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的禮拜三傍晚,方舟民宿如往常般一片靜謐,木制小屋佇立在烈陽底下有股說不出來的沉靜清涼感。
各式各樣的動物景觀園藝圍繞著一座方舟樣式的小船,方舟旁另外高築起一座發呆亭,提供民宿客人在休憩時能盡情並放肆地虛擲光陰,發呆亭的位置正處于通風處,待在里頭,不論何時都能享受四面八方吹襲而來的微風。
放眼望去,除了民宿主人精致設計的花園景觀外,位于高處的民宿更能讓置身在發呆亭內的人,一眼瀏覽鄉野稻田景色與遠山交迭的自然美景。
「心曠神怡啊,這里哪像是世界末日……」仰躺在發呆亭內的言上邪忍不住贊嘆,他慵懶的姿態徹底展現出渡假的最高精神,迷人雙睫一掀一掀的,眼看著就要伴著耳邊傳來的蟬鳴聲入眠,卻因一聲聲突兀的哭泣聲擾醒了瞌睡蟲。
言上邪向來不是多管閑事的個性,只是微微撐起身子探向聲源處,就見一名小女孩不斷抽噎啜泣,牽著她走入民宿大門的則是那位巧克力男人。
嚴季倫在走入民宿當下瞥見發呆亭內的男人時愣了一下,但注意力立即轉向正由屋內走出的女人身上。
「怎麼了嗎?」女孩哭泣的聲音實在響亮,讓正在屋內整理家務的方諾亞忍不住快步走出詢問。
嚴季倫還來不及說出口,小女孩已經抽抽噎噎撲進方諾亞的懷里。
方諾亞抵不住小女孩沖抱的力量,驚得踉蹌兩三步險些要坐倒在地,所幸嚴季倫箭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肩,她對嚴季倫笑著道謝後,再蹲子對著小女孩問︰「怎麼了呀?抬頭讓我看看是誰哭得這麼傷心?」
「亞亞阿姨……嗚嗚嗚嗚嗚嗚……」小女孩抬起淚痕狼藉的臉蛋,哭得肆無忌憚,傷心至極。
方諾亞掏出上衣口袋中的面紙為她拭去滿臉淚水,「原來是我們的噥噥啊,今天心情不好嗎?」
「亞亞阿姨,我今天參加合唱團被大家笑了……」
「大家為什麼笑妳?」方諾亞問話同時也將疑惑的眸光投向身旁的嚴季倫。
嚴季倫頓了下道︰「抱歉,我真的不清楚小朋友們發生了什麼爭執,是噥噥自己來找我的,她說她想要來找妳。」
方諾亞微嘆,目光專注地看著小女孩,見她情緒稍稍和緩,便拉著她一同坐在花園里的小方舟上,摟她入懷輕輕搖晃著,等待她願意啟口說出事情始末。
須臾,小女孩雙肩終于停止抽動,她低著頭沉默的依偎在方諾亞懷中,神情憂郁抿著唇不肯說話,方諾亞雖然知道有些心傷必須歷經時間消化後才能淡釋並訴說,卻還是不免暗自心急。
正當她不知該如何是好,與嚴季倫兩人大眼瞪小眼地思索該如何逗小女孩開心時,卻見前方發呆亭躍下一道高-身影往他們這里徐徐走來。
男人身影背光,讓方諾亞瞧不清他此刻臉上神情究竟為何,但她卻忍不住屏息凝視,一顆心因為期待他的靠近而漸漸雀躍得失控起來,她知道自己在面對這男人時一向管不住自己的悸動,只能懦弱地撇開視線,調整呼吸,並等候他的邁近。
言上邪蹲子,將視線與小女孩平視,然後咧嘴笑開地自我介紹,「嗨,妳好,我的名字叫言上邪,妳可以稱呼我言叔叔或是上邪叔叔喔。」
心情一片愁雲慘霧的小女孩一見眼前這位相貌好看又笑容陽光的大叔叔,先是怯生生地更加偎進方諾亞懷里偷覷了他幾眼,接著郁悶的神情多了幾分靦腆與不知所措,開始好奇這位叔叔想與她說些什麼。
「嗯……我在想妳心情應該很不好吧,所以根本不想和我多說幾句話,但是叔叔來到這間民宿可是心情非常非常的美麗呢。」也不管小女孩究竟有沒有在听他說話,繼續我行我素地說︰「叔叔住在大都市里,心情不好的時候真的很難開心起來,但是在這里只要心情不好,白天想要去田野奔跑大叫就去奔跑大叫,晚上想要對著滿天星星說出自己心里的願望,就盡量的說到天亮還說不完,其實這里有好多美麗的大自然可以讓自己把髒掉的心情洗干淨,妳要不要試試?」
小女孩將埋在方諾亞懷里的小臉蛋稍稍挪了幾分出來,還是很好奇眼前這位大叔叔究竟想做些什麼?
