他走,是他一直抓著我……」季昭一面揉著被打的後腦勺,一面怒斥。「還有妳這個無知婦人,竟敢打我?妳可知我是誰?!」
「我只知道你是個受父母庇蔭的笨蛋!」方怡哼笑一下。「遇到壞人,連打他、踢他、咬他都不會,真是沒用。」
季昭頓時語塞,臉蛋更是脹得像豬肝那樣紅,大概是從來沒有被人這麼罵過。「我……我……」
方怡像是揮趕蒼蠅似的。「好了、好了……去去去!我很忙,沒空跟小孩子玩,告辭!」
見救了自己的年輕婦人扭頭就走,季昭張望四周,看不到半個熟面孔,心生畏懼之下,只好跟在方怡身後。
她回頭趕人。「不要跟著我!」
「我、我不知道這兒是哪里……」他困窘地回道。
「不知道路還敢一個人跑到外面來?」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季昭脹紅著臉說︰「我不是一個人出來的,我還帶著幾名隨從和奴才,只不過和他們走散了。」
「那也不關我的事。」方怡涼涼地回道。「我也沒有義務繼續幫你,去找別人吧,不用謝。」
他低頭看著系在腰帶上的玉佩,馬上將它解下來。「這個給妳!妳帶我去找失散的隨從和奴才。」
方怡低頭一看,還真是有錢大爺的行徑,不過她話也說得很直白。「我比較喜歡白花花的銀子,品相這麼好的玉佩還得經過典當那一關,又會被問東問西,才有可能換到錢,實在太麻煩了。」
「我身上沒帶銀子……」季昭頓時有些垂頭喪氣。「不過等找到他們,就有銀子給妳了。」
她俯下頭,望著男童的眼楮。「你最好不要騙我。」
「君無戲言。」季昭揚起下巴回道。
「走吧。」方怡對于「君無戲言」這句話,並沒有作太多的聯想,自然也還不曉得當今皇帝是個八歲男童。「你的隨從和奴才說不定以為你會去玉女娘娘廟看熱鬧,去那里踫踫運氣好了。」
季昭緊緊地跟在她身邊,怕又走散了。「夫人如何稱呼?」
「不要叫我夫人,我沒那麼老。」她投去一記白眼。「我娘家姓陳,至于夫家姓什麼不重要,因為我是個寡婦,已經被趕出門了。」
他一臉訝然。「妳丈夫死了?」
方怡一臉沒好氣。「沒死怎麼叫寡婦?」
「說得是。」季昭拱了下手。「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
她嗯了一聲,覺得這個小屁孩也不是真的沒藥醫。
「敝姓季。」他因為對方是個寡婦,而多了幾分尊重。
「我又沒問。」方怡沒興趣知道。
季昭踫了個軟釘子,臉頰一熱。「既然救了我,這份恩情自然要報答。」
「我不要報答,只要給我銀子就好。」她從沒想過自己有這麼缺錢的一天,又想不出賺錢的好點子,正在苦惱當中。
他不免疑惑。「妳很需要銀子?」
「你知道寡婦的下場嗎?萬一無法見容于夫家,也回不了娘家,還不能拋頭露面出去找工作,只能靠親戚朋友接濟,要不然就是等死……」方怡哼了哼。「你說可不可憐?」
听她這麼說,季昭也不得不點頭。「確實可憐。」
「最慘的是還不能再嫁,擺明了就是要寡婦上吊自殺,不然就得賣身了。」她連連嘆氣。
「賣、賣身?」他有些窘迫,雖然才八歲,不過宮里早就開始教導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重要性,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女子就該從一而終,豈能為了金錢而作踐自己?恐怕有損名節。」
方怡一臉沒好氣地道︰「誰說女人就該從一而終?就因為是寡婦,更有權利尋找下一個幸福,大周朝的男人可以續弦,女人卻得守寡,你說這樣公平嗎?」當她听到這個規定時只覺得不可思議。
「呃……的確不太公平。」季昭見她態度強勢,只能硬著頭皮附和。
「當今皇上也是男人,天下烏鴉一般黑,又豈會為女人著想?若是能見到他,一定要跟他諫言,請他多照顧寡婦的生活,不要覺得賞一塊貞節牌坊就應該對他感恩戴德。」她越說越生氣。「貞節牌坊是什麼,可以吃嗎?晚上能抱著睡覺嗎?女人的一生就只值一塊木頭?」
季昭听得呆了,但是對這番似是而非的論調,又找不出話來反駁。「那、那妳認為當今皇上應該怎麼做?」
「當然是請他下旨,昭告天下,允許寡婦再嫁,而且有權回去探視跟過世前夫所生的子女,若不想嫁人的話,夫家每個月還必須提供一筆生活費,保障她們的生計。」方怡繼續道︰「如果是你的親姊姊,年紀輕輕就守寡,也沒有子女,往後幾十年都是孤孤單單的,夜里只能對著一盞燭火枯坐到天明,年紀大了也沒人陪伴照料,你就不會心疼、不會為她抱屈嗎?還能堅持說寡婦就該從一而終?」
季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方怡原本想再說下去,卻突然打住,心想自己干麼跟一個不懂事的小屁孩說這些大道理。「算了,跟你說也沒用。」
