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一個多月,十月依然是炎熱的天氣。
一大群學生走出校園,一個個月兌離人群,走向回家的路。
靠近喜鶴溪時,只剩下苦寒行和林語歌兩個人。
今天沒有夕陽,雲層厚重,天色比平常暗,一整天都很悶,林語歌望著天空,「好像快下雨了,你有帶傘嗎?」
「員罾,早上出門有陽光。」苦寒行看她走路不看路,差點踢到石頭,拉了她一下,避開石頭。
「我有帶傘,我的給你用。」林語歌打開書包,拿出一把折迭傘傍他。
兩人走到橋邊,天空滴了幾滴雨,平常苦寒行都會把林語歌送到家,跟林伯伯打招呼才走,苦寒行正要陪她走上橋,她卻打住腳步。
「到這里就好了,可能會下大雨,你先回去吧。」
「我有傘。」苦寒行笑著打開傘,大紅傘面讓他印象深刻,「哈……這把傘是去年在圖書館剛見到你時,你拿的那把傘吧?」
「嗯……不要提那次了。」林語歌想起那次的烏龍,還是很羞窘。
「唉,想到那次,我在外面把蚊子都喂飽了,你倒是睡得很飽,讓我等那麼久,結果還故意撐著一把傘裝神秘。」苦寒行學她那時候的模樣,把大紅傘面壓低擋住了臉。
「你干麼啊……不要學啦。我那是遮羞嘛,人都有羞恥心的。」林語歌拉下雨傘,瞋他一眼。
「哈……那時你整張臉紅通通的,臉上掛著兩行淚,我把大紅傘面從你臉上移開時……還以為看到一個不情不願坐上花轎,哭花了臉的新娘。」苦寒行取笑她,但是在他的心里,凝望著他的是一張羞澀清麗的臉龐,直到現在都讓他心動。
「噗……那你豈不是成了踢花轎,掀新娘紅蓋頭的新郎?天鵝哥哥是新郎的話,我哭花臉也是喜極而泣……」林語歌一時嘴快,說到一半趕緊捂住嘴,滾燙的臉紅通通的,眼楮望著天空,「下雨了……我先回家了,拜拜。」
「我送你……」
「不用了,一會兒下大雨,有傘還是會濺濕,你快回去。」林語歌跑開了,穿過溪橋,回頭對他揮手道別,「晚上再打電話給你哦……明天見。」
天空飄起毛毛雨,苦寒行望著林語歌跑回家的身影,喜鵲溪的便橋搭在社區的側門,溪流對岸整排殘破不堪的房子就是希望社區。
苦寒行撐起傘沿著溪流、望著整排房子走,不遠處就是林語歌的家,窗口依然封著木板,被林語歌挖開的洞還在。
隔著一條溪,眼望林語歌的杰作,苦寒行眼里盡是笑意,心底存著甜意想著林語歌的話——天鵝哥哥是新郎的話,我哭花臉也是喜極而泣。
晚上要問問她,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這麼喜歡他嗎?是不是愛上他了?哈……
「爸……不……啊啊啊啊啊——」
苦寒行笑容僵在嘴邊,從林家後面的窗口傳出的是林語歌淒厲的驚叫聲!
「語歌!發生什麼事了?」苦寒行莫名整個頭皮發麻,大叫她的名字,卻沒有听到她的回應。
「語歌、語歌——」林語歌的驚聲尖叫讓他整個心都慌了,一把紅傘落了地,飄落溪流,苦寒行瘋狂地往回跑,穿過便橋,跑進社區,一路喊叫她,沖到林家!
「語歌——」
林家院子門沒關,玄關門開著,大雨落下,庭院濕了,苦寒行沖進林家的客廳時,以為到了地獄——
地上一片血海,而倒臥在血海之中的人是林語歌的父親。
第一個發現的人是林語歌,她親眼目睹父親躺在地上,身上好幾處傷口流著血動也不動,血把地板染紅了,她的父親眼楮瞪得很大,已經明顯斷氣!
