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嘉琳害怕了,經過這麼多年,殺過那麼多人,今天她第一次感覺到害怕。
心髒一陣緊縮痙攣,她一手撫胸,一手撐著桌面。
怎麼辦?四面楚歌了嗎?獨力難撐了嗎?
王爺已經很久沒回王府,她派人跟蹤唐管事,但每次出府不到一刻鐘,跟蹤的人就會被甩掉。
幾天前哥哥被打得半死地送進順天府,府尹不敢不辦,還考慮是不是要從嚴辦理,目睹整起事件經過的百姓們說,是王爺親自動的手,說王爺此舉大快人心,民間一片稱頌叫好。姨娘哭哭啼啼上門,讓她向王爺求鐃,可她連王爺的面都見不著,怎麼求?
她想不通王爺此舉,王爺不是個在乎名聲的,當年戰場屠戮,人人喊他鬼見愁,他從沒為自己辯解,他何時需要百姓的稱頌叫好?
所以爺這是愛屋及烏?他不滿自己的處理?他定要為張柔兒出頭?張柔兒對爺真的這麼重要?值得爺為她對付自己的妻舅?
過去五年,王爺雖沒獨寵自己,卻也尊重,他把管理後院的權責交給她,任她為所欲為,從不插話,她以為自己會一帆風順,誰知竟因張柔兒翻天?
爹被除去官身,嫡母在府里被二嬸處處壓制,更甭說姨娘了,夾縫難生存啊,現在哥哥又出了這等事,她該怎麼辦才好?
姨娘說,袓父已經棄了他們這一房,皇後娘娘又與自己有嫌隙,她能夠依恃的……葛嘉琳苦笑,恍然大悟,王爺這是想透過哥哥,讓她看清楚自己的處境,想讓她明白,除了王爺,她再沒有其他人能依靠?
王爺希望她有所表現嗎?
她定定地看著斜照入屋的一方陽光,很久、很久……她走回房里,提筆寫信。
這封信她寫得很長、很用心,再三讀過,才慢慢封起,提筆,猶豫,又過片刻才在信封上寫下「劉梡」兩字,命人送進錢胡同。
常貴人運氣不好,明明有那麼好的機會卻失手了,這次務必馬到成功!
待後宮事發,王爺定會明白,自己為他冒的險有多大,到時王爺會感念她?會像過去那樣尊重她,對吧?
不,這還不夠,她必須為王爺多做一點事。
做什麼呢?王爺想要什麼呢?
是了!兒子!王爺一直想要個兒子。
她還生不出來,但待春院里有兩個,他們和王爺長得多像呵。
王爺鄙棄徐寡婦,不願意見他們,如果父子見到面,說不定王爺會改變心意,如果把他們養在自己膝下,如果她展現慈愛寬厚,如果她主動提起把他們寄在自己名下……
想到王爺回心轉意,她臉上笑容重返,葛嘉琳松口氣,是的,她想岔了,早該這麼做。
待王爺回府,她會放段、放下面子,在王爺面前磕頭懺悔,然後她會向王爺展示自己的價值,到時王爺會和自己重新開始的,對不?
誰家的夫妻不吵架拌嘴?誰不是床頭吵床尾和?王爺是何等偉岸的英雄,怎會糾結那一點點小事,沒錯,就是這樣。
葛嘉琳微微抬起下巴,笑容從嘴角延伸到眉梢。
眼見王妃竟往待春院的方向走,身後的僕婢丫鬟驚嚇不已。
那里惡鬼鬧得凶啊,上回給里頭那兩位小爺送米糧,敲了門,一個臉色蒼白的鬼跑出來,嚇得兩個粗使婆子一個翻白眼直挺挺往後倒,一個屁滾尿流,那鬼看見她們,咻一下消失了,直到現在兩人還下不了床——
如果莫離知道,為了幫忙做蛋糕,滿臉滿身面粉的自己被當成厲鬼,大概會得意揚揚地炫耀自己的功績。
連白天都敢出現,可見得這鬼有多厲,王妃怎麼……怎麼會突然想到待春院?難道王妃也被孟側妃給魘住了?
