剁剁剁……
林家的廚房和浴室連在一塊兒,林語歌正在煮晚餐,外面突然傳來天鵝哥哥的聲音,她趕緊放下菜刀,跑進浴室瞧。
她瞇著眼楮湊近木板隙縫一看……傻眼了。
「喂!妳干麼不出聲?妳出來!」
林語歌眼見天鵝哥哥左手抓著十字架和蒜頭,右手拿著符咒和三清鈴,手里全是對付「鬼」的武器,他還低頭瞪著喜鵲溪叫囂。
天鵝哥哥難道是以為—
昨天出聲喊他的……她,是鬼?
「……哼,叫了半天也不敢出來,妳是怕了?」苦寒行慘白的面色隨著寧靜的溪流慢慢恢復血色。
林語歌嘴巴張得好開,腦袋里 啷一聲,本來映在鏡面上閃閃發亮的天鵝哥哥,隨著鏡子碎裂成片,一副完美的形象也跟著打碎幻滅。
當苦寒行以為他過去看鬼怪小說修練有成,鬼怕了他手上的武器,不敢出來,得意的嘴角正上揚時……
「我是怕……我出聲又嚇到你。我都不知道你怕鬼……原來你跟妹妹說你不怕鬼,你只怕煩人的『膽小表』,都是虛張聲勢,虧我听得滿心崇拜。」
林語歌聲音幽幽慢慢的飄到喜鵲溪對岸,正當她隔著溪水輕輕嘆了一口氣—
苦寒行嚇得往後跌,一**坐在地上,簡直嚇破膽!
這條小路是他和妹妹上學必經之路,每天早晨兄妹兩人的對話竟然—都被鬼听了!
「唉……我心目中天鵝哥哥的形象是天不怕、地不怕,鬼來也不怕的,他永遠都能把妹妹保護好……不料他自己就是那個怕鬼的膽小表。唉……小鴨妹妹知道後是什麼心情呢?」
鬼扯些什麼?
這只鬼在自言自語?
「妳……妳現身吧!我才不怕妳!」苦寒行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兩手仍然緊握驅鬼的武器。
「苦寒行,你把人當鬼已經很失禮了,還一直听不出來我是人,不是鬼,我的聲音有那麼像鬼嗎?」林語歌自認她的聲音沒有特別好听,但也不至于難听到像鬼哭號。
鬼說自己是人,但苦寒行四處張望,卻連個鬼影都沒有—
「對面,我在你對面的房子里,窗戶釘木板這一間,看到了嗎?」
溪流對面一排廢墟,苦寒行終于看到……從木板的隙縫鑽出幾根手指頭,在那里撩動著。
不看還好,看到那幾根手指頭,苦寒行眼楮瞪大,臉色更蒼白,分不清—那到底是人的手指頭,還是鬼指頭?
「妳……妳是人的話,干麼躲在廢墟里裝神弄鬼,妳想干什麼?」
「躲在廢墟里裝神弄鬼,那是什麼意思?」林語歌手指頭扳住木板,還很天真地反問他。
直到她想起自己住的希望小區盡是屋瓦殘骸,腦袋才轉過來,頓時臉熱生氣道︰「苦寒行,這里是我家,你說我家是廢墟太失禮了,而且是你自己疑心生暗鬼,你還怪別人。」
苦寒行詫異,他並不知道廢墟里面有住人……
少了怪笑聲,她的聲音清楚多了,听起來和班上的女生差不多—換句話說,他狼狽的模樣都被一個年紀相仿的女生看見了!
做人,都有包袱的。
苦寒行是不曾刻意塑造形象,不過好形象就是跟著他。
因為底下還有一個妹妹,他得做個好榜樣,所以他在學校各方面都盡力做到好,力求完美的結果就是不知不覺變成一個德、智、體、群、美樣樣都行的優等生,還成為校園的白馬王子,連妹妹都吵著嫁給他。
如今,苦寒行竟被一個女生撞見他怕鬼怕得雙腿直發抖,還跌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這麼難堪的場面,以前不曾發生過,今天還是第一次!
苦寒行頓時面紅耳赤,窘迫羞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是惱羞成怒,瞪著眼楮,狠狠一眼瞪過去!