言上邪沒再多說,只是將目光投向方諾亞。
她心虛地收回自己過分專注于他身上的眼神,清了清喉嚨才擠出干澀幾字,「請問是要……」
「要一起來嗎?」他沒解釋的站起身,往大門邁去。
她看著眼前那道熟悉的背影正不疾不徐地晃了晃脖頸、甩甩雙手,看起來像是在做熱身運動,腦海驀然閃過那幕似曾相識的畫面,心一熱,便不由自主拉起了小女孩跟隨著。
她知道他的這個方式,曾經她笑他是個放肆的狂人,卻也因為如此的曾經,他所給予她的溫暖長年沉澱在心靈深處,再也不曾有哪個誰能輕而易舉地抹滅。
「走吧走吧,今天的天氣真的很適合大吼大叫一番。」言上邪落拓不羈地回首對著身後人一笑,在掃見嚴季倫也在其中時挑了挑眉。
方諾亞沒有察覺言上邪的異狀,只是听見他說了以前曾經說過的話,嘴畔笑意加深。
「亞亞阿姨,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小女孩停止了哭泣,不明所以地被方諾亞牽著走。
「噥噥,如果妳覺得心里不痛快,那等一下妳看看前面那位叔叔怎麼做,如果妳想,可以照著他的方式做,如果妳不想,那麼看看也好。」方諾亞對小女孩眨了眨眼,下一刻就要跟上言上邪,卻教嚴季倫牽住了另一手。
「妳確定可以跟著他?」嚴季倫心里有說不出的復雜感受,他就是直覺方諾亞太過信任這位新來的男房客不是件好事,更何況剛才他與他對視的眼神中充滿奇異的情緒,他甚至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對于男人所升起的敵意。
「嚴老師,你放心吧,出來走走也不是件壞事。」
既然方諾亞都這麼說了,嚴季倫就算有再多不願意也只能抿抿嘴尾隨著。
方舟民宿位處小鎮中心外圍,因此一出門口往右拐彎再直走約莫五分鐘的路程便能通往對外道路,道路兩旁縱橫交錯著無數田野,七月初才剛插秧的稻田至今仍是青綠一片,稻田中的水光映襯著亮橘陽光多了份浪漫溫馨的氛圍,漫步在其中,縱使藏著無盡煩雜的心事,也能在此刻淨空思緒,轉瞬間無憂無慮。
言上邪漫步在田野旁,不自禁地伸著懶腰深呼吸,貪婪享受著彌漫空氣中的舒心稻香味兒。
自車禍後,他終日身處于都市叢林里,倒是不曾有過如此純淨的感受與洗禮,長期以來緊繃壓抑的身心徹底放松下來,他舒展身心回頭看著跟在身後的三人,咧嘴一笑,接著開始展開雙臂,肆無忌憚的在道路上狂奔並進行無意義的大喊。
他心里並沒有任何不暢快,但卻很喜歡這麼做。
在城市里有著太多的束縛,而在這里,他卻可以放松到最極限,身體記憶好像在告訴他,曾經的他也很喜歡這麼做。
他轉身,對著身後的他們問︰「想跟著做嗎?還是看看就好?」
多年前,她也曾經被他這麼問著,今日再見,卻是多了一股重迭記憶的怦然心動。
她多麼想跟著他的路子過去,卻滿心顧忌自己若按照他的做法放手去做,那麼當她將所有的矜持拋開後,是否還能夠獲得他相同的響應?
畢竟他與她已然陌生……
小女孩瞪大雙眼盯著言上邪不斷向前奔跑並大吼大叫,再抬頭看著方諾亞,一臉不知所措。
「妳想跟著做嗎?還是看看就好?」方諾亞問。
「亞亞阿姨,我想看看……」
「嗯,那麼我們一起在這里等他。」
一旁的嚴季倫只是蹙著眉頭,直盯著方諾亞臉上綻放的光彩,那是他不曾見過的神情。
言上邪的吶喊到盡情盡興方才罷休,他一臉爽朗又一派輕松地轉身走回三人停駐的地方,語氣略喘的說︰「怎麼樣?我這樣的做法還滿不錯的吧?妳也要跟著我一起來嗎?」
「我、我看著叔叔做,其實已經覺得心里沒有那麼不開心了……」小女孩不再退到方諾亞身後,睜著一雙充滿好奇的眼直瞅著眼前的俊美男人,問︰「叔叔,你常常像剛才那樣亂吼亂叫嗎?」
他噗哧笑了,「我沒有常常這樣做,那是因為這個地方可以讓我這樣做。」
「那以後我心情不好,也可以這樣做嗎?這樣亂吼亂叫很傷喉嚨,如果傷了喉嚨我就不能在合唱團里唱歌了。」
「那妳可以大聲唱歌啊!」他清了清嗓,立即示範,「哥哥爸爸真偉大,名譽照我家!」
方諾亞忍不住笑了出來。
嚴季倫臉繃了繃,睨著完全走音的男人竟能以高分貝唱法將兒歌詮釋得如此……奇特。
小女孩捧月復大笑,「叔叔,你唱歌好難听。」
「噥噥!」方諾亞輕聲喚了喚,就怕小孩誠實的直言直語戳傷了男人的自尊心。
「沒關系。」言上邪笑著對方諾亞搖頭,蹲子對著小女孩說︰「如果我唱歌不難听的話,妳會笑得這麼開心嗎?」
「可是我這樣笑你好像很不禮貌……就像我同學笑我一樣……」
「我並不覺得妳笑我很不禮貌,因為我剛才唱歌的時候自己覺得很開心啊!我為什麼要因為妳笑我而破壞我的好心情?」他最討厭活在別人的眼光底下了!