郭嬤嬤兩條腿抖得都走不動了,鬧鬼的傳說在府里下人間傳得凶,還有人說,顧綺年和兩位小爺早就被鬼吞掉了。
越想腳越軟,在旁攙著郭嬤嬤的丫頭嚇得一臉慘白。
「王妃……」郭嬤嬤再也忍不住,輕喊出聲。
正在想事的葛嘉琳被打斷,臉色非常難看,一個轉身,發現跟在身後的下人竟然一個個離得那麼遠。
怒火陡然生起,她沖上前,啪啪啪幾個巴掌,話還沒說呢,郭嬤嬤已經被巴掌呼得眼前一片黑。
「怕鬼嗎?很好,你們想清楚,是鬼可怕還是五十大棍可怕,怕鬼的大可留在這里等著領罰,不怕的就跟我走!」
葛嘉琳丟下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一群下人面面相覷,鬼會不會嚇死人難說,但五十棍打下去,絕對連一口氣都留不住。
「大白天的,哪來的鬼!」夏荷給自己壯膽,搶快一步往前走。
剩下的人見狀,紛紛跟上,一群人推推擠擠地,走到待春院門口。
上頭的牌匾已經斑駁得很嚴重,兩扇厚重的木門油漆剝落,門外的野草長到齊腰,到處一片荒涼淒然景象。
這里是靖王府最偏僻的地方,王府原本只分內外院,外院是王爺和幕僚議事的地方,後院是女眷住處。
自從孟側妃死後,後院又分成兩個部分,以靜听院做為劃分,靜听院前面是活人活動的地方,靜听院後面的花圜、池塘、林子以及待春院是鬼活動的範疇,涇渭分明,互不甘擾。
葛嘉琳也害怕,她沒有顧綺年平生不做虧心事的氣勢,相反的,她的虧心事做得還很多。她深吸氣,越走越近,直到兩手能觸及大門才停下。
看一眼身後下人,即使再害怕,想起那五十棍,還是有人硬著頭皮上前,試圖把門推開。
試過一會兒,領頭的夏荷轉身道︰「王妃,門從里面閂上了,要不要奴婢敲門?」
葛嘉琳還來不及回答,里頭傳來一陣笑聲——
「阿儇,你看……」
下意識地,她舉手阻止夏荷。
葛嘉琳向前走兩步,把耳朵貼在門上,女人的聲音有點陌生,但阿軒?顧綺年在里頭收留了男人?她這麼大膽!
「爹,再蕩高一點兒。」夏天大喊。
「小心,別摔了!」
衛翔儇聲音出現那刻,葛嘉琳像突然間被人丟進油鍋里炸了一圈,每寸皮膚都被千針萬針迅速地戳著,她痛得喊不出聲音,哭不出眼淚。
所有事全通了……
王爺沒回王府?呵呵,錯了,王爺從頭到尾都在王府里,只是不在靜思院。
直覺沒有錯,顧綺年是個危險貨色,她那麼美、那樣妖嬈,王爺怎麼可能不動心,卻看上張柔兒那個蠢貨?這是移禍江東啊,在她一心一意對付張柔兒的同時,王爺已經在待春院里和顧綺年玉成好事。
王爺為什麼這樣做?因為知道她會對顧綺年下毒手?因為早就認定她是毒婦?因為他要讓張柔兒引出自己這條毒蛇,好替顧綺年騰位置?
心發冷,葛嘉琳掐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她受不得這樣的沖擊,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顧綺年看著訂單,蹙眉嘆氣。
何必呢?自從甜田開幕後,劉銨每天都訂十條蛋糕,听說朝堂上共事的大臣都收過他的禮,她不懂他要做什麼?
盧大哥把劉銨第一次進甜田的經過說了,他問得那麼仔細,難道以為這是蕭瑀開的店?可是,他不知道蕭瑀已經死了嗎?