苦寒行仿佛全身的血液褪盡,整個面色慘白,聲音出不來……
林家牆上噴了「欠債還錢」的字樣,地上的噴漆還在滾動,而林語歌貼在牆邊,額頭撞到牆上鮮血直流,已經昏迷。
「語歌……語歌——」
苦寒行全身都在發抖,被血染紅的視野里……只剩下林語歌。
小木屋窗外一片漆黑,苦寒行眼眸黯了。
回想到那一天……他五年來沒有一天不後悔,少送林語歌一段距離。
那天,如果把她送到家門口,出事當時陪在她身邊,結局會比較好一點嗎?
林語歌,是否有看見殺死自己父親凶手的臉?
當時,如果苦寒行沒有出聲嚇跑犯人,恐怕林語歌也成尸體了。
向來寧靜的小村落,也只有當年那場大地震驚天動地,沒想到一樁命案劃破平靜的生活。
林家有欠債?
林老師是有幾年沒有工作……
林老師欠人家多少錢未還,才被人砍死了嗎?
林家父女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附近村民只知林老師個性溫和,話不多,不過很好相處,不像是會跟人結怨,至于跟誰有債務糾紛,一群人議論紛紛,外人難以窺見別人的家務事,沒有人清楚這件事。
現場疑似有爭執,是還不出錢被恐嚇,凶手失手,索性把人給殺了嗎?
現場采集不到凶手的指紋,也找不到凶手遺落的蛛絲馬跡,林老師的女兒有可能撞見凶手在清理現場而被推倒,幸齡苦醫生的兒子及時趕到,否則那女孩可能也慘遭滅口。
可憐的是親眼目睹慘案的兩個孩子,恐怕留下一輩子難以抹滅的心理傷害,尤其是林家的女孩……
不知是債務糾紛演變成凶殺案,導致債務人躲起來?
還是另有隱情?
命案之後,凶手消聲匿跡,至今仍逍遙法外。
在警方制作的筆錄里,林語歌是唯一目擊證人,但是她深受刺激,驚懼過度,加上頭部受到外力撞擊,醒來後無法言語,失去全部記憶,再也無法找到線索。
凶手究竟是誰,林語歌是否看到犯人的臉,隨著林語歌失憶,一切都塵封在她的記憶里。
「林家生活樸實,林伯伯個性跟語歌一樣溫柔,不太可能與人結怨。語歌雖然提過林伯伯沒有金錢概念,但花的都是小錢,而且家計是語歌在管,他們父女感情很好,如果林伯伯有欠債,語歌應該會知道,我不曾听語歌提過家里有債務。」
「你是說,這樁命案不是債務引起的糾紛?」
「我當時跟警方說過……我認為牆上的噴漆是想誤導警方辦案,是抹黑林伯伯,凶手企圖月兌罪的邪惡手段。可能是當時我過于激動,而且還只是青少年,又只是一個外人,我的推測不被重視……對于警方來說,債務糾紛演變成殺人命案、男女之間的情殺、失手打死人的社會事件每天都在上演,對于人們來說,也不過就是報紙上的一則新聞……」
苦寒行心底的痛讓他再也說不下去,許久後才慢慢回神,想起麥元其,望了他一眼。
麥元其似乎也能夠明白他心里的感受,臉色凝重。
「……總之,我認為林伯伯被殺害,案情不單純,總有一天我會想辦法抓到凶手,讓林伯伯瞑目。」苦寒行始終把這件事情放在心底,默默關注此事。
「這也是為了……林語歌的安全嗎?」麥元其終于明白為什麼一個醫學生的手勁竟然不輸他。
這幾年苦寒行應該在拳腳上下過不少功夫,只為了……找到林語歌時,能夠保護她。
「嗯……」經過多年,苦寒行都能夠再遇到她,所以苦寒行還是會擔心她的安全。
「宋媽和林語歌的母親是朋友,林語歌的母親過世後,她偶爾會去看望林語歌,那次是從報上看到林家出事,才趕過去。林家沒有親人,宋媽沒有子女,和宋爸商量後,出面領養林語歌,關于命案內幕,宋家也不清楚。」麥元其提供他所了解的訊息。
「語歌被領養後,我試著找過她,不過有關她的一切消息都封鎖了。」