說著,她把目光調回前頭,不再看他,不看自然就無法讀取他的內心,這也是這超能力最大的優點,否則不斷地听到別人心里在想什麼,真的會瘋掉。
這一路上,季昭不時偷覷著她,眼前這名陳氏的想法相當離經叛道,跟尋常婦人大不相同,若是讓太傅听到,準會氣得罵她妖女,可是在自己听來,她所言之事卻又有那麼一點道理。
當他們來到玉女娘娘廟門外,幾乎是被人潮推著走。
她主動拉住他的手。「給我跟好,不要又走丟了。」
「呃……嗯。」季昭紅著臉點頭,他的身邊一向只有太監,連宮女都很難近身,這還是記憶中第一回和女子這麼近的接觸。
方怡不斷地把人推開,才有辦法往前走。
「……公子!」驀地,有人一把抓住季昭的手臂。
季昭看到對方,便認出是他親自挑選出來的御前侍衛,平常都如影隨形地保護自己。「趙亮!」
「總算找到皇……公子了!」說著,趙亮馬上朝某個方向吹了一聲口哨,像是在召喚同伴過來。
「你認識?」見男童直呼對方的名字,方怡猜對方應該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他臉色一喜。「是我府里的人。」
就在這時,幾道人影從四面八方趕上前來。
「皇……呃……公子平安無事就好,真是嚇死奴才了……」桂公公當場哭得稀哩嘩啦,要是真的把皇上給弄丟,他回去之後肯定會被攝政王扒皮,落個死無全尸的下場,也對不起先帝,沒臉去見他。
其他侍衛也都松了口氣,幸好皇上沒事,不然想到回宮之後要面對攝政王,他們寧可先自我了斷。
「讓你們擔心了。」季昭歉然地道。「多虧了陳氏的幫忙,我才能平安地與你們會合。」
桂公公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婦,拱手答禮。「謝謝夫人救了我家公子。」
「呃……嗯……」方怡瞪著站在眼前的幾個男人,心想自己到底讀取到什麼?怎麼會冒出皇上、攝政王這些驚悚的字眼?!
想到方怡最需要的不是感謝,而是銀子,季昭立刻又說︰「有賞!」
「是!」桂公公大方地從錢袋里掏出一錠五兩銀子。「陳氏,這是我家公子賞給妳的。」
方怡雖然驚疑未定,但也不跟他們客氣。「那我就收下了。」
「陳氏,妳住在哪里?」季昭希望能再見到她。
她馬上警覺地問︰「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交個朋友。」他臉蛋紅了紅,因為自己從來沒有交過朋友,更別說知己,其實紅粉知己也不錯。
「我是個寡婦,恐怕不太方便……」難道這個小屁孩是大周朝的皇帝?開什麼玩笑?!但至今她還沒有讀取錯誤的例子,如果是真的,可是個超級大麻煩,還是不要沾惹上比較好。「告辭!」說完,她趕緊閃人。
季昭朝趙亮使了一個眼色,後者頷了下首,馬上跟在方怡後頭。
「皇上?」桂公公有些疑惑。
季昭彎起嘴角。「此名婦人說話很有意思。」
只要知道對方的住處,下次出宮,便可以再去找她。
當天回宮之後,小皇帝差點被歹人拐賣的事,跟著出宮的趙亮自然一五一十地回報給攝政王,也自請處罰,連桂公公也挨了十幾個板子,痛到昏倒。
「都是我的錯……十三叔就饒了他們……」季昭哭著求情。
季君瀾寒著臉,不發一語。
「有了這次的教訓,往後出宮我定會更加謹慎,絕不會再輕率行事。」季昭哭得抽抽噎噎。「而且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要不是認識陳氏,我也不會知道寡婦的日子有多麼辛苦、難熬……身為一國之君,是否該再多為她們的下半輩子設想,而不是頒一塊貞節牌坊就算了事。」
「這些都是陳氏說的?」季君瀾啟唇,听不出贊不贊同。
季昭吞咽了下口水。「是她說的沒錯……太傅曾經說過,為人君,雖無道,受諫則聖,即便只是寡婦的諫言,也不能當作沒听到。」
季君瀾一雙不帶感情的冷眸瞬也不瞬地盯著皇帝佷兒,這還是他第一次听他以皇上的身分自居,開始認真思索自身的責任有多重大,而這個轉變竟然是一名寡婦的功勞,確實出乎他意料之外。
「而且听陳氏說話真的十分有趣,比太傅教的和書上寫的還令人印象深刻,發人深省。她雖是個婦道人家,卻有與眾不同的見解,想我生自深宮,識不及遠,是該多听一听百姓的意見,不應只是坐井望天。」季昭被盯到頭皮發麻。「還請十三叔饒了他們……」
「該罰的還是要罰,這是給皇上一個警惕。」攝政王的威嚴和權力不容挑戰,就算是小皇帝也不行。
「那、那我可以再出宮去見見陳氏嗎?」季昭小心翼翼地問道,听她說話真的很有趣。「我想再多听听她的想法和意見。」
聞言,季君瀾不置可否。「臣會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