昨天盧大哥讓紅兒帶話,說劉銨想見她一面。
她不想見,卻又忍不住好奇,見她猶豫,衛翔儇替她做出決定,所以她現在在甜田里。鋪子里的生意越來越穩定,每天送過來的貨約莫可以賣掉八、九成,蛋糕不太能久放,只接受預約訂作。
「顧姑娘,你什麼時候才讓小添、小香過來?」
「再過幾天吧,她們還沒辦法獨立作業。」
「姊夫帶來的面包挺好吃的,姑娘打算賣嗎?」
「我有考慮過,但如果賣面包的話,這個鋪面太小了。」
「要不,把隔壁盤下來,一邊賣面包,一邊賣甜點?」盧煥真生意越做越上手,滿腦子想著如何擴大營業。
「我和何大叔討論過再說。」
盧煥真笑了笑,問︰「對了,秦尚書府的訂單已經下了,那天可得讓四位姑娘都過來幫忙。」
他探听過了,秦尚書面子大、人脈廣,每年辦的賞花宴都會有不少清流名士、世家貴人參加,如果甜田能夠在秦尚書府的賞花宴里出名,往後京里的宴會少不了他們的生意。
「當然,連阿離都想湊一腳。」冷清孤僻的莫離越來越喜歡湊熱鬧了,這個改變讓所有人都深感訝異。
劉銨在這時候進了鋪子。
顧綺年轉頭,目光迎上,她微微頷首,起身問道︰「听說劉大人想見我?」
時間會改變一個人,被風霜洗禮過的劉銨已不復當年的憨厚,她淡淡注視著他。
劉銨為她的美麗驚艷,但心底卻微微失落,早該知道的,知道顧綺年不會是蕭瑀,可偏要見上一面,他才能教自己死心。
深吸氣,劉銨問︰「姑娘能否告知,是誰教會你做蛋糕的?」
她應該平心靜氣,隨便胡謅個人,或說從某某古籍里學會的,但是反骨癥發作,她噙起冷笑,問︰「劉大人真的想知道?」
「如果我告訴劉大人答案,劉大人是不是也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可以。」他回答得痛快。
顧綺年微微一笑,點點頭,回答他的問題。「蛋糕是表姊教我做的,我的表姊姓蕭,單名瑀。」話說完,她細細審視他的表情。
他震驚、狂喜,果然是蕭瑀!
劉銨忍不住沖上前,想抓住對方的手,求她帶自己去找蕭瑀,但一直注意這邊的盧煥真搶快一步,把顧綺年護在自己身後。
「姑娘,能不能……」
顧綺年截下他的話,「輪到我發問了,不是嗎?」
「是,姑娘請問。」劉銨強按捺住滿腔的激動。
「皇上賜婚,把表姊嫁給劉大人,為什麼現在劉大人的妻子對外說是蕭瑀,里頭卻換了個人?請問我表姊去了哪里?她死了嗎?如果死了,為什麼劉家沒有發喪,為什麼讓人用表姊的名字招搖撞騙,難道是劉府想吞掉表姊的嫁妝?」
「你說蕭瑀死了?不,她沒死!」劉銨臉上露出痛苦神色,拳頭緊握,抑郁迫得他無法喘息。
什麼?劉銨不知道她死了?劉老夫人和李婉娘到底瞞了他多少事?
「你的意思是說,表姊沒死?」
他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只能從頭開始說起。
「我接到信,匆匆趕回府里的時候,棺材里的尸體已經腐爛不堪,根本看不出那是不是蕭瑀……」劉銨敘述和蕭瑀的約定,沒有半點隱瞞,連自己寫休書、被下chun藥的過程都仔細交代。
「……母親說,蕭瑀當天就回屋收拾銀票、契書,她非常氣憤,連看都不肯多看蕭瑀一眼,又怎會管她什麼時候出門?要不是尸體在幾天後從池塘里浮上來,誰會知道蕭瑀死了?