「宋家也想保護林語歌的安全,所以領養之後,馬上幫她改名換姓,帶去日本,並且要求有關單位提供協助,鎖掉林語歌的領養資料。當時的十五歲少女,已經長成二十歲的成年女性,模樣多少有些改變,現在只有一個宋家女兒宋盈盈,她是很安全的。除非……林語歌恢復記憶,能夠想起凶手。」
「經過這幾年,我還是一眼認出語歌,如果凶手是林家的熟人,有可能識破宋盈盈的身分,那相當危險……畢竟我在明,敵在暗,我還是不放心。」
「你的擔心也不無道理,我再問宋家看看有無其他線索。」
苦寒行望著麥元其,林語歌的一切事情與麥元其無關,他只是為了讓麥元其了解他和宋盈盈的關系,為了……
「現在你可以回家去,把盈盈還給我了嗎?」讓一頭牛甘願甩尾巴離開。
「有什麼喝的?」麥元其起身,自己去冰箱找,「沒有啤酒?」
「……沒有。」
苦寒行的冰箱里只有宋盈盈買的水果,飲料只有柳橙汁。
麥元其勉為其難,開了一瓶柳橙汁,把盈盈切好放在保鮮盒里的水果拿出來吃。
「我跟盈盈在日本住了一年,這一年……她雖然不記得過去的事,但是她睡不安穩,眼神空泛,語言遲緩,經常望著遠方發呆,有時候坐在庭院,下雨她也沒有感覺,宋爸和宋媽幫她找心理醫生,陪她走過煎熬的日子,才找回她的靈魂,然後某一天在廚房里,她突然靠過來,看我在揉面團,對著我笑……」麥元其坐在沙發上,拿著遙控器打開電視,喝了一口柳橙汁,吃著宋盈盈切好的水果,眼底里隱隱水光閃動。
他咬了一口隻果,吃得聲音作響,才繼續說道︰「跟她住在一起半年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很虛弱,很膽怯,很靦腆,稍一驚動就會碎掉的笑容,不過終于還是笑了。」
苦寒行的目光穿過那盒削好的隻果,依稀看到那抹脆弱的笑容,喉嚨疼痛酸楚。
「咳咳……」麥元其清了清喉嚨,「因為你提起林語歌,我才順便讓你知道那往後她在日本休養的過程。你放心,宋爸、宋媽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呵護,她身邊所有人都很照顧她,後來她慢慢好轉,現在已經完全康復,就是你看到的樣子。」
「……謝謝。」苦寒行深吸了口氣。
「不用客氣。」麥元其無聊的轉台,邊看電視邊把宋盈盈削的一盒水果嗑光了。
苦寒行明天還要考試,卻被干擾,還有他打算帶去學校的宋盈盈的愛心全數被消滅,他怎麼看都覺得麥元其是故意的……
「保鮮盒是盈盈帶來的,可能是你家廚房拿的,水果你也吃光了,走時順便帶回去。」
「嗯,我明天早上再帶回去洗。」麥元其吃飽喝足,關掉沒有節目可看的電視,一腳跨過茶幾,撲回睡袋上,翻開棉被找他的眼罩。
「明天早上……你不是認真——打算在這里過夜吧?」苦寒行從頭到尾沒說過要收留他,甚至想盡辦法掃他出門,連藏在心底的痛都掀出來給他看了,他以為麥元其應該模著鼻子,卷起睡袋滾回去!
「盈盈回家跟我老爸說了你的事,用一雙水汪汪的眼楮乞求我老爸讓她搬來你這里。」麥元其東翻西找,終于讓他找到眼罩。
苦寒行緩緩揚起嘴角,果然是未婚夫妻一條心,盈盈很听他的……
麥元其正要戴上眼罩,瞥見他滿臉幸福洋溢,嗤了一聲。
「你少得意了。你以為經過一連串的事情以後,宋爸會隨隨便便把盈盈送出來當學徒嗎?因為盈盈是住在我家,宋爸才肯讓她來。我老爸一直想要有一個女兒,自己生不出來,只好疼別人家的女兒,把自己的兒子當棄兒!就是因為你亂吃飛醋,害我被趕出來,你還有什麼意見?你要是不滿,明天去找我老爸單挑。我要睡了,別吵我。」
因為苦寒行而被趕出來,所以麥元其的火氣才會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