小女孩囁嚅,「是嗎,那……我也可以開心地唱歌嘍?」
「為什麼不?除非妳唱歌比我還要難听。」言上邪對小女孩挑了挑眉,一瞬間將她逗得樂不可支。
「叔叔,我唱歌很好听的!只是今天進合唱團,老師突然把我分配在高音部,我一直捉不到高音的部分怎麼唱,一直走音,然後就被笑……」
方諾亞見小女孩面露自責,于是接話,「噥噥,妳只是想要把歌唱好,只是太心急,所以愈唱愈糟對不對?」
小女孩用力點頭,方諾亞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我以前也曾經這樣求好心切,結果把事情弄得一團亂,以後踫到這種狀況,妳只要想盡辦法讓自己冷靜下來,最好是先休息一下,然後唱一唱自己最喜歡或最拿手的一首歌。」
「亞亞阿姨,我知道了。」
「那現在妳可不可以唱一首妳最拿手或最喜歡的歌給叔叔听?」言上邪眨了眨眼,笑得滿臉淘氣與期待。
「好哇。」噥噥左看右看,就看見前方有一棵大樹,大樹下有著石椅,那是專門讓農夫們耕作間休息的地方,于是她拉著三人往大樹走去,並自顧自的安排起座位。「嚴老師坐這、亞亞阿姨坐這、叔叔坐這。」
梅花座于是產生,方諾亞夾在兩個男人中間雖然感到局促,但也只能微笑接受,只是自相遇後,這是她第一次與言上邪如此靠近,兩人的肩頭幾乎相踫,而他的大腿也若有似無地與她的膝蓋相觸,過分貼近的感受令她呼吸紊亂,她只能強迫自己務必要鎮定,但言上邪卻出其不意湊在她耳畔低語。
「妳猜她會唱哪一首歌?我們來打賭?」
那麻麻癢癢的熱氣,一下子從耳廓擴散到她雙頰,瞬間暈紅了她整張白皙臉蛋,她慌張低頭深怕被看出不自在。
言上邪沒察覺她的異狀,興致勃勃地說︰「猜中的人有賞,賞什麼呢……請吃一頓飯!」
「我要唱歌了喔!」小女孩出聲。
「等一下,我們要猜妳喜歡哪首歌,妳先給個提示。」言上邪自顧自的決定開了這盤賭局。
「咦?這樣一定是亞亞阿姨贏啊!」
「為什麼?」言上邪驚疑。
「噥噥是因為听了諾亞的歌聲才愛上唱歌的,有好一陣子還纏著諾亞教她唱歌,諾亞肯定知道噥噥喜歡哪首歌。」嚴季倫出聲回應。
言上邪轉頭看向身旁的方諾亞,然後再看向嚴季倫,眉頭不禁又挑了挑,剛才在民宿里看見嚴季倫只是伸手踫到方諾亞一下便臉紅心跳的,現在嚴季倫提到方諾亞的口氣又多了幾分與有榮焉的味道,這讓他的心里產生了不太愉快的莫名感受。
他一向討厭多管閑事,卻因為在民宿瞧見嚴季倫對方諾亞的親近,讓他忍不住跳出來摻和。
他更討厭追根究柢,但他又因為嚴季倫的親昵語氣再度忍不住月兌口說︰「喔,這麼一說我倒也想听听老板娘的歌聲了,要不然妳們兩個一起來合唱吧!怎麼樣?」
「好啊好啊!我唱一段,亞亞阿姨唱一段,好嗎?」
相較于噥噥的興高釆烈,方諾亞顯得騎虎難下。
她猶豫,是因為她知道噥噥最喜歡哪一首歌,而那首歌,偏偏也是言上邪最喜歡的一首。
只因那首歌她才能和他相識。
「來吧,我洗耳恭听。」言上邪拍了拍手,一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