「我根本不相信母親的說法,經過chun藥的事,蕭瑀不可能再留下,何況她已經拿到休書,而蕭瑀食堂離劉府不遠,她怎麼都沒道理會死在府里的池塘。
「我思來想去,只能找出一個理由——那是她想避開母親糾纏的法子。
「多年來,我始終存著一絲僥幸,我命人四處尋訪她、盯著她的鋪子,我沒對外宣告蕭瑀的死訊,我認為只要她沒死,早晚她會拿著休書去官府注銷婚事,可是我等了很多年,始終沒等到……」他垂下頭,聲音越發低沉。
顧綺年嘆息,原來這才是李婉娘冒充蕭瑀的真正原因。
不應該再給他希望的,顧綺年正色,凝聲說︰「劉公子,表姊確實死了。」
「你怎麼知道?」
「五年前三月初五的深夜……」她娓娓道來自己的遭遇,從她被關進柴房之後開始,到李婉娘將她推入池塘,溺斃她做結束。
劉銨震驚,真相怎麼會是這樣?
「誰告訴你的?你怎麼會知道?」
「記得彩杏嗎?她被你母親趕出劉府,但為了營救表姊,她又偷偷回去,她沒有鑰匙,打不開鎖頭,只能給表姊送水遞饅頭,告訴表姊外面的狀況。
「她在暗處目睹所有過程,她以為李婉娘被表姊說眼,願意放表姊出府,沒想到竟會看見李婉娘推表姊下水的那一幕。她太膽小,被嚇得腿軟,身子無法動彈,也幸好她沒沖出去,否則劉府的池塘會多了一條冤魂。
「她照著表姊先前的指示,到京城找到我,她沒有錢,路上幾度遇險,這一路一走多年,直到去年她終于進京,這才找到我,告訴我所有的經過。」
「怎麼可能?」劉銨喃喃自問。
「想不到是嗎?你那位溫柔恬靜、楚楚動人的表妹,怎麼會下如此狠手?呵呵,真蠢啊,你真以為李婉娘柔順溫婉、賢良大度?真以為她與表姊和樂相處?
「錯,表姊只是不願意把精力浪費在後宅斗爭上,她一心積攢實力,為離開劉家做準備,她無視李婉娘,把她的諸多手段當成跳梁小丑,沒想到,終是瞧輕了李婉娘想當正妻,更想留下表姊嫁妝的野心。」
淡淡一笑,顧綺年揚眉問︰「現在劉大人已經清楚來龍去脈,你打算如何處置李婉娘?」話丟下,她定眼望他,一眨不眨。
劉銨像打了場敗仗似的,垂頭喪氣。
是,他想起來了,想起婉娘經常在深夜的池塘邊燒紙祭奠,想起她幾次想要置新宅子搬出去,是因為心虛恐懼?