「你……干麼這麼凶?你眼楮大就可以隨便瞪人嗎?是你自己把我當鬼看,還拿那些東西想來對付鬼;我跟你說,十字架和蒜頭是用來對付吸血鬼的,那是西方的鬼;還有,符咒和三清鈴那是道士趕殭尸用的,也不是用來驅鬼。你以為溪里有鬼,那是水鬼。小鴨妹妹都說你很聰明,那麼崇拜你,你連這些都搞不清楚?至于水鬼怕什麼,我跟你說……」要把鬼細分來說,這話說來可就長了,林語歌愈說愈起勁,一開口就滔滔不絕。
苦寒行手里還緊抓著以為是驅鬼的武器,卻被一一的指正,這時候他丟也不是,拿也不是,薄臉皮愈垂愈低。
抓在兩手的東西,蒜頭是廚房拿的,這還可以丟,十字架是從母親首飾盒里借出來的,還得默默歸位,符咒和三清鈴是愛看恐怖片的母親的收藏品,要是扔了,只怕他也會被放生。
苦寒行兩手默默收到身後……
好吧,反正他只是來確認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現在證實了,起碼溪里沒有鬼,今天練膽量的任務圓滿結束,他「苦大膽」的修練又上一層樓,晚上總算可以安心睡一覺,沒事了……回家。
「苦寒行……喂!天鵝哥哥,我話還沒說完你—」
多陪她聊一會兒嘛。
好不容易有個同年齡的說話對象,林語歌眼巴巴望著喜鵲溪的對岸幾只麻雀飛過,吱吱叫了兩聲,隨著天色暗去,天鵝哥哥理都不理她就走了。
廢墟……原來她住的希望小區已經被叫做廢墟。
希望……爸爸不知道這件事。
「語歌,妳在廁所?」
「嗯!爸,你回來了……」林語歌趕緊出來,看到父親幫她關掉爐火,湯已經滾到冒泡了。
「爸你要不要先去洗澡,再等一下就可以吃飯了。」
她的爸爸是個很溫柔的人,這個家充滿媽媽的回憶,還有媽媽的靈魂,爸爸離不開,她也是……她只剩下爸爸一個親人,只要有爸爸在身邊就好了。
苦家幾年前才搬到快樂村來,房子是向村長租的,前面的平房是苦家父親開的中醫診所,中間隔著小庭園,後頭兩層樓房住著一家四口。
「媽,喜鵲溪對面那片廢墟還有人住嗎?」苦家妹妹去祖母家過暑假,晚上的餐桌剩下一家三口,少了吱吱喳喳的聲音,苦家餐桌上的對話可以少很多力氣。
「哦,那里啊……那地方叫『希望小區』,茶葉行的李大嬸告訴我,那里還有一個林老師帶女兒住著,他女兒年紀跟你一樣大。」苦媽正在給丈夫剝蝦子,烹飪、做家事和伺候丈夫是她的樂趣。
苦媽最近把一頭短發燙卷,圓潤的臉龐充滿笑容,個子不高,難得有一雙修長的腿,雖然身材略顯豐腴,皮膚一曬就黑,不過因為她和善的氣質,燦爛的笑容,熱情親切的態度,自然而然就從內在散發出美麗的光芒,她走到哪兒都充滿歡樂笑聲,更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很迷人。
「寒行,既然是有人住的地方,以後不可以隨便叫廢墟。」苦醫生對長子的教育是隨時隨地,而且比較嚴格。
自從快樂村來了苦醫生,立刻就帶動女裝店、美發店、美容院的生意,就連七、八十歲的婆婆到診所來,也會特別涂口紅,穿上最好看的衣服。
苦醫生本身的存在和影響力,讓快樂村整個村子達到數十年以來美化環境的巔峰。
「對不起,我以前不知道那里還有人住,我會改過來。」苦寒行馬上道歉,心底卻是一聲慘。
住在希望小區的女生年紀和他一樣,就是同年級。希望小區的學區在和平小學,跟他不同校。
不過,附近只有一所國中,開學勢必會踫上。
在苦寒行的印象里面,女生普遍都很碎嘴,好比家里的苦媽和苦妹,每天都要把學校和家里發生的事說一遍,想必那女孩也不例外。
恐怕他今天的糗態一到開學就會傳遍整個校園,剛升上國中,「苦大膽」就變成「苦沒膽」,未來三年混不下去了,眼前唯一一條路,只有去三舅家寄宿辦轉學一途!
苦寒行鼓著嘴巴嚼著肉,吃得沒滋沒味,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肉。
「我听米店的張婆婆說,以前林家夫妻感情非常好,雖然林太太身體不好,還是堅持要幫丈夫生一個孩子,真是不容易。」苦媽把剝好的蝦子放進丈夫碗里。
「難得夫妻情深,只是辛苦林太太了。」苦醫生晚上還要看診,只有用餐時比較有時間陪妻子聊天。
「是啊,林太太真的是拚了命才把女兒生下來,她擔心自己活不到孩子長大,懷孕時就開始給女兒寫食譜、寫家事筆記,還錄音留言給女兒。林太太從女兒很小就訓練她獨立,從女兒會走路就開始教她自食其力。」苦媽剝完蝦子,又給丈夫盛湯。
「母愛真是偉大。」苦醫生夾菜時,也會把菜夾進苦媽碗里。
「不過很令人遺憾,林太太挺過生產,卻沒能挺過一場大地震,林太太走的時候,林老師抱著妻子的遺體哭得肝腸寸斷,听說那時候在場的人都跟著哭了。」
「唉……」
「幸好林太太幫林老師留下一個女兒,早餐店的周大媽說,那個小女孩實在是惹人疼,從小就很聰明伶俐,四歲就會幫忙做家事,地震發生後,林老師整個崩潰了,多虧有這個女兒照顧,那時候小女生才五歲,那麼小的年紀就能擔起家務,寸步不離陪在父親身邊,實在是少見,真是難得的好孩子。」
「環境逼使一個小孩不得不成長,不過這女孩是難能可貴,林家有女如此,可說是林太太留給林老師最好的禮物。」