「放心,我會給蕭瑀一個交代,不會讓她死得不明不白。」
話落,他轉身離開鋪子。
看著他的背影,顧綺年很興,即使他不再憨厚卻依舊正直,寧王和靖王與他為伍不會吃虧。
顧綺年笑開,淡淡的笑意從眼底擴散這里是寧王府正廳,可當堂正坐的卻是衛翔儇,門外侍衛十數人,有人守在門口,有人擋下喧鬧不已的丫頭婆子。
太囂張?沒錯,衛翔儇就是要一路囂張到底,還要囂張到皇上跟前。
冷冷的白玉地板上,跪著幾個受傷的黑衣人,他們身上負著重重枷鎖,一個個垂頭喪氣,頹唐萎靡。
正廳兩旁有二十幾名老老少少立著,雙手縛在身後,身上顫抖不停,他們臉上滿布驚恐,望著跪在地上的親人,有人忍不住淚流滿面,只是迫于靖王的威勢不敢號哭出聲。
「都看清楚了?你們可以選擇說出真相,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也可以選擇對主子效忠,讓自己和親人、家族,因為你們錯誤的決定而滅絕。」
衛翔儇說話的速度緩慢,不帶一絲溫度,掃過眾人的目光中隱含著冷冽。
衛翔儇佔盡重生先機,預知葛氏一族將會做的每件事,五年來他每每搶先一步,暗中布置,以至于葛氏一族屢次功敗垂成、鎩羽飲恨。
最有趣的是,他們甚至搞不清楚背後是誰在與之作對。
他和大哥衛翔祺一點一點翦除葛氏一族羽翼,滅其勢力,相較起前世,現在的葛氏一族遠遠不及前世,他還曾經樂觀猜想,這樣的葛氏一族斷無造反的可能了吧。
沒想到天底下的蠢貨不少,大還丹事件尚未摘干淨呢。
今日,與上輩子相同的八月初三,與上輩子相同的皇帝召喚,與上輩子相同的東安大街上,葛皇後動用宮廷侍衛,刺殺衛翔祺。
幸好他有備無患,充分布置,否則……
前世的今日,大哥所受的傷讓他足足半年無法下床,導致寧王妃文珈玥能夠順利地在大哥湯藥中動手腳,更因為大哥無法下床,皇上不得不偏倚葛氏一族,等大哥重返朝堂時,已無立足之處。
今生,情勢迥然不同。
衛翔廷染上天花,雖然治愈,但太醫說了,他臉上的麻子終生不會退。
原本的風流俊俏變得丑陋可怖,本就陰晴不定的個性更加暴戾凶殘,這些日子甚至傳出虐死宮女、內侍數人的消息。
皇帝不喜,數度斥責,且謠言甚囂塵上,都說皇帝有意立太子,所以葛皇後按捺不住了?
葛氏一族頻頻鬧出事故,葛從悠那樁破爛事,換上別人肯定要株連九族,偏偏皇上親手置,以至于葛氏一族屢次功敗垂成、鎩羽飲恨。
替葛家人止血,而大還丹一事是他的疏忽,沒注意到大理寺里還有葛興儒的人。
于是認罪書都呈到皇帝跟前了,神醫竟臨時翻供,寫下千字血書後在獄中投自盡。
那張血書狠狠倒打衛翔儇一耙,層面從「毒害皇帝」轉為「奪嫡之爭」,把事情變成「神醫誤人」,而靖王為打擊政敵嚴刑逼供,栽贓誣陷。
衛翔儇不得不自清,找來一堆人證明自己並無栽贓誣陷。
那陣子忙得足不點地,好不容易挽回一些局面,皇帝既不相信葛興儒,也不完全相信自己。
皇帝總念著葛家的從龍之功,屢屢抓小放大,以至于五年來,衛翔儇、衛翔祺運籌帷幄,幾乎把葛氏的枝枝葉葉全給翦除,主干卻依舊挺立昂然。
這樣的葛氏一族,再給他們一點時間,肯定又會很快長出繁茂枝葉。
皇帝性格念舊,這種性格在太平盛世會被百姓贊揚一句仁德寬厚,可若是生在亂世,當斷不斷的性情定會替朝堂埋下禍源。
所以……皇帝不砍,那就他們來動這一刀!
守在門口的衛六轉身,對主子一點頭,衛翔儇示意,讓侍衛把所有的人都帶下去,在眼角余光瞄見一道明黃色身影時他才開口——
「本王著實不明白,身為宮廷侍衛,吃的是朝廷俸祿,理該為皇上、為朝廷盡忠,怎能干下這種不忠不義、背主忘義的事?」
冷厲目光掃過,恍如一陣寒風掠過,凍得滿屋子人一陣驚寒。
衛翔價停過數息,方又開口,「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是誰下令讓你們狙殺寧王?」
家人的性命捏在靖王手里,這會兒誰敢說半句謊話?自己死就死了,豈能連累親人?于是一人一句,把葛皇後推了出來。
听著衛翔儇和宮廷侍衛們的對話,隱身在門後的皇帝再按捺不住滿腔狂怒。
好啊,好一個皇後!不過是一點謠言,就讓她迫不及待地對付翔祺?很好,他真真是小看了葛氏一族的野心。
怒甩袖,皇帝大步跨進廳里,衛翔儇看見皇帝,一臉「驚訝」,飛快起身,走到皇帝跟前三、五步,單膝跪地問安。
皇帝瞄一眼地上的刺客,有兩、三個熟面孔,確實是葛皇後身邊得用的。
他不是沒想過,是否有人刻意陷害皇後,但刺殺的地方在東安大街上,人來人往、目擊者眾,即便衛翔儇有意陷害,怕也沒那麼容易。
街頭事發,衛翔祺受傷,親眼目睹的官員進宮稟告,而那些人素日里與衛翔儇、衛翔祺並無來往。
「是。」衛翔儇領命起身。
「你說,為什麼知道翔祺會有危險,身邊暗讓隱衛跟隨?」
果然疑心自己?皇上對葛氏一族不是普通的偏心吶,難怪五年來他們用盡心計也無法扳倒葛氏。
「因為,今天的刺殺不是第一次。」仰頭,衛翔儇溫和卻堅定的目光與皇帝對上。
人人都說皇帝偏愛靖王,給他足夠的權勢與兵力,倘若他有心那個位置,舉事並非難事,唯有他心底明白,皇帝給的不過是種試探——測試自己有沒有野心,想不想取而代之?試探他是不是全然地忠心,誓死效忠皇帝。
微微的失望,微微的……傷心……
從小,他一直想要父親、母親,想要一個家,但他們都給不起……沒關系,不難過,現在他有綺年了,她會給他做糖,把他酸酸的心變得甜蜜。
皇帝聞言大怒,「誰那麼大的膽子?!」
衛翔儇沒有回答問話,只是平鋪直敘地說著,「這五年當中,寧王殿下十數次遭到刺客劫殺,六次受到意外波及,並且每次查到最後都會查到同一個方向。
「更有趣的是,即便在自己的王府里也不平靜,皇上可曾想過,為何寧王殿下與臣成親多年卻始終無所出?」
一句問話問得皇帝啞口無言,他們的王妃是葛皇後親手挑的,莫非……「把話說清楚!」
衛翔儇轉身揮手,讓侍衛把刺客架出去。
大門關上,他雙膝跪地,啞聲道︰「寧王無意奪嫡之爭,一心為國盡忠、為皇上盡孝,只是身分擺在那里,行事氣度、聰明才智明擺在那里,誰能不思慮?
「寧王殿下性情像極了皇上,以後百姓為子姓為子女、以天下為已任,可是為百姓喉舌,便會壞了某些人的好事,一次、兩次,人家能不怨慰、能不下套使計謀?不鏟掉擋路的石頭,車子怎能行走順利?
「這些年,葛相一黨出過多少事,哪次皇上不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臣明白,寧王殿下更明白,這是君臣情深,這是皇帝仁慈,對舊臣于心不忍。因此皇上下了明令,就算有臣子認為懲罰太輕,寧王殿下也從不置一詞,直到……」
「直到什麼?」
「半年前,寧王殿下再度被刺,傷口不深,但劍上喂毒,中了此毒每月里必有幾天會發燒、下痢,癥狀類似傷寒,三個月內將會病重身亡。
「幸而殿邊謀士精通藥理,發現傷口不對勁,擠出膿血,驗出毒物,開出解毒藥物,外敷內服,整整花了四個月才將此毒拔除。
「而服藥期間,即使行房也無法孕育子女,但,寧王妃卻懷上孩子……」
聞言,皇帝倒抽口氣,這、這是……混亂皇室血脈!
皇帝氣得雙手顫抖,咬牙怒問︰「孩子是誰的?」
「寧王妃每月到承惠寺禮佛,小住三、五日,葛嘉禎亦對佛事上心。」葛嘉禎是葛興儒的嫡孫,葛從升的嫡子。
真是好盤算吶,倘若衛翔祺被他們得手,日後能登基為帝的只有兩個,一個是葛興儒的外孫衛翔廷,一個是曾孫文珈玥之子,這天下到底是衛家的還是葛氏的?
衛翔儇低頭,嘴角噙起冷笑,這次終于觸到皇帝的逆鱗?終于讓葛氏一族再無翻身之機?
「翔祺他……」
「稟皇上,在寧王妃確診有孕之後,寧王殿下的飯食中被下了絕育藥,往後再無子嗣。」
「該死!」皇帝雷霆震怒。
「皇上莫急,多年前,寧王殿下發現王妃與葛嘉禎過從甚密之後,便已在外做下安排,如今殿下已有幾位子女。」孟可溪肚子里那個她總說是女兒,雖然還未生下,就當是位小千金吧。
這是大哥堅持的,其實他並沒有吃下絕育藥,生育無虞,他只想逼迫皇上接納孟可溪,並且杜絕皇帝塞人。
衛翔儇的話讓皇帝松口氣,幸好沒讓葛氏一族得逞。
想著衛翔祺、衛翔儇,皇帝想到自己的後宮佳麗三千人,竟除了葛皇後,誰的肚皮也不見動靜,目光瞬間轉為凌厲,果然……葛皇後知道了,知道翔儇是他的兒子。
所以斷他的後宮子嗣,給翔祺下絕育藥,也讓翔儇生不出孩子,葛家這是要斷絕衛氏一族吶!
皇帝沒有多說其他,但黯淡的眸子里有一道銳光轉過。「翔祺傷得怎樣?」
「皇上放心,寧王殿下傷得不重,現有三名太醫守在屋里,只是微臣不想讓寧王妃和夏側妃進屋,生怕……」衛翔儇頓了頓,再開口,「微臣自作主張,夸大寧王殿下的傷勢,讓皇上受驚了。」
皇帝冷笑,現在宮里怕是上上下下全傳透了,葛皇後肯定開心無比。
「不怪你,你做得很好。前些日子有御史上書,葛從升魚肉百姓、強搶民女,你替朕到盧州查查。」
葛從升的劣跡何止是魚肉百姓、強搶民女?衛翔儇面上不露,心頭卻樂得開花,看來皇帝終于下定決心要鏟除葛氏一族。
眼底微亮,衛翔儇提醒自己,得找個時間向「為民伸張正義」的崔御史道個謝。
別小看崔御史上書,眼看子孫——出包,葛興儒依然屹立不搖,可見葛相深得聖心,在這種情況下還敢拿針戳葛氏一族的可不多見。
「稟皇上,葛氏勢力大、盤根錯節,若大張旗鼓,定查不出個子丑寅卯。」
這話又扎在皇帝心窩子上了,勢力龐大、盤根錯節?這天底下的勢力都是皇帝的,關葛氏一族什麼事?
皇帝表情依舊,然而可看得出眼底冒出熊熊烈焰。「你想怎麼做?」
「微臣想以照顧寧王殿下為由,搬進寧王府,再暗中離開京城,前往盧州,待證據搜集齊全,把人捉拿了,皇上再大張旗鼓,令微臣出京捉拿葛從升。」
搬進寧王府?這是防著靖王妃,怕她進宮泄漏大事?好,非常好,一個個都是葛氏的好子孫。「你考慮周詳,就照你所說的辦。」
「微臣遵旨。」
皇帝滿意地看著這個兒子,衛翔儇聰明懂事知進退,長得像他母親,她是他這輩子最心儀、也最放不下的女子,他不後悔當年的錯誤,只是……為了天家名聲,他無法認下衛翔儇。
「翔儇,陪朕去看看翔祺吧!」
「是。」衛翔儇躬身退到皇帝身後。
看著皇帝的背影,衛翔儇微皺眉心,他始終無法厘清對